穆缈所受的是箭傷,但若只是箭傷,不會嚴重到現在這番地步,司琅離開前粗略瞟了一眼,大致猜出那箭頭上應是抹了什麽毒藥,才會讓她如此面色蒼白忽冷忽熱。
而她要找的解藥,自然就是能解這箭毒的藥。
只是這太醫院內的太醫都對穆缈的傷情無可奈何,顯然人界內是尋不到能夠解毒的藥了,司琅現在唯一能去的,也就只有魔界了。
魔界連塘王府。
偌大庭院內,瓶瓶罐罐歪七倒八,五顏六色的藥丸和無色無味的藥液混雜在了一起,看上去頗有些雜亂,四周沒有一人,只有中間站着位黑發高束的冷面女子在不斷指揮。
“快點!”她高聲道,“把府裏所有解毒的藥統統給本郡主拿出來!”
可王府雖大,但人丁卻少,來來回回,也不過只有文竹和武竹二人在走動。
其實原先連塘王府內還是有許多侍從的,但是司琅不喜府內人丁雜多,吵吵嚷嚷,于是行了散令将他們全數遣走了去,只留下文竹和武竹兩位姐弟。
此時文竹又懷抱着些瓶瓶罐罐出來,彎腰将它們放置好,對司琅道:“郡主,這些已經是全部了。”
武竹跟在她後頭屁颠屁颠地跑來:“再加這些,再加這些!”然後又将幾個小碗形狀的藥瓶放在地上。
連塘王府內的藥材種類衆多,所根治的病症也各不相同,司琅本少有生病,并不需要用到這些藥材,但由于司燚魔君常年不在王府內,故還是吩咐了人備着藥,以免不時之需。
司琅對藥毫無研究,看着這些花花綠綠眼睛生疼,她大致掃視了一眼:“沒有其它的了?”
文竹點頭:“沒有了。”
“好!”
司琅喝了一聲,随即翻起衣袖撚訣,她騰飛在半空之上,□□随風搖曳,黑發四散如墨色瀑布,席卷的魔氣瞬間便将滿地的藥瓶收入囊中。
風靜樹止,司琅緩緩落下,原本輕盈的衣袖,此時因裝滿藥瓶而略有沉甸。
但這絲毫不影響司琅的行動,她甚至都不将那點重量放在眼裏,腳步一轉已是一副要走的模樣。
可還未待她踏出庭院,王府內便忽現一陣勁風,此風來勢洶洶,迅疾猛烈,帶起飛揚塵土,瞬間成一葉屏障,将欲走的司琅生生攔住。
她一愣,随即耳邊響起熟悉的沉肅聲音:“這麽着急,又是要去人界找那凡人?”
聲先至,人未出。可司琅一聽,便知是誰。
她沉了半分眉頭,将自己的衣袖背至身後,随即往後退了幾步,揚起另一只手将面前的塵土屏障擊破。
碎裂的土石散落滿地,司琅卻連眼睫都未顫動一下,她靜靜看着庭院門口的方向,王府之外,有一人正負手肅目沉穩走來。
文竹和武竹率先反應過來,二人連忙恭恭敬敬行禮:“魔君大人。”
司琅抿了抿唇,沒想到今日事發突然地回來,竟也能碰見司燚,她沉默了會兒,還是生硬開口:“父王。”
司燚臉色冷硬,顯然是知道她方才在這王府裏做了什麽,而按他剛才所說的話,司琅前去人界找到唐子煥的事情,他約莫也是曉得了。
“去哪兒?”司燚剛毅的側臉緊繃,一雙眼看着司琅不怒自威。
司琅回視着他,并無害怕的意思,道:“你不是都猜出來了嗎?”
“混賬!”
聽她如此坦然承認,司燚不由怒喝:“你還未吸取教訓?還要一犯再犯?那人界豈是你該去的地方!”
司琅反問:“我為何不能去?”
“你還敢問為何?”司燚冷沉着眉頭,“幾次三番去往人界,蔑視凡人性命,擾亂輪回轉生。這些種種,你都未曾反省過嗎?”
司琅眼中泛起些冷嘲笑意:“反省二字,我從不知如何書寫。父王你——也未曾教過我。”
司燚一愣,随即面色鐵青,他斥道:“你給我待在府裏,哪裏都不準去!”
但司琅怎麽可能會聽他的,換做平時她都少有妥協,更遑論今日她還有重要的事要辦,幾乎是立馬脫口拒絕:“不行!我要出去。”
“妄想!”
司琅不理會司燚,徑直錯身過他要往王府外去,司燚當然不準,揚手便要将她攔住。
司琅已是鐵了心要走,見司燚擡手,自己也不肯退讓,掌中聚起魔氣直直向他擊去。
司燚沒有料到司琅會直接對他動手,眼中閃過驚詫,閃身躲過後便是一聲冷斥:“放肆!”
“你若還要攔我,我必定不同你手軟!”司琅冷冷回應。
“目無尊長!我看你不僅不懂得反省,連尊重二字都徹底忘了!”
司燚起了怒火,也不打算縱容司琅,揚手便是一招,魔氣化為鐵鏈,欲将司琅緊緊纏住。
司琅無心與司燚過久纏鬥,邊躲避鐵鏈邊往王府門外飛去,司燚看出了她的意圖,瞬身便至府外出口,作勢要将她擒住。
司琅見狀,連忙化身避開,但卻不想司燚方才不過虛晃一招,此時才是真正出手。司琅躲開不及,直接被他狠狠一掌擊落在地。
胸口鈍痛,司琅弓身躺倒,唇角頓時湧出鮮紅血液,噴濺在地,看上去極為刺目。
文竹跑上前來,見司琅這樣,眼睛已經紅了半圈:“郡主!”她含着哭腔,“你就留在府裏吧,別去了……”
“不可能……”司琅啞着聲音,掙紮着爬起,“我一定要去!”
她怎麽能不去?
仙界那家夥的情根都要被唐子煥這無知凡人給送與他人了,她怎麽可能坐視不管!
司琅撥開文竹的手,自己撐着地緩緩站了起來,她知道司燚不過只出了三分力氣,想要攔她,根本綽綽有餘。但她——絕對不會退讓!
司琅揚手将唇邊的血跡擦去,看着司燚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和冷漠。
“我今日定要去人界。我若不去,那便只有一種結果。”司琅眼眸中閃過銳利,“就是我死在這裏!”
說罷再次飛身而起,朝着王府門口而去,司燚的臉色早已鐵黑無比,緊攥的大掌青筋盡顯。
“好!你若執意尋死,我定滿足你!”
司燚冷眼睨着司琅,話語間也是同她一樣的絕不退讓,掌中凝起翻湧魔氣,仿佛只要司琅敢來,他定能将父女之情抛之不管!
連塘地界之上的濃霧早被撥開,投下的日光清朗但不帶溫度,照進此時風雲流轉的連塘王府,掀不起一絲一毫溫暖的浮塵。
相向對峙的打鬥中,是感情流逝的冷漠。
司琅并非武将,對上任何一位魔君,都根本不是對手,更別論此時與她對抗的是自己父王。她毫無勝算,甚至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一次次地被擊落在地,但卻任由心中的執念猖獗,哪怕頭破血流也一定要為之一戰。
文竹站在下方,早已哭出聲來,她一遍一遍地喚着郡主停手,可怎麽都叫不回司琅已然迷失的心。
躲在角落的武竹縮着身體,遠遠望着空中争鬥的二人,他的鼻子本來不酸,可是一聽見自己阿姐的哭聲,就忽然也紅了眼睛,他不敢再看,也不敢再聽,只覺得眼前一切比冥界的地獄還要恐怖。
武竹緊緊捂住耳朵,只想把所有的感覺都封閉起來,他看不見了眼前所有東西,也聽不見了外頭所有争吵,只感覺有風在不停呼嘯,像是要将人吃掉的巨大猛獸。
而那巨大猛獸——也确實出現了。
在司琅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被摔落後,她再度撐着身體爬起,胸口的窒息痛意讓她幾乎呼吸困難,眼前模糊地只剩下血紅的水痕,還有正前方襲來的狠戾魔爪!
她看見了,但卻已經沒有力氣再躲開了。
模糊不清的雙眼漸漸無力閉上,司琅的指尖都在滴着點點鮮血,忽然空中似有一道白色疾風呼嘯而過,馱着她瞬間躲開了司燚魔爪的攻擊,速度之快,令她的鮮血剎那就在空中劃過一道豔紅的痕跡。
日光下有花珠在熠熠閃耀,文竹看見了,立即激動大喊:“大花!”
大花卻未理她,負着司琅穩穩停在庭院地上,轉頭用濕潤的舌頭輕輕地舔了舔她受傷的臉龐和胸口,而後便回身沖着司燚張開血盆大口,眼冒火光地嘶吼一聲。
此聲尖銳淩厲,帶着狂風驟起,文竹與武竹毫無防備,立時就被狠狠刮倒在地,司燚雖眼疾手快立了結界,但仍是受了波及,被碎裂的瓦牆劃破眉角。
他沒有去管傷口,但也停了攻擊的動作,蹙起眉頭,冷倨地看着面前的一人一獸。
司琅雖失了力氣,但仍舊存有意識。她趴在大花柔軟的背上,用手摸了摸它的白毛,說道:“大花……我們走,去人界……別管我父王……”
大花聽見司琅的聲音,眼中火光褪去,轉頭又輕輕舔了舔她,随即颔首嗚咽了一聲,長尾掃地,登時騰身而起。
它聽懂了司琅的話,它要将她帶去人界!
司燚面色照舊冷肅,沉聲阻攔大花:“回去!”
但大花并不理他,只又嘶吼一聲,露出尖利血紅的獠牙。
司琅在大花背上半睜開眼,咽着喉中腥意,冷冷揚起嘴角:“怎麽?殺我不夠,你想連大花也殺?”
司燚剛硬側輪廓瞬間一僵,面色一時變得極為難看。
司琅不屑地冷嘲一聲,閉上雙眼,脫了所有力氣:“大花,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