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二人均是隐身,唐子煥不過一介凡人,卻能看見她們,并且準确無誤地找到她的位置,這讓司琅不禁怔愣,但這怔愣只是瞬間,在唐子煥紅着眼睛,對她低聲下氣懇求的時候,這怔愣在她腦中頓時轉化成了無邊怒火。

司琅幾乎是難以忍受地、眼中冒火地,對着唐子煥怒吼道:“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她周身本就魔氣深重,眉眼之間戾氣難消,如今這一聲難抑的怒吼,更是令她看上去殺氣騰騰,眼中盡是淬着寒冰。此番情況,饒是文竹都禁不住吓了一跳,更遑論只是凡人的唐子煥了。

他原本雙眼通紅,被司琅一吼,眼神一震,那抹紅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措和驚懼。

他顯然也被司琅吓到了。

司琅接觸到他的目光,頓時覺得眉間悶痛,那被抹去的烏色半月漸顯灼燒之感,讓她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司琅的抿唇不語被唐子煥誤解為了不情願,他深邃目光凝着司琅,裏頭似有情緒掙紮,一浪高過一浪,最後說出口的,是他真切的訴求。

“你不是凡人,一定有辦法救她的。”唐子煥緊緊盯着司琅,“你若将她救活,我的命,你拿去便是。”

司琅的拳頭驟然握緊,她幾乎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你不是想取我性命嗎?”唐子煥看着她,“我可以給你。只要你救活她。”

司琅瞪圓了眼睛,幾近失言,她的滔天怒火在唐子煥的懇求中全數變為了綿軟之力,像是打在空氣中般,狠狠反彈,将她教訓得鼻青臉腫。

她咬牙切齒:“你竟然要為了別人放棄自己性命!當真是無私!”

唐子煥啞着聲音,轉頭看向床上閉目不醒的人,不知說給誰聽:“她對我而言,并非別人。”

她是這一世的穆缈将軍,也是上一世的阿韻妹妹。她失去了有關他的所有記憶,可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對她動心是什麽感覺。

她對他而言,是想要在一起相守一生的人,也是心底深處,最想要保護愛惜的人。

她不是別人,又怎麽可能是別人?

如果救回她需要付出自己的性命,那麽他甘之如饴。

唐子煥眼中的缱绻情深不加遮掩,盡數都映入司琅的眼中。她緊抿雙唇,眉間的烏色半月隐隐有破封而出的跡象,燒灼得她整張臉滾燙無比。

文竹看出了司琅的異樣,不敢懈怠,連忙提醒:“郡主!你……”

可司琅已聽不見文竹的話了。

她将手指狠狠嵌入掌中,卻抵不過眉心宛若撕裂般的疼痛,她的眼中泛起濃黑魔氣,瞬間似要将她的神志吞噬而盡。

文竹看出司琅已接近失控,知道這裏不宜久留,迅速點了司琅脖子後三個穴位,趁她還未完全發作,将她一攬,施了瞬行術立即離開。

街巷城外吆喝不斷,酒樓屋內安靜沉默。

床榻上橫躺着一人,以手遮目,無息無聲。

司琅眉間的灼燒已經停止,烏色半月的标志再次被她以法術抹去,她緊緊阖着雙目,人雖平靜,心卻難止。

距她上一次這般心緒動蕩,其實已經過了兩百多年,如果不是今天再次失控,她幾乎都快忘了這種鑽心蝕骨的疼痛。

四肢百骸的無力,血液倒流的不适,魔氣脈絡的拉扯,件件樁樁,都在侵蝕着她的神志,啃咬着她的神思。

可偏偏最讓她難以自控的氣怨,不是來自她身體的疼痛,而是來自他對她的語氣。

懇求。

一個凡人,生得與那家夥一模一樣的面容,卻毫無生機,頹廢萎靡,為了一個女人的性命,向曾奪走他性命的人——低聲懇求。

這讓她怎麽能不氣!

思及此時,已經平靜下來的司琅又覺胸中頓時怒氣上湧,整個床榻之上霎時溢出她的蓬勃魔氣,化作陰爪在屋子內無聲放肆。

文竹就站在一旁,見狀忙道:“郡主,別生氣了。他是凡人,和宋将軍始終是不一樣的。”

司琅聞言沉默,仍舊緊緊蓋着雙目,但那猖獗的魔氣卻顯然因為文竹的話而有所平息。

文竹嘆了口氣,知道司琅算是聽進去些,又說道:“郡主,你大可不必理會那個凡人。穆缈雖受了重傷,但不需要我們的幫助,她也會痊愈。所以你若不想再見唐子煥,我們就不再去皇城便是。”

往生石上既然寫了結局,那麽必定不會輕易改變。唐子煥其實根本無需尋求司琅的幫助,只要等待有人來與他交換解藥便是。

但是……

司琅忽然腦中一閃,頓時又想起白日她在屋中聞到的那股異香,她猛地拿開手臂,騰地一下就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文竹吓了一跳:“郡主……”

司琅臉色不是很好,殘餘的戾氣還在眉間沒有消除,只是她并未多作解釋,兀自翻身下床,語氣冷硬:“在這等我,我出去一趟。”

然後在文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一個瞬身消失在了屋中。

司琅沒入皇城,也沒回魔界,而是施了法術,在偌大都城之中,尋覓那絲奇異香味。

以香尋人并未易事,更別論對方是個會隐藏氣味的人,只是司琅向來嗅覺靈敏,若是換了其它魔界之人,恐怕并不能察覺到這點香氣。

只是再如何嗅覺靈敏,在這偌大都城之內尋人都極消耗體力。司琅的探知術行進了約莫有半個時辰,才終于将那人位置找出。

此時她面色已經有些蒼白,需要休息維持體力,可是她心中慢慢升騰起的不祥預感,讓她根本無法放松離去。

那人所處的位置,正是皇城的太醫院內!

司琅在接收到這一消息的時候,幾乎是毫不猶豫、無所停留地,徑直化為魔氣就朝那皇城直沖而去。

三個時辰前,她還幾近失控怒氣勃發地面對唐子煥,可三個時辰後,司琅就變成了自己從未冷靜過的模樣。

她冷靜到,只想将那身懷異香的人狠狠宰殺!

唐子煥還如司琅離開前一樣,寸步不離地守在昏迷的穆缈身邊,他未脫下自己身上的銀甲,也沒有洗清臉上的血痕,只定定地望着床上那人,将她的手緊緊握在手裏。

他好似失神,也好似堅毅,腦中千百念頭交織纏繞,可轉來轉去,只有“救她”二字清晰無比。

屋中原本安靜,靜到只能聽見床上穆缈微弱的呼吸,可這一刻唐子煥又覺他的心開始跳動,他找到了希望和期盼。

可還沒等他扯起嘴角,屋門就被人狠狠踹開,“嘭”地一聲撞在牆上,又被大力地一把揮上。

唐子煥怔了一瞬,而後轉頭朝門口看去。

來的人正是司琅。

她本面色冷煞地大步跨進,但在見屋中只有唐子煥與穆缈時些微一頓,随即沉着面容,問道:“方才是不是有人來過?”

唐子煥又是一怔,沒有回答。

司琅卻冷笑:“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他必定是來找你了。”

從她白日之時聞到那股異香就覺得奇怪,只是因為行刺的事,而暫時擱置,方才重新想起,施了探知法術,才終于确認這身懷異香的人,出現在此,就是來找唐子煥。

只可惜來晚一步,沒能當面将他逮住。

唐子煥的臉色已經比她三個時辰前離開時好了許多,原本失焦的眼神也漸漸恢複清明,俨然是已經與那人交談過了。

“是……”唐子煥沒有否認,“是有人來過,他說他有辦法救人。”

司琅沉下眉頭。

文竹先前的話在她耳邊響起。

“唐子煥會以自身重要之物,為穆缈換取受傷的解藥”。

重要之物……

如果說她不了解唐子煥,不知道對他來說重要的東西是什麽,但對那個人——不,準确來說,應該是那個妖怪,她卻是再了解不過的。

身懷異香的情妖,對他來說,拿出解藥想要換取的,無非就是情根。

“他想要……我的情根。”

得到肯定的答案,司琅心中的不安反倒降下一些。她眼神冷漠地看着面前之人,他嘴角已然冒出了頹靡的青色胡茬。

“所以你就要給他?”

唐子煥沒答,但他的目光已經轉向了床榻上的人。

答案不言而喻。

司琅看着,不由心裏冷笑,分毫不覺情深義重。

也是,他連自己的命都可以随意交換,不過區區情根,對他而言,完全不算什麽!

可命是他自己的,情根卻并非是他一人的。區區凡人的情根,情妖何必在意?那妖怪想要的,根本就是這凡人真身——仙界宋珩的情根!

她怎麽可能拱手相讓!

“不行!”司琅冷冷睨着他,語氣近乎咬牙切齒,“你想要的解藥,我來給你找,至于情根,你不準給那個人!”

唐子煥一愣,不知司琅為何突然改變心意,動了動唇角想要說話,但司琅沒有心思和他多說,連眼神都沒留一個,徑直化了魔氣消失在屋子之內。

作者有話要說: 人界這部分就快要結束了,下一步要寫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