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天傍晚,一輛大巴緩緩停靠在青山縣新建成的長途汽車站裏,車門打開,20多號乘客陸陸續續下來,最後一個下車的是趙明月,她背了個徒步用的帆布背包,包裏只有一堆退燒藥和1個手機充電器。

白天接到家裏打來的電話,來電顯示是爸爸的,但打電話的卻是村長,村長起初啰裏吧嗦的說了好多,她聽了半天沒明白到底出了什麽事兒,直到最後,村長才告訴她,今天一大早,爸爸去趕集,在集市上遇到了一群打架的,不小心給人砍了一刀。

趙明月急忙問傷勢,村長說不嚴重,就是留了點兒血,已經從衛生所包紮好回家裏休息了,但是這個賠償的問題,還得趙明月自己回來談。

扣掉電話,趙明月當即訂機票回家,先是飛機又是大巴的奔波了10個小時後,總算趕在天黑前到了縣城,下車時正好下午5:30,趙明月背着包頭昏腦脹的在路邊招了輛出租車往家裏趕,西邊兒擡頭可見的黑漆漆的一座山就是牧龍山,牧龍山高不足100米,相傳300年前一夜間拔地而起,山上松樹成林,常年山泉滾湧,冬有風雪,夏有林泉,春天站在山頂可以盡覽山下村兒裏屋前屋後的桃花。

牧龍山上有座廟,別的廟裏供菩薩財神将軍,這廟供的是閻王,閻王殿地下是個個大殿,大殿裏陳列着十八層地獄酷刑,小時候趙明月和小夥伴不聽話,在外邊兒放野火拔莊稼,大人氣急了一邊兒打屁股一邊兒吓唬:再不聽話把你們扔閻王殿裏,讓你們下十八層地獄,上磨推下油鍋炸,看你們還敢不敢在外邊兒野!

這話比把他們丢出去喂狼都管用,說一回能唬半個月,那會兒每到冬天月亮又冷又圓的夜裏,小夥伴們閑着沒事兒,湊在趙明月家門口的柴火堆旁,第一件事兒就是認真的研究十八層地獄到底有哪些酷刑,将來萬一真被扔下去了,去哪一層受的罪最小,死的最輕松,趙明月從小就是個腦洞清奇的姑娘,人家在研究十八層地獄的死法的時候,她卻在琢磨怎麽從十八層地獄逃出來,研究了小半年後,她恍然大悟,所謂的十八層地獄根本就是個謬論,書上說人死了以後黑白無常會來用栓魂鎖把你帶走,然後到閻王殿前接受審判,閻王根據你在世上的修為判定你是直接投胎還是先下地獄,那麽問題來了,人死後肉身和魂魄已經分離了,閻王審的是魂魄,魂魄是沒用痛感的,那些個酷刑又算得上什麽酷刑?

當趙明月意識到這點兒後,她跟小夥伴兒們就又解放了,肆無忌憚的在山野裏瘋玩,于是大人們又想出了第二個唬小孩兒的招兒—神婆,村裏有個50多歲的神婆,幫人看病驅邪,捉鬼通靈,樣樣拿手,神婆總神神叨叨的,見了誰家小孩兒都喜歡捏小孩兒的脖子,掀小孩兒的衣服,非要看小孩兒有沒有龍脊,小孩子見了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被神婆摸後鬼魂附身。。

繼閻王殿後的十八層地獄後,大人們開始說,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把你送給神婆,小夥伴們都怕到了神婆家後天天被摸龍脊,立馬變乖。

30分鐘後,趙明月從出租車上下來,到達老家—青山縣牧龍村,牧龍村四四方方,西邊兒是牧龍山,東邊一條小河,河東是莊稼,河西是住戶,村裏老老少少800口人,沒什麽大志向,種地養蠶種果樹,吃飽穿暖就知足。

這幾年家裏修了水泥路,天一放晴,村裏的小媳婦兒們就騎着電動車成群結隊的去縣城逛商場吃肯德基,有的小媳婦兒更厲害,早早的考了駕照,不僅能逛縣城還能帶着妯娌去60公裏外的青山市玩,上山下海什麽都敢幹,很是彪悍。

趙明月走到家門口,伸手把住門環往右邊兒擰半圈,門開了,院子的地上透出半牆溫暖明亮的燈光。

趙明月穿過院子,進到堂屋,爸爸正披着半新的夾襖在堂屋裏看電視,胳膊上綁了白色的繃帶,村長也在。

趙明月沖老頭兒喊了一聲:“爸。”

老頭兒回頭:“你怎麽回來了?”

趙明月看着老爸固定在胸前的胳膊:“村長說你受傷了,我回來看看。傷的要緊嗎?”

“不打緊,就是皮外傷。”

村長也站起來:“傷是小傷,但事兒是大事兒,你先歇着,明兒一早你來村委會,其他幾家人也都來,咱們當面鑼對面鼓的把事兒掰扯清楚了。”

趙明月轉頭看着村長:“行,我去。”

村長看看趙明月的爸爸趙安:“那行吧,時候也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趙明月和爸爸跟把村長送到門口,等村長走了後,關門進了堂屋。

趙明月拉了張板凳坐下,摸着爸爸的胳膊:“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趙安扶住受傷的胳膊:“早上我去趕集,想買點兒蝦皮回家喂貓,撞見3個人拿着菜刀砍人,被砍的那個人我認識,以前我在建築隊當小工的時候,我們倆還是工友,後來他去外地打工了,我們也就沒往來了,沒想到這麽多年第一次見面兒,竟然是他被人亂砍,我怕出事兒,就伸了把手,我是沒事兒,可憐我那個工友,快被砍稀巴爛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緩過來。”

“砍人的3個人都哪兒的?”

“北邊兒龍腳村的,一家3口,老的50多了,小的20出頭,跟中了邪似的。”

趙明月拿起飯桌上的藥看了看,都是止血消炎的藥,看樣子就是留了點兒血,沒什麽大礙。

傷口沒事兒了,趙明月立馬政委附身,開始教育起老頭兒:“這位老同志,186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不反對您幫兄弟忙,可您這把年紀了,做事兒也得多靠智取,不能拼蠻力,知道嗎?”

“這我知道,當時也是情況緊急,我沒辦法才插的手,以後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趙明月滿意的點點頭:“嗯,看在老同志認錯态度誠懇的份兒上,這次就不讓你寫保證書了。”

趙安看着燈光下臉色很難看的趙明月:“閨女,你沒事兒吧,我看你沒什麽精神啊。”

趙明月這才想起自己從受傷到現在都沒跟家裏支過聲,老頭兒這麽一問,她小女孩兒的那股子嬌氣勁兒一下子就爆發了。

她嘟起嘴皺着眉頭,捂住胸口:“嗯嗯………別提了,我被人在胸口插了一刀,剛做完手術沒兩天。”

趙安一聽女兒受傷了:“快快,讓我看看。”

趙明月把衣服往下扯了扯,露出纏着繃帶的傷口:“你不知道,那人在我胸口插刀,想挖我的心救他女兒,幸虧我同事去的及時,把我救了下來,疼死我了。”

趙安心疼的看着女兒:“都傷成這樣兒了,怎麽不打個電話回來啊?打了我好去看你。”

“您可別鬧了,您這一大把年紀的,從沒出過遠門兒,估計等您到了,我這傷都好了,沒事兒,都是皮外傷,就是疼。”

趙安把閨女的衣服給拉上:“成天打打殺殺的,能讓你們領導給調個活兒嗎?”

“除了這個我也不會別的啊。”

趙安趕緊給女兒倒開水,把自己的藥往趙明月跟前一推:“這是上午醫生剛給我開的藥,我都沒吃呢,你把他們都吃了,都是被刀子砍了,用的藥應該差不多,你就吃吧。”

趙明月從背包裏嘩啦一下子把自己帶的要全都掏出來:“哈哈哈……我帶藥了!”

看到趙明月有藥,趙安就放心了,他起身給閨女倒碗溫水:“行了,吃了藥趕緊去睡覺,這兩天在家正好養傷,平時你在外邊兒天天東跑西跑的也沒時間休息,這次回來,起碼得養上個把個月,把傷養好了再回去。”

趙明月明知道老頭兒說的她做不到,但還是很開心的瞎答應:“好,那你給我做羊湯和大餅。”

“行,明天我去集上割羊肉,中午就吃羊湯和大餅。”

和老頭兒聊了會兒天,趙明月吃藥,拿着包會自己屋休息,一沾床,頭頂就是漫天的星光,趙明月心安的閉上眼睡了。

第二天一早,趙明月吃過老頭兒熬的粥,神清氣爽的去村委會。

人都到了,方桌旁坐了2個,其中一個是村長,趙明月踏進門,村長站起來:“來,月月,來這邊兒坐。”

趙明月在方桌上坐下,村長指了指放桌上另外一個男人:“這是龍腳村的村長老吳,今天他是來領這3個鬧事兒的人的。”

趙明月看了看現場的情況,覺得不對勁兒,人都被砍傷進醫院了,這明顯的刑事案件了,怎麽沒見警察來?

趙明月開口便問:“村長,吳村長,我沒別的意思啊,但這話我必須得說,其實昨天這案子已經構成故意傷人了,按道理講,今天該有警察在場吧?為什麽就咱們3個人談這件事兒?”

吳村長急了:“小趙,你說的對,但都是鄉裏鄉親的,咱們還是不要鬧這麽大,能私了就私了中不?叫了警察來多傷和氣?龍腳村和牧龍村幾十年來就沒鬧過找警察的事兒,今天在我這兒,我也不希望有這種事兒出來,再說了,這事兒啊,我和你們趙村長都沒臉跟領導說。”

趙明月明白了,這是想捂着,瞞天過海,私下裏解決掉,那也行,她也理解村幹部們生怕事兒鬧大了影響仕途的想法兒。

“行,我沒意見,只是我聽說被砍傷的那個人傷的很嚴重,我爸是沒什麽,陪個醫療費就行了,但那個人,可不是賠醫療費這麽簡單了。”

一聽說只要賠醫療費,龍腳村的吳村長喜上眉梢:“還是在讀書人通情達理,你放心,醫療費我們一分不少。”

“那另外一個人呢?”

“我們還在談,但我們一定盡力談到他們滿意。”

反正要求都提好了,趙明月起來準備走,從外邊兒院子裏沖進來一個50歲出頭的大娘,大娘一進屋撲騰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捶地:“我滴個天哪,你開開眼啊,收了這些不得好死的吧。”

村長上前把婦人拉起來:“她劉家嬸子,你有話好好說,別鬧,鬧是沒有用的,現在你男人還在醫院裏躺着呢,家裏還得你主事兒呢,你不能潑起來沒完。”

看樣子這應該就是被他們砍傷的那個人的家屬了,既然遇上了,趙明月好歹也搭把手,把女人扶起來,吳村長看着婦人:“劉家嬸子,我知道我們村兒那1家3口做的事兒不對,該陪的我讓他們家砸鍋賣鐵也給賠,你先坐下,咱們當面把事兒掰扯清楚。”

趙明月找了個茶缸給六嬸倒水,吳村長又接着說:“那天在集市上的事兒,咱們就不多說了,人是我們砍的,這個我們認,但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兒,咱們得掰扯清楚了。”

婦人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砍人就是砍人,哪有為什麽?”

“老劉平時和這家子人有瓜葛嗎?出事兒前你們認識?”

“龍腳村,牧龍村,龍須村,三個村兒都是一個老祖宗,往上數三輩兒哪家不是沾親帶故的,你要說認識那肯定認識,在地裏遇見了知道是哪個村兒的,但不熟識,我們從沒跟這家人有來往。”

“兩家孩子呢?來沒來往?”

“沒,我家孩子跟他家差了好幾歲呢,不認識。”

“沒欠過錢吧?”

“沒,我們家日子是緊巴了點兒,但也夠花的,我們從沒跟四裏八鄉借過錢。”

幾個人正在屋裏說話,隔壁屋裏突然傳來砰砰砰的聲音,趙村長警覺的站起來,臉色雖然不對,但還是強行鎮定:“沒事兒,你們聊着,我去看看。”

說完,趙村張拿着一把鑰匙出了屋,趙明月直接跟了過去。

兩人在門前站定,趙村長先從門縫往裏看了一下,而後掏鑰匙開門。

屋裏地上坐着3個手腳被困住的人,兩個老人50歲出頭,一個小的20歲出頭,小的正拼命拿頭撞牆,額頭上血糊糊的。

趙明月和村長過去,把小的從牆角拖到屋子正中央,小的跟受了什麽驚吓似的,立馬凄厲的尖叫了起來,趙明月的耳朵都快被震聾了。

趙明月撈起桌子邊兒的一塊抹布,直接給塞到嘴裏,問村長:“村長,這三是誰?”

“還能是誰,砍人的那家子,老吳怕關在他們自己村兒被人找上門兒報複了,就把人先關在了咱們村兒裏。”

趙明月看着兩個老人:“大叔大嬸兒,你們兒子為什麽突然這樣兒?”

男人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女人好一點兒,勉強還能說話:“他是被惡鬼纏身了,惡鬼現在需要個肉身,只要找到肉身依附,惡鬼就會離開我兒子,我要砍劉建軍救我兒子。”

趙明月看着女人:“大嬸兒,這是誰說的?”

“神婆告訴我,你們村兒的神婆告訴我的。”

趙明月擡頭看看村長,又問那女人:“神婆跟您說什麽了?”

“我兒子中了邪,被惡鬼附身,這個惡鬼需要個肉身,老劉陽氣重,适合給惡鬼當肉身。”

“神婆讓你去砍老劉的?”

女人搖頭:“日出東南,龍珠可見,文字一刀,萬物歸元……….”

趙明月和村長走出關人的屋,兩人在院子裏站着,另外一個屋裏,吳村長還在和老劉家嬸子談賠償。

趙明月看着村長:“村長,這事兒恐怕不簡單啊,咱們還是報警吧。”

村長一聽見報警,立馬狂搖頭:“報警?不行不行,這事兒不能報警,再說了,你也是個警察,有你在我更不用報警了。”

“村長,我知道你估計三個村兒的聲譽,可這都快出人命了,不是臉面的問題了。”

“報了警這三家的關系只能越搞越差,老一輩兒的惹下的恩怨,小一輩兒還,今天要是私了了,往後出門兒遇見還是個點頭之交,地裏活兒忙了,還能搭把手,要是去了警局,往後見了面兒也就是仇人,我絕不報警。”

村長看着趙明月:“再說現在也只是一面之詞,你看看那娘們兒的神情,明顯就有點兒神志不清了,咱們不能人家說什麽就聽什麽,你查,這案子就給你查,你查出真的是神婆在背後使壞,讓他們家殺人,我一定報警,這總行了吧?”

趙明月為難的看着村長:“可這不屬于我的管轄範圍……..,我擔心管了反而适得其反。”

“那三個村兒老老少少的父老都是你的父老吧,丫頭,你從小在這兒長大,你不管轄誰還能管轄,別扯我不懂的,我只知道打自家人要關門,家醜只能在家裏醜。”

看來村長是鐵了心不想把事情往上桶了,趙明月吃在這裏長在這裏,對這裏的規矩從小耳濡目染,有些東西的影響更是深入骨髓,如果村長決定這件事兒村裏自己解決,那就是自己解決。

趙明月無奈的嘆了口氣:“那我先問問神婆。”

趙明月回頭看看屋裏關着的3個人:“這3個人是重要嫌疑人,先不要放。”

“行,我不放。”村長看看趙明月,“丫頭,你神婆婆是身上帶了仙氣兒的人,我知道你們年輕人現在都不信鬼神這一套,但附近十裏八村的老娘們兒都信的很,你辦事兒要牢靠點兒,說話要有禮數,注意分寸,她可是快90的人了,你得尊重她,知道吧?”

“我懂。”

“懂就行。”

“您先去陪着談賠償吧,我回趟家跟我爸說一聲,然後去找神婆。”

“去吧。”

趙明月回家喝口水吃了一把消炎止疼的藥,把情況跟老頭兒簡明扼要的說了一下,擦擦嘴就去找神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