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忽然有蜘蛛出沒,還咬傷了人,阿丁到現在都還沒醒。湊熱鬧的人們更是親眼見過那些令人作嘔的傷口,一夜之間,嫁衣鎮人心惶恐惶。

現下程月凝回蒼雲求援,季聞雪失蹤,生死未蔔,蘇钰不擅打鬥,十四修為一般,實在不好強攻,為防打草驚蛇,朝靈第二天還是如約去見了荊姑。

依照荊姑的說法,嫁人是女兒家一輩子的事情,這婚服更是半點不能出錯,今日叫朝靈來,一則是為了保證穿上合适,二則再商量制式,看看還有什麽地方要改。

精細,專業。

若不是有任務在身,若不是季聞雪那個廢物被蜘蛛咬了一口後就消失不見,朝靈都快有一種自己真的要嫁人的錯覺了。

“今日換些衣裳,還要聊點女兒家的私房話,公子您先到外頭回避吧。”荊姑從房中取出一套新做好的婚服,笑着對十四道。

朝靈和十四對視一眼,她輕輕點頭示意無礙,對方才離開。

“只是試個衣裳,分離半刻都這般糾結,看來姑娘的未婚夫确實很關心你。”托盤中大紅的嫁衣晃得紮眼,朝靈邊接過邊觀察,發現對方神色自若,表現也毫無不妥。

“擔心倒其次,主要是他怕生,你讓他一個人出去,陌生人和他搭話,沒我在他緊張。”朝靈也拿出十二分的演技,半真半假地胡編。

編到一半又覺得自己說的好像沒什麽錯,十四那個性子,看上去冷冷淡淡生人勿近,實際上卻聽話得不行,或許他真怕陌生人也說不定。

她在這邊腦補完,那邊荊姑卻笑了:“我倒沒料到事實竟是如此……不過你二人一動一靜,相性當真不錯。”

朝靈咂咂嘴巴,總覺得這話意味深長,不過她不能一直打太極,三兩下就開始把話題往蜘蛛身上引。

“對了,聽說後山好像出了些會咬人的毒蜘蛛。”

荊姑低着頭替朝靈更衣,神情娴靜溫婉,聞言只道:“聽說阿丁被咬傷了,場景駭人無比。”

頓了頓她又道:“不過橫豎就是死個男人而已,也沒什麽大礙。”

啊?

朝靈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不知道這句話該怎麽接。

荊姑彎下腰,細心地替朝靈整理腰帶,她長發只用木簪束起,淡素裙釵,在做這些事的時候顯得很認真,看上去并不像是那種會對無辜之人下手的兇手。

“這家嫁衣鋪子開了很多年,其實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只是我不曾向他人提過。”荊姑替她撫平衣領褶皺,眼中帶一點淺淺的笑意。

朝靈被她笑得心神不寧:“叫什麽?”

荊姑卻沒有回答她,只是伸手撩開朝靈耳邊碎發,打量她的臉:“我都能想象出你未婚夫看見你這般模樣時,會是怎樣一副神情。”

“若是我那亡夫還活着,他此刻早把心栓在你身上了。”

朝靈:“?”

為什麽對話變得越來越奇怪。

朝靈盡量把話題往回拉:“怎麽可能哈哈哈……若姑娘夫君還活着,肯定只喜歡你。”

荊姑卻笑着搖頭:“我很了解他,他最喜歡美貌女子,他這輩子愛的都是最漂亮的女子。”

朝靈:“……”

得了,這天算是聊不下去了。

再這麽車轱辘下去,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

朝靈心中還念着季聞雪死活,唠嗑什麽的等救完人再說吧。

她心中默念口訣,長劍在袖中現形,冷聲道:“你夫君喜歡什麽我們待會再談罷,咱們先聊點正事。”

寒光閃過,劍尖已經抵在荊姑喉間:“得罪。”

荊姑垂眼看劍,神情分毫不變,卻顯得有些委屈:“姑娘為何突然拔劍相向?”

朝靈解釋道:“只要你如實回答,我不會傷你。”

荊姑道:“好。”

朝靈:“是不是你抓了季聞雪?就是住在客棧裏,背着把劍,看上去很有錢很騷包的那個。”

荊姑想都沒想:“是。”

朝靈愣了愣,壓下疑惑的情緒,直截了當:“江成文是不是你殺的?”

荊姑:“是。”

“……隔壁村李家姑娘的未婚夫,還有大牛村鐵牛的失蹤,是否都與你有關?”

荊姑:“是。”

朝靈:“……”

朝靈覺得很奇怪。

你都不狡辯一下找個借口的嗎?你突然這麽承認我真的很慌啊姐姐!

她道:“殺人是不對的。”

荊姑點頭:“我知道。”

朝靈:“?”

她終于按捺不住,抓狂道:“你知道?你知道你為什麽還要殺人?!”

荊姑卻道:“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

朝靈說不過她。

荊姑肉|體凡胎,身上确實半點修為也沒有,且極其配合查案,朝靈也不好直接動粗,只能退而求其次:“你把季聞雪帶哪兒去了?”

荊姑依然用那種半帶困惑半帶黯然的神情看着她:“在後山。”

朝靈深吸一口氣:“帶我去。”

荊姑沒有拒絕,反而點點頭,手裏還拿着張豔紅的嫁衣蓋頭:“姑娘不然先把蓋頭蓋上?我最後看一眼,确定好需要改動的地方。”

她問得認真,朝靈也感覺不到對方身上任何攻擊意圖,心想大概是對方深入骨髓的行業習慣作祟,只能無奈收了劍,任她将蓋頭蓋上。

恍惚間似乎看見只火紅的蝴蝶在蓋頭落下時一閃而過。

下一秒,天旋地轉。

待她醒來時,人已身處幽暗陰森的洞穴之中,手腳不知被什麽捆住,一掙紮整個人就在空中來回晃蕩。

她被粘在了蜘蛛網上。

幾只火紅的蝴蝶在她面前撲棱着,翅膀泛着熒光。

剛才就是這個東西,讓朝靈一瞬間失去意識。

黑暗中有什麽東西輕輕落在蛛網上,蛛網也随着那些東西的動作微微晃動,而荊姑就站在下方不遠處擡頭看她,神情擔憂。

朝靈:“……”

朝靈憋了一陣,終于忍不住“啊”了一聲。

現在她都想拔劍捅自己兩下清醒清醒。

她自诩耍騙過那麽多人,不會輕易落入別人的陷阱,可偏偏現在着了別人的道,還是用這麽蠢的方式。

她的心情很複雜。

若是雲間的師兄們知道了,估計要笑話一輩子。

但是該問的她還是要問:“我落進你的手中,自然認輸,要殺要剮随你便,但你教唆妖物殘害人類,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現在算是明白了,荊姑雖是普通人類,身上半點修為沒有,但隐藏在黑暗洞穴裏的這些東西,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大概全都聽命于她。

身後的蛛網輕微晃蕩着,像被幾百只腳踩來踩去,朝靈頭皮發麻,不敢想象黑暗裏到底有些多少蜘蛛。

“你我無冤無仇,我又怎會輕易殺你?待諸事了結,我會把你的婚服做好,再送你離開。”荊姑嘆了口氣,似乎失望于自己被想得那般殘忍無禮。

她态度奇怪,對朝靈總是退讓三分,朝靈總覺得不管自己說什麽,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又難受。

“失蹤的那些新郎呢?他們又對你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才引得你痛下殺手?”

聽到朝靈問,荊姑溫婉柔和的神色終于有了一絲松動,某種情緒在她臉上破殼而出,逐漸化為一種陰沉的偏執。

“不就幾個男人,像這種天生帶着罪孽和欲望的東西,死了就死了,沒什麽值得可惜的。”

簡直和方才判若兩人。

朝靈一愣。

從剛才在房子她就發現,荊姑好像對“男人”這兩個字眼格外敏感,但凡提到,都不會是什麽好話。

她隐約猜出了點原因。

她試探着問:“你讨厭男人……你覺得他們惡心,不值得同情嗎?”

“不,”荊姑非常果斷地推翻了朝靈的結論,“不不,我為什麽要讨厭他們?我不讨厭他們,甚至現在仍然在愛着我死去的夫君,他的屍骨就被我埋在槐樹下,與我一生一世,相知相伴。”

“可是啊,男人天性濫情,他們永遠會愛上別的姑娘……相守一世的承諾也只是玩笑。”

“我不恨他們,我只是想幫他們兌現承諾。”

兌現承諾……怎麽樣才能保證一個男人永遠不會變心?一生一世都只屬于一個人?

朝靈瞳孔猛地縮緊。

答案是結束。

只要殺了他,只要他的一生就此結束,他就再無濫情的可能。

只要殺了對方。

可是這是多麽荒誕的一件事……朝靈忍不住想反駁,荊姑卻好像有急事要處理,回過頭來囑咐朝靈:“這群孩子性格溫順,不會傷你,你待在這裏,新郎也不會逃走,他會以另一種方式,來到你的身邊。”

語氣就像在囑咐想吃糖的孩童,乖乖聽話,再過一會兒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

朝靈沒時間在意蜘蛛是不是孩子,性格溫不溫順,此刻她的腦子裏全都是委托裏那些新婚前一天不知所蹤的新郎,還有先前她和十四僞裝時你侬我侬的情态。

荊姑說的另一種方式……她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什麽方式?”

荊姑卻回頭,火紅的蝴蝶煽動着翅膀,緩緩停在指尖,她一笑,就證實了朝靈心中的猜測。

“不然你以為,那些嫁衣……都是用什麽東西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