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燕小俠收降偷膽鬼 李夫子灑淚辭病兒
入夜,星子點點,夜風寒涼,趴在李家學堂屋頂的張孟春、燕小俠與朱達春三個不約而同縮起脖子。三人趴了大半夜,卻發現李家只有夫婦兩個攜幼子居住,連個家仆也無,進進出出只是夫婦兩個,那名喚睿兒的孩子一直未曾出現。
“師姑,那偷膽小鬼今夜不會不出來了吧?”小俠困得不行,一個哈欠接着一個哈欠。
張孟春撓撓頭,也覺心中無底,只得硬着頭皮道:“他晝伏夜出,昨夜才吃過東西,今夜應當還會出門覓食才對。”
巷子口一駕青蓬馬車上,程煜之與隋班頭正等候其中。程煜之正暗忖早上仵作查驗那所遺貓膽上的痕跡,确是人的齒痕,又想起張孟春與小俠幾個所述奇遇,只覺若不是已親身經歷諸多颠覆想象之奇事,今次之事是斷然不會相信的。轉念又想到張孟春,只覺她身上疑點頗多,一瞬想起些前塵舊事,不由心緒煩亂,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遂阖眼靠在車壁上歇神。
“大人,更深露重,屬下不如先送大人回去,大人在州衙等候消息便可,何需在此受罪。”隋班頭見程煜之乏累,頗有些于心不忍,心道大人堂堂知州,一介文官,如今怎的幹起抓差辦案來,想到此處又不禁對他敬佩十分。
哪知程煜之卻擺擺手,“無需麻煩,再等片刻無妨。”
子時梆聲響起,巷陌深處,不時傳來幾聲犬吠,秋夜更添孤寒。小俠困得迷糊,猝然被張孟春大力推了一下,登時清醒過來,低頭一看,有個黑影正晃悠悠穿過院子,爬上院牆翻出門去。
“偷膽鬼?!”小俠激動不已,起身便要去追,張孟春按住他肩頭,“小點聲,走,咱們瞧瞧去。”
三人跳下房頂,蹑足潛蹤緊随那身影而去。巷子口,當值衙役也發現情況,急忙禀報馬車中的程煜之。程煜之與隋班頭急忙下車,帶領兩名衙役追上前去。
眼看那瘦小身影左搖右晃,“失魂落魄”沿街巷走了一段路,忽地身形一閃,不見了蹤跡。
三人緊追過去一瞧,原來路邊竟有條狹長巷子,猜測方才那身影應是閃入其中。巷中黑燈瞎火,不時傳出窸窣聲響,程煜之等人随後趕到,隋班頭打亮火折子,與衆人進去查探,卻只見野貓亂竄,蟲鼠橫行,并無異常,不由心生疑窦。
恰在此時,忽見小銀由巷子盡頭奔來,示意衆人随她前去。衆人随她穿過巷子,未行多遠,便見一個黑影正蹲在一戶籬門前鬼鬼祟祟。
行至近前,張孟春與小俠腰間降妖劍同時大動起來,朱達春拿火折子一照,見确是昨夜見過的那小兒,此時他正蹲在籬下,手捧只大白兔低頭啃食,見有人來了,擡頭露出木讷眼神與血盆大口,直吓得程煜之一激靈,唬得隋班頭一哆嗦,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那小兒顫聲道:“妖妖妖,妖怪!”
小俠見狀,即刻抽出腰間降妖劍,舉劍便砍。
“且慢!”程煜之下意識阻攔,滿面驚恐道:“燕生,你是要殺他不成?!”
張孟春給那小兒相完面,冷哼一聲,“他要殺的并非人也。”
小俠将火折子照向那血葫蘆似的一團,冷冷道:“他嗜血成性,已然不是人了,如若不除,今後必成禍患!”
幾人正說話,忽聽身後傳來喊聲。
“睿兒!睿兒!”原來李夫子急匆匆踏夜而來,見張孟春等人不由一愣,又見籬下小兒,飛身撲去将其抱住。
“你們是何人,要做什麽?”李夫子脫下外袍罩住小兒,見他幾個竟是昨夜見過之人,不由滿眼警惕。
“我來問你,那将此地攪擾得人心惶惶的偷膽鬼便是他,是也不是?”小俠提劍問詢,衆人緊盯李夫子,将他盯得如有芒刺在身。
“不,他不是偷膽鬼,他是我兒,他是我兒呀!”李夫子言罷情緒失控,顧不得許多,放聲大哭起來。
在場之人見狀無不動容,張孟春蹲下身輕聲道:“夫子,他還是不是你的兒子了,想必夫子心中比誰都清楚才是。”
李夫子聞言心中苦澀,幼子與他夫婦兩個日夜相處,他怎會不知?想到此處,他望向目光呆滞幼子,只覺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張孟春感嘆人世悲歡,終是狠下心道:“夫子,此乃陰邪之物,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只能嗜血存活于世。随之長大,所需血肉愈發之多,若到那時,後果不堪設想。我與燕壯士乃天師門徒,降妖除魔乃我等本分,如今此事坐實,我等不能不管!”
李夫子愣怔出神,想想兒子離家數次,晝伏夜出,每每尋到均是血肉模糊,家中原有丫鬟老仆兩個,也是因為兒子行為古怪吓得倉皇離去。之後街頭巷尾流傳起偷膽鬼一事,吓得他夫婦二人成日提心吊膽,對兒子看管愈發嚴緊,就怕哪日被人撞見,東窗事發,可該來的還是來了,嘆只嘆命運無常。
程煜之見他堂堂七尺男兒,為了骨肉涕淚橫流,完全不顧讀書人體面,只覺唏噓不已,于心不忍又無可奈何,嘆道:“夫子,本官乃新任海州知州,近來偷膽鬼傳聞甚嚣塵上,鬧得人心惶惶,沒想到竟是這般形狀,夫子舐犢情深,天可憐見,只是如今查明真相,為了百姓安定,本官斷然不能坐視不理。”
李夫子驚睜二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直到隋班頭亮出腰牌,這才惶惶然跪地叩頭。
半晌,他拭淚朝程煜之道:“大人,我李鳴也是讀書之人,怎會不懂個中道理,犬子自幼身體孱弱,屢靠湯藥續命,本以為随着年齡增長會康健些,可事與願違,還是在三月前壽元耗盡,不幸早夭。我與拙荊痛斷肝腸,恰在此時來了個游方道士,見我夫婦悲痛不已,便使術法令我兒還陽。”
張孟春與小俠對視一眼,心道普天之下絕無令尋常之人死而複生之法,除非是些旁門左道的妖法。
程煜之聞言驚愕失色,“這麽說,令郎是死後複生的了?”
李夫子含淚點頭,“那道士不知用何仙術,一日之內便令我兒蘇醒過來。我夫婦兩個喜極而泣,取出積攢多年銀兩傾囊答謝,可那道爺卻分文未取,就此離去。我夫婦兩個叩頭拜謝不勝感激,可翌日我便發現犬子異常之處,他木讷無言,夜裏竟将從小養大的貓兒開膛破腹,取出貓膽生吞下去。”言罷,李夫子哽咽不已,再難述說。
事出反常必有妖,張孟春暗暗揣測,總覺那道士施此援手,并非出于憐憫好意,總像別有用心。
“那道士名號模樣夫子可還記得?”
李夫子抽口氣想了想,搖頭道:“并不知其名號,但那道長瘦骨嶙峋,胸前一把紅胡須格外令人記憶深刻。”
小俠聽得焦躁不已,心道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要待何時才能動手?
“睿兒,爹爹與你父子緣淺,若是來世還能相見,爹爹,爹爹願與你再續父子前緣。”言罷,李夫子将睿兒摟抱懷中,拿衣袖輕拭他面上血污,眼中淚滴如斷線珠子般滑落下來。李夫子又緊緊擁了小兒多時,最終狠下心來,起身走在一旁背過臉去,将幼子留給兩人。
張孟春見狀急忙朝小俠使個眼色,小俠會意,挽袖上前,從腰間取出一枚巴掌大銅鏡,朝睿兒照去。霎時一道灼目強光射出,睿兒在那光亮照射之下伏在地上痛苦扭動身軀,過不多時,一股白煙升騰而起,鏡中光亮即滅,衆人湊頭一看,那小兒已然化為一堆枯骨。
李夫子回頭見此慘狀,奔過去抱骨痛哭。彼時,恰是雞鳴天明之時。
送走夫子後,小俠蹲下歇息,他薅下角落一根毛草,将草根放入口中咀嚼一陣,一口吐出,嘆口氣道:“那李夫子夫婦喪子之痛,只待時間撫平。人世間悲歡離合衆多,還是你我英明,早早出了塵世,修真悟道,遠離那是是非非。”
聽聞這仿似參透人生般嘆息,張孟春忍不住笑他,“你這是又悟了呗!”
言罷想起那神秘道人、金蟬教,還有海州小兒失蹤之迷,又想起先前百鬼夜行異狀,不禁感嘆人間如地獄,地獄在人間。
朱達春目睹這人間慘劇不由一聲嘆息,想起自己離家多時,十分挂念家中妻子,便向程煜之辭行。“大人,此案已了,小人就此辭別大人,準備同攜張姑娘與小俠去李府複命,之後一同尋找小少爺下落。”
程煜之聞言望向張孟春,張孟春也正擡頭望他,四目相對,一絲異樣的微妙情緒同時湧上兩人心頭。程煜之慌忙錯開她目光,一瞬心中無名火起,暗道眼不見為淨,她還是趕緊走了的好,便浮皮潦草點點頭,與他作別後轉身去找小俠說話。
張孟春瞧他神色古古怪怪,只覺這人說不出的令人厭惡,又見自己金魄之光在他身軀內若隐若現,一顆心蠢蠢欲動,一瞬竟動了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