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糊裏糊塗巧遇魂魄 陰錯陽差故人重逢
翌日天明,程煜之才剛起來,隋班頭便火急火燎前來叩見。“大人,屬下昨夜帶人巡邏,親自抓到幾個可疑之人,在他們身側還找到一只被開膛破肚的貓兒屍體,和一個被啃食只剩一半的貓膽,屬下猜測,此事可能與街巷傳聞的偷膽鬼有關。”
“偷膽鬼?”程煜之不明所以。
隋班頭道:“大人剛來,還不知近來街頭巷尾人人談之色變的偷膽鬼傳聞。”
程煜之只覺聞所未聞,“快說來我聽。”
隋班頭擰眉道:“約麽三個月前,海州城內陸續發現許多貓狗屍體,那些屍體無一例外均被開膛破肚,只是髒器皆在,卻獨獨少了膽。屬下曾覺蹊跷前去探查過,卻未發現蛛絲馬跡,顧也只當是狐狼之類的野獸所為。只是百姓将此事當做怪力亂神之事,以訛傳訛,傳得愈發神乎其神。”
程煜之踱步暗忖,“偷膽鬼。。小兒失蹤。。班頭以為這偷膽鬼是否與小兒失蹤一案有所關聯?”
昨晚他連夜翻閱卷宗,發現在他上任之初,本地便有兩起幼兒失蹤案件發生,那苦主中,一戶是本城富戶李大富的小兒子,另一戶乃東海縣郭通幺子。
二子一個是在家中困覺功夫便不見蹤影,另一個乃出門玩耍之時失去蹤跡。昨日案件與之前竟如出一轍。
隋班頭聞言思忖片刻,道:“大人是懷疑那些失蹤小兒是被偷膽鬼擄去不成?這,屬下不敢妄作揣測,只是前次小兒失蹤之時,并未聽聞偷膽鬼出沒。”
程煜之思索半晌,忽地想到什麽,道:“你說那貓膽被啃食的只剩半個?”
隋班頭點點頭,“昨夜意外發現地上扔着半個膽,屬下便帶了回來。”
程煜之聞言拍手道:“好極!你快去将仵作請來,再去通知師爺一聲。昨夜辛苦,完事之後你自去歇息便是。”
隋班頭領命告退,想起什麽又轉身道:“大人,屬下已将昨夜押回的三人先行投入大牢,等候大人審問。”
程煜之點點頭,“尚未理清頭緒,先讓他幾個在牢中委屈一下,叫牢頭不要為難他們便是。”
——
海州州獄。
小俠如困獸,已在地牢那一畝三分地兒轉了無數個圈圈,心道吾堂堂一個斬妖除魔的術士,威風凜凜,頂天立地,怎地如今竟糊裏糊塗成了階下囚了?想到此處氣悶不已,繼續将那牢門搖晃得咣咣作響,扯着嗓子喊:“放吾出去!快放吾出去!”
張孟春在他隔壁靠着牆閉目養神,半晌由耳中取出兩個紙球,沒好氣道:“喂,別吵吵了,昨夜還不是你啰裏叭嗦個沒完,這才被官差撞見,當做嫌犯抓進來,要不然我們早找間客棧睡大覺去了,哪用得着受這洋罪!”
一旁牢房裏,朱達春坦然道:“聽說新來知州大人已然上任,我們并未犯罪,一查便知,小俠稍安勿躁,我相信很快便會查明真相,放我們出去的。”
“不分青紅皂白便抓人,我看這位大人也不是什麽好餅!”張孟春啐一口,對獄卒将她法器寶劍收走一事耿耿于懷。暗道老娘忍耐有限,若是今日還不放人,我便自行脫困,到時候那位大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午後時分,隋班頭便來提人,三人出了地牢,見那明亮天光,大口呼吸自由空氣,只覺心中痛快不少。
“我說官老爺,這回查明我們是無辜百姓了吧?我們是不是可以走啦?随身攜帶的東西還請返還!”張孟春陰陽怪氣外加沒好氣朝隋班頭一通牢騷。
隋班頭見這小姑娘伶牙俐齒,話中有話,遂拉下臉道:“廢話少說,快随我去二堂見過知州大人,大人說你們無辜,你們才是無辜!”言罷也不理她,掉頭便走。
一旁兩名衙役推搡他三個,叫他們快些跟上。張孟春瞧他幾個耀武揚威模樣,暗忖衙門裏頭的即便是條狗,見了尋常之狗也自覺威武十分,更何況這些當差的?她不想惹事,冷笑一聲,倒要看看那位新任官老爺是何方神聖。
且說他三個被押着往州衙二堂去,穿門過院,來在一處檐下等候,隋班頭叩門進去,半晌出來将他三個領進門去。
張孟春邁步進廳,偷眼一瞥,只見花廳之中共有三人,正位坐着一位,他身側站着一位,下手位還垂首站立一位,猜測正中那個應該就是新上任的知州大人,心道不分青紅皂白便将我們投入大牢受了一宿罪,我倒要看看你長了幾個腦袋,于是便擡起頭,凝眸朝他直視而去。
程煜之正與周師爺說話,見那三名嫌疑人被帶進廳中,一眼看見當中而立的燕小俠就是一驚。
他沒想到竟在此處遇見故人,一時又驚又喜,剛欲說話,忽見小俠身側之人擡起頭來,二人視線猝不及防碰在一處,程煜之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她臉上,只覺腦中驚雷炸響,周遭一切景象層層碎裂,一瞬恍若隔世。
命運讓兩個看似毫無交集之人相遇一起,一定有他的用意。穿過時光暗湧,曾經那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玲珑少女與面前這個劍眉星目,英姿飒爽的青衫女子驀然重疊,過往畫面如洪水猛獸朝他洶湧襲來,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令他呼吸停滞,心中恍若空無一物,又似填滿五味雜陳,須臾之間,他如堕入深淵般急速下墜,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張孟春一眼望去,也不由暗暗吃驚,官帽袍服之下,這不正是她夢中那個自稱程煜之的俊秀公子嗎?!
只見他額面似有光華散出,細細觀瞧,果真應了自己先前猜測,不禁大喜過望,一瞬竟熱淚盈眶,暗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兩人各懷心事暫且不表,其餘衆人見他兩個大眼瞪小眼,不知何故,只覺莫名其妙。小俠早将程煜之認出,又驚又喜,忍不住上前朝他晃晃手道:“程公子!程公子!”
隋班頭見他大呼小叫,厲聲喝止。“放肆,此乃海州知州程大人。”
程煜之驀地回過神來,連忙朝隋班頭擺擺手,“他是我的故人。”這下輪到隋班頭瞠目結舌,在場之人亦然。
“燕生?你緣何在此?”
小俠笑道:“說來話長,吾本雲游四方,路遇此地聽聞偷膽鬼肆虐,便留下查探,昨夜遭遇古怪事件,正與友人相談,卻不想被人不分青紅皂白抓入獄中。”言罷,狠狠瞪一眼隋班頭,又道:“不知公子竟離京來海州上任為官,茫茫人海,在此相遇真乃緣分!”
程煜之聞言點點頭,卻有些心不在焉,只顧朝張孟春那側張望。小俠見狀,便道:“那是張仙姑,法力高強,身手了得,與我乃是同門!”
張孟春驚奇對面的官老爺竟是小俠故人,卻見程煜之一瞬不瞬緊盯她不放,正心中不悅,忽聽小俠如此說,便睨他一眼,“明明是師姑!”
小俠一噎,張張嘴一時不知如何答對。
程煜之聞言不禁錯愕,心道她緣何改姓了張?又細細觀她容貌打扮,左眼下一顆滴淚幼痣,顧盼之間,我見猶憐,一顆心怦怦亂跳,确定不能認錯。
遂轉念一想,一個姑娘出門在外,自是女扮男裝隐姓埋名方便一些,可又一思量,小俠怎說與她同門,她又如何成了他師姑了?一時心緒煩亂,疑窦叢生。
思緒如麻,一瞬無明業火由腑中燒起,程煜之深吸一口氣,暗道這惡女是何狀況又與他何幹?最好離得遠遠的,權當沒有見到才好!
張孟春見他表情奇奇怪怪,先是一驚一乍,這會又露出一副輕厭神色,簡直無禮至極,不由心生厭惡。
又觀他天庭飽滿,器宇不凡,這一世本是文昌星君下凡,此種命格,不是狀元也決計出不去三甲,卻不知何故只做了個外放州管,猜測許是為人尖酸刻薄,做事不通情理也未可知。
見張孟春定定望他,程煜之一陣神魂慌亂,又一轉念,今世裏她還并不認得自己,這才悄然舒口氣,暗暗感嘆孽緣未盡重輪回,人生何處不相逢。
周師爺見自家大人神情恍惚,不由低聲提醒。程煜之一瞬回神,堪堪穩住心神,沉聲道:“下面哪個是朱達春?”
朱達春聞言恭敬施禮,“小人便是,小人朱達春見過大人。”言罷,撩袍便要跪。
只聽程煜之道:“此處不是公堂,無需下跪,站着回話便是。”
朱達春抱拳拱手,“謝大人。”
程煜之微微颔首,指着旁側站立的知非老者,道:“你可認得此人?”
朱達春一笑,“當然認得,此人正是小人的東家,海州城內木材商人李大富李老爺。小人乃李府護院總管。”
一旁李大富聞言,急忙點頭附和。昨夜朱達春的兩名随從見他三個被衙役帶走,便急忙趕回李府報信,今日李大富便親自來州衙為朱達春斡旋。
“如今已然證實你确是李家護院總管,不過本官還有件事問你。昨夜你三人緣何逡巡街頭?旁側貓屍貓膽又作何解釋”
朱達春便将昨夜之事具實禀報,衆人聞言不由吃驚。程煜之與周師爺對視一眼,存疑道:“竟有這等事?你可知那小兒去向何處?”
朱達春搖頭表示不知,還欲再說卻被小俠搶道:“師姑已在那婦人身上施下追索術,要想找到那家人并非難事。”
衆人聞言又是一驚,程煜之望向張孟春,輕抿薄唇,緊攥雙拳,暗道她何時還懂得法術了?本不想與她搭話,卻又不能不搭話,躊躇片刻終于開口:“你究竟是何人?”
張孟春正自郁悶,只因從進門到現在,那位大人只對小俠與朱達春兩個問得來勁兒,卻當她透明人一般,只當他輕視自己,不由氣悶。
她正胡思亂想,忽聽程煜之發問,便睨他一眼,沒好氣道:“在下張孟春,乃龍虎山第三十八代天師親傳弟子是也。”
程煜之擰眉定定瞧她,見她二目炯炯似電,顏面冷淡如霜,一副面孔不似說笑,疑惑更深一層。
一旁小俠瞠目結舌,心道原來她叫張孟春?還是天師親傳弟子?之前屢次詢問卻對我三緘其口,如今倒答對的爽快。
朱達春也暗暗吃驚,心道怪不得她法力高強,原來出自高門。其餘人各懷心思暫且不表。
張孟春見程煜之眼波流轉,面露半信半疑神色,心中不悅,冷哼一聲,嗔道:“大人已然問清楚了吧?我等只是三名夜歸人而已,不知大人無故将我等良民抓入大牢是何意思?
程煜之聽她語氣強勢,咄咄逼人,與往昔大相徑庭,心中一陣惱火,恨不能将她再次投入大牢之中。
遂怒目而視,卻溫聲道:“近來海州轄內幼兒頻繁失蹤,事關緊急,故一切可疑之人,可疑之事都有可能是破案關鍵,如有冒犯之處,還請三位擔待。”
見知州大人如此平易近人,直驚得朱達春口呼不敢,小俠也連連擺手,只有張孟春樂得笑納。
程煜之滿面誠懇,接着道:“眼前之事事關重大,還望諸位能夠協助州衙,盡快找到昨夜那小兒才是。”
張孟春不屑一笑,“這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