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入夜城路遇偷膽鬼 遇詭事又逢牢獄災

且說張孟春與朱達春一行四人,一路朝行夜宿,終于在傍晚時分抵達海州城。朱達春眼見時日不早,便決定休整一晚,明日再去見東家不遲。

四人饑渴難耐,便找間尚未打烊食肆大快朵頤一通,因為銀錢給得足,夥計也未催促,幾人一直饕餮痛飲至近亥時,這才酒足飯飽出了食肆,打算尋一家客棧暫住一宿。

時值定昏,家家關門閉戶,街巷一片冷清。夜涼似水,張孟春打馬行于街頭,忽見前方一抹身影飄渺鬼祟,登時提起警惕。

遠遠的,只見那瘦小身形晃悠悠行了一段路後,一閃便不見蹤跡,張孟春心下生疑,便跳下馬背蹑足潛蹤跟了上去。

小銀坐在箱籠裏困得神思恍惚,晃了晃腦袋嘆道:“這位祖奶奶,還真是個愛管閑事的主兒。”

朱達春見狀,也翻身下馬,叫兩個随從看好馬匹,遂提起單刀追着張孟春往前去。

順街拐個彎,二人見那身影行至街角一株大柳樹前,蹲在樹下不知做些什麽。走近一看,竟是個垂髫小兒,正低着頭窸窸窣窣,好似在吃什麽東西。

朱達春見三更半夜一個小兒在此行動詭異,正不明所以,忽聞一股血腥氣沖鼻而來,就是一愣。他曾刀口舔血數載,自知那味道是何來由,不由得大吃一驚。

張孟春見狀也不由蹙眉,餘光瞥見一旁地上黑漆漆一團,細細一瞧竟是只梨花貓兒屍體,那貓兒已被開膛破肚,身上血葫蘆似的一片。

恰時腰間降妖劍灼灼發熱,張孟春大驚失色,撤步而退,預備拔劍出鞘,卻一腳踩在枯枝上,發出咔嚓一聲脆響。

那垂髫小兒聞聲轉過臉來,只見他顏面青灰,雙目白多黑少,一臉一身滿是血污,鮮血正自嘴角滴答淌下,口中仍是咀嚼不止,望之甚是駭人。

張孟春雖心有準備,還是被吓了一跳,朱達春毫無防備,見此情景,堂堂九尺男兒周身不由一抖。

張孟春細細觀他形态,屏息感知他氣息,只覺一陣膽寒,快速自袖中抽出一張黃紙,剛要咬破中指,只聽身後傳來一聲大喝:“妖怪!”

寂靜深夜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喊,張孟春與朱達春兩個均吓得一個激靈。回頭一看,一身着棉袍之人立于身後,一張臉拿圍巾子遮得嚴實,只露出一雙眼睛在暗夜中閃着寒光。

那人打量他兩個一瞬,伸手拉下巾子,露出一張青澀俊臉,竟是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燕小俠。

“是你?”張孟春無語扶額,這深更半夜的,你是想吓死誰呢?“你莫不是個喇叭投胎的,怎地嗓門如此之大!不過你怎在這裏?”

小俠聽她出口不善,心中不悅。“吾是個自由人,普天之下想去哪裏便去哪裏,還要你管不成?!不過吾行事有禮,絕不會不辭而別,不像某人!”

張孟春聽他話中有話,猜測定是對自己上回在崔大戶家不辭而別耿耿于懷,心中不覺好笑。

“哼!我也是個自由人,想何時走便何時走,想何時留便何時留,也與他人無關!”

朱達春瞠目瞧他兩個,“你們認識?”

張孟春揚頭冷哼:“不僅認識,他還理應喊我一聲師姑呢!是不是呀大侄兒,願賭服輸,你不會不認賬吧!”

想起上回在崔大戶府上比試輸給她,小俠又氣又臊,暗暗後悔當初自己為何那般自負。

這邊朱達春看得雲裏霧裏,不知他兩個究竟是何關系,只覺他兩個如小兒吵架一般,十分無語。恰在此時,身後又傳來一陣呼喊,緊跟着腳步聲疊踏而來。

三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對中年夫婦落荒奔來。

“睿兒!可叫娘找到了!”那婦人看見小兒不禁淚流滿面,慌忙奔過去将他摟抱懷中,由于奔走匆忙,甚至跑丢了一只繡鞋。那中年男人也激動不已,奔過去擁住母子兩個,夫婦兩個如獲至寶,卻對兒子那一身的血污視若無睹。

“哎!”小俠大惑不解,剛要上前與那男人搭話,卻被張孟春攔住。

男人神色慌張瞥他三個一眼,一把将孩子抱起,拿袖子抹把臉,窩在懷中匆匆帶走,婦人也跟在丈夫身後低頭快步跟上去,經過張孟春時,她擡手在那婦人背後輕輕抓了一把,随即閃到一側。

眼見那一家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小俠氣得跳腳,“那明明是個妖怪,你為何又來攔吾?!”

朱達春也大惑不解,“仙姑,那孩子。。?”

張孟春點點頭,“大有蹊跷。”又瞥眼小俠,“你也莫急,看樣子那小兒應是那對夫婦之子,難不成你要當着人家爹娘的面處置他不成?!”

小俠聞言一噎,覺得她所說似乎也有道理,一時僵在原地。張孟春也不理他,轉身蹲在地上,盯着那一地血污細細觀瞧。

“這是什麽東西?”她撿根樹枝,扒拉扒拉一塊啃了一半面目全非的黑乎乎肉團,困惑不已。

“是膽!”

小俠原本氣鼓鼓,轉念想起她先前在崔大戶家所為,暗道她應是個心裏有數的,便運氣沉聲道:“告訴你吧,吾到此地已然半月有餘,聽聞街頭巷尾談論,此地出了偷膽鬼,鬧得人心惶惶,想必定是妖魔所為,遂夜行巡查多日,今夜好容易讓吾遇見作案之人,可卻被你放走,吾怎能不氣?”

“偷膽鬼?”張孟春聽得丈二和尚。

“喏!”小俠朝地上努努嘴兒,“這不就是!幾乎三兩日便會發生一次,街巷傳言或與那金蟬教有關。”

又是金蟬教?張孟春納罕怎的件件事都與那金蟬教扯上關系?便愈發覺得可疑。恰在此時,腳邊忽然傳來動靜,原來是小銀慢悠悠踱過來,低頭在那血糊糊膽上聞了一聞,嫌棄的吐吐舌頭跳到一邊去。

小銀剛剛閑來無事出去偷嘴吃,現在來尋張孟春,卻冷不丁瞧見小俠,吓得毛都豎起來。與此同時,小俠腰間降妖劍忽地大動,他瞪着小銀,面色變得愈發難看。

“哪裏來的狐妖,渾身的血腥氣,如此嗜血孽畜,若是不除定會害人不淺,看吾收了你!”小俠指着張孟春身後露出半截尾巴的小銀,目露兇光就要拔劍。

張孟春睨他一眼,回身将小銀提起,抱進懷中把玩。“我的狐貍,你動不得!”

小俠見狀,直驚得瞠目結舌,嘴巴張得老大,幾能塞下整只木瓜。

“這狐妖原來是你的?你你你,你一修道之人,不降妖倒護妖?怪不得先前你不讓吾除掉那桂樹精,如今吾算明白了!”

小俠氣急敗壞跳将起來,又道:“先前放了那樹精吾便不服氣,如今你還要護這妖孽,吾是斷不會再罔顧道義的了!”

見小俠氣得頓足捶胸,張孟春慢慢探身朝他湊過去,伸出一根指頭點在他額頭,冷不丁彈個腦崩兒,“明白又怎樣?反正你也打不過我,啰裏八嗦講那麽多,還不是廢話!她欠我的尚未還清,你若敢傷她,我定饒不了你!”

一語中的,小俠被堵個張口結舌。這才想起上回不情不願放那桂樹精确是因為打不過人家,想到此處,羞臊難當,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鑽進去了事。

這也行?小銀目瞪口呆望望小俠,又轉頭望望張孟春,崇拜之情溢于言表,終于下定決心跟随她,再不想着逃跑。仙姑威武,跟着仙姑混,吃不了虧。

張孟春打個哈欠,扯一下朱達春袖子,“咱們走吧,明日再去尋那家人便是。”

“如何去尋?”小俠好奇心被激起,在她身後不停追問,又指指面生的朱達春,“他又是誰?”

張孟春被吵得不耐煩,遂敷衍道:“我用了追索術,在那婦人身上留下一點符灰,明日便知他們身在何處。”

小俠與朱達春兩個聽她如此說,這才明白她剛才舉動。

“你若還想尋那偷膽鬼,便與我等一同尋間客棧,天明同去查探,若是不想,你愛上哪去便上哪去!”張孟春沒好氣,抱着小銀轉身便走。

小俠站在原地左思右想,想同去又不好直說,尋思堂堂七尺男兒,怎地也要找回些顏面的,便硬着頭皮道:“吾可以留下幫你,也答應暫不動它,但吾有個條件。”

言罷卻見張孟春理也不理,終是沉不住氣,舔着臉在後大喊:“除非你教吾那什麽追索術作為交換,否則免談。”

朱達春見這少年咋咋呼呼卻十分率直,聽他所言似也是個會術法之人,便來了興趣,邀他一同前往客棧歇息一晚。

小銀自張孟春懷中鑽出頭來,瞧那愣頭青氣不打一處來,遂朝他呲牙瞪眼,又耀武揚威的吐吐小舌頭,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怎麽樣怎麽樣,略略略。

小俠見它嚣張模樣,直氣得七竅生煙,這邊正嗚嗚渣渣吵得熱鬧,身後腳步聲又紛至沓來。三人一狐回頭一看,竟是一班衙役圍攏上來。

“什麽人深夜在此鬼鬼祟祟!”為首衙役大喝一聲,飛速打量他三個,見他三個十分面生,不論穿着亦或神态都透着詭異,又瞧見地上一只死貓和一灘血糊糊東西,霎時提起十二分警惕,叫手下前去那灘血漬處查看。

朱達春見狀,急忙抱拳拱手,客氣道:“官差大人,小人朱達春,乃海州城李大富家中護院總管,受家主之命外出辦事,今日才回城,這二位是我的朋友。”

那衙役首領乃州衙的隋班頭,他認得李大富,聽他提及此人便緩了神色。恰在此時,那小衙役急匆匆過去,湊在他耳畔耳語片刻,隋班頭顏面霎時一變,驚慌失措道:“什麽?膽?!”

言罷又看看他三個,厲喝道:“來呀,将他三個都給我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