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騎停在玉雪峰的山道口,唯一一條上山之路橫在眼前。
古納的舅舅,小關口族長若西罕停在他們身旁,看着他們。
“雲公子,柳姑娘,你們真要上山?”
他和外甥一樣娶了平朝的女子為妻,住在小關口上已二十餘年,五年前方升為族長。
雲仰望着眼前的路口。
數根木樁立在山道兩旁,左右各四根。此時木樁上并無一物,在木樁下的土地卻可看見一些陳舊的衣料碎布。
看來傳聞中和仙族會将闖山者的屍首挂在木樁上,并不虛假。
“若西罕,多謝您收容我們兩人多日,又送我們來到此處。此時天象漸劣,若不是蒙您出手相助,我們早已埋骨于北長關前。”雲仰道。
三日前他們終于來到北長關,其時天象劣不可堪,狂風暴雨交加,天寒地凍,幾乎讓人無法相信這才是十月時節。
他們兩人凍得嘴唇發紫,來到小關口外,居民對外人竟是非常的不友善。若不是雲仰拿出古納的信,居民領他們去見族長,兩人只怕已經成了路邊凍死骨。
他們在若西罕家住了三日,直到暴風平息為止。若西罕聽說他們要上山,拚命的勸阻,但目的地就在眼前,沒有空手而歸之理。
今天天剛亮,兩人便告別了族長,若西罕一路送他們出關,來到這玉雪峰的山腳下。
若西罕長嘆一聲。
“古納在信上說你們救了他的妻子。你們是我外甥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可惜我能為兩位做的也不多。若是你們早幾年來,要我送你們上山都不成問題,可是現在……唉。”
“若西罕叔叔,你們是不是跟和仙族有什麽過節?”柳沁的馬回了小半圈,問道。
若西罕搖頭嘆息。
“五年前,我族族長的兒子做了一件極對不住和仙族之事,有愧于他們數十年和我族的互相信賴。之後,我族換了族長,而和仙族也不再讓我族的人上山,族中的獵人牧人都只能在山腳的地方打獵行牧。我若是硬和兩位上山,反倒帶頭壞了規矩。”
“既然如此,我們也不敢多勉強。”雲仰點點頭道。“我們上山去找個人,約莫三日便可返還,屆時若天象不佳,只怕還得在府上叨擾數日,盼您莫見怪。”
若西罕見他竟然還打着主意能下山,不知是該佩服他好還是笑他傻好。
“好,三日之後,我在此處等待兩位,希望能再迎兩位大駕。”他慨然應允。
雲仰謝過,對柳沁一點頭,兩人齊齊上山去。
騎了小半個時辰,雲仰略微放緩速度。
“你的身子還堪得住吧?若是累了,坐到我的馬背上來,我來載你。”
柳泌搖搖頭,神情難得相當的愉快。
“這古怪幫的毒果真古怪,尋常人中毒之後氣虛體寒,越禁不得寒冷。我這幾日來卻是天氣越冷,體內的毒性越弱,手腳越靈便。我自個兒騎一陣子是沒問題的,等我真的不行了,你再載我。”
“好。”雲仰看她的神色輕松,才放心一些。
“雲仰,小關口應該就是傳聞中讓和仙族人被騙去血羽翎的地方吧?只是不知曉其中究竟有何門道,竟然讓他們連族長都換了人,不知舊族長跑哪兒去了。”
雲仰失笑。“族長之位只是換了人坐,又不表示原先的族長就不能再繼續住在小關口。”
“也是。”她點點頭。“幸虧他們的族長換成了古納的舅舅,不然我們早就死了。”
他們黎明時分便上得山來,此時尚未過午,山道上卻連第三個行跡都沒有。兩人一路談談說說,倒也不覺得寂寞。
雲仰雖然表面輕松,心裏一直保持警覺。
他們走了一小段路之後,回首望不見來處,僅有滿山遍野、層層疊疊的山巒。
半山腰之上已覆蓋了一層濃厚的雪白。放眼望去,寸草不生,全都是灰溜溜光禿禿的山岩,這座玉雪峰果真是蕭瑟無比。
他們還在山腳處便可感覺寒意陣陣圍來,這是千百年來也化不開的冰霜之氣。
雲仰又回頭檢視一下柳沁。她包得像顆大團子,連身形都看不太出來,只有一顆小圓的腦袋和一顆大圓的身體。
雲仰內力深厚,包得不像她那麽誇張,可也是紮紮實實的一層。他這生從未穿過這麽多的衣服。
馬鞍兩恻挂滿了若西罕為他們準備的食水行囊。以眼前的景象來看,要獵野兔小獸為食只怕都極為困難,不知以前的獵戶上山都能獵些什麽?
随着高度越高,山道越笮,到最後僅能容單騎通行,旁邊直落而下都是堅硬的峭壁。
“你自己專心騎,別一直回頭看我。你要是掉下去,我可拉你不上來。”柳沁在後頭看得心驚膽顫。“真不知這種地方怎麽住人!又沒有樹,又沒有溪水,風景又不宜人。”
“和仙族世居在此,對他們來說,或許這片崇山崚嶺比樹林溪水更美。”雲仰道:“我們進入山裏已有一個多時辰,尚無任何埋伏,無論如何還是小心為上。”
柳沁突然嘆息。“聽說玉雪峰上原本不是這樣的。二十多年前,我爹爹還未成親之時,曾天南地北的_霖游歷,他就來過玉雪峰數次。
“他說,當時和仙族人雖然對武林人士敵意比較深些,但對一般百姓或商隊還算友善,有人入山迷了路,他們甚且會幫着引下山去。當時我爹爹和同行的好友就受過和仙族人的恩惠。”
“或許便是對一般小民不曾設防,才中了有心之人的計吧!”雲仰道。
柳沁點點頭。“當時和我爹爹一起上山的朋友,叫做天無痕,家中世代皆是名醫。那一趟上山,在玉雪峰中發現了一些極難得的奇草藥石,只有此處有,其它地方再不可尋,于是他便決意留在山上潛心鑽研醫術,算算也二十年了。
“我爹爹曾說,天伯伯只因隐匿在玉雪峰上才籍籍無名。要是他當年随着我爹一起下山,只怕現在已經成了名動天下的醫仙。若是我們遇上任何病痛疾苦,這位世伯救治不了的話,天下約莫也沒人救治得了。”
“所以你一中了毒便想到這位世伯嗎?可是他既然在山上住了二十年,見到了你認得出你嗎?”雲仰劍眉微蹙。
“我們雖然沒過面,我爹爹隔三差五的就會和他互傳書信,二十年來不曾間斷。早幾年禁制沒這般嚴時,我爹爹常遣人送些衣物用品上來,天伯伯和我們家倒是不曾生疏。
“後來我和哥哥出生了,爹爹請人畫了我們的像送绐他瞧,他是知道我和哥哥的。
“之前我哥哥身子不太安順,我爹爹就叫我哥哥一定要上來找天伯伯。可我哥哥嫌路程遠,寧願拖着病根子四處走也不願意上來。我才不像他呢!我怕疼怕苦怕死,我一有事,眼巴巴就來找伯伯救命了。”她調皮的一笑。
“又是義叔又是世伯,令尊的交游非常廣泛啊!”雲仰笑道。
“他又不是從小住在山上習武,或住在一間沒有香火的道觀裏,或要幫着養兩個小女娃娃長大。他長了腳愛四處亂跑,自然結識了一堆朋友。”柳沁雙眸晶亮亮地調侃他。
雲仰又好氣又好笑。
正欲說些什麽,前方突然有碎石滑落山谷的細音,此時山風獵獵,他的內力再差一些便忽略了。
“玉雪峰不迎外客,不想死的就快快下山!稍後再讓我見到你們在山上,就別怪和仙族不客氣了!”一聲斷喝響起。
深山回音極重,除了知道這聲音發自前方,雲仰竟無法聽出它的确切位置。
雲仰持劍當胸,全神貫注。
他們正處在一個山道的轉彎處,右恻為深谷,左恻是光禿堅硬的山壁,山道的寬度只容他一騎馬橫路而立。
柳沁見風将他的黑發吹得揚起,袍角翻動,在這凜凜蒼莽間,頂天立地,充滿氣概,一顆芳心不由自主的評動。
“前輩,我等二人并非有意打擾,實是舊友之女有急事必須求見天無痕老前輩,還望閣下若識得老前輩,代為通報一聲。”雲仰朗聲道。
然而那人适才的一番話喊完,卻是再無聲響。
雲仰對她點了點頭,騎在前方,兩人慢慢繞過那個彎角。
前面的山道和後面并無二致,只有更多的高山,更深的長谷,與更凜冽的風。
雲仰在路當中站住。
“你看這些石壁光禿禿的,連個可供抓手的樹幹都沒有,他們是躲在哪裏?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柳沁騎近過來,四下查看。
雲仰完全沒有聽見任何人行進的聲響,因此和仙族若非人人武功奇高,就是另有密道。
恐怕兩者皆是。
直至此刻,他方始感覺他們已入了一個神詭難測之境,凡事務須小心在意。
“你緊跟在我後頭,不要離得太遠。只要咱們別無他意,和仙族的前輩們終會了解的。”雲仰策馬繼續往前行。
柳泌在他身後撇撇嘴。
這人有時真是正直過了頭,總以為天下人都和他一樣。
“那如果他們不了解呢?”
雲仰一聽就知道她是雞蛋裏挑骨頭。這姑娘只要身子舒坦一些,就什麽機靈古怪的想法都跑出來。
“他們若不了解,咱們好好跟他們說就是了。”
“那如果他們不聽呢?”
“那我們抓幾個來,綁在樹上,好好的同他們說,說到他們聽為止,這樣行了嗎?”他無奈道。
柳沁聽得格格直笑。“這兒哪裏見得到什麽樹?你待綁到哪裏去?”
雲仰吸一口清冽新鮮的空氣,胸臆間頓時舒暢無比。他從小在山間成長,對山的喜愛比對其它地方深。
“你餓了嗎?再走小半個時辰就可以到一處較寬闊的空地,我們到了那兒再停下來吃午餐。天老前輩住在半山腰之處,以我們的速度,最晚明日此時就可以到了。
“好。”她心情頗佳地點點頭。
雲仰順着山道轉過另一個彎坳,瞬時拉住馬缰。
在他們眼前是,一道深而狹長的走道。
這條走道笮到即使人坐在馬上要穿過去都有些困難,形如一柄無形利斧将山劈開,露出一條對切的細縫。
從這一端,他們可以隐約看到另一方豁然開朗的空地,便是他們預定停下來歇腳之處。
柳沁慢慢地騎到他的身旁,與他一同審量這條狹窄的“一線天”。
兩人心中浮起一模一樣的想法:若是前方有埋伏,這條一線天便是絕佳之處。
只須待他們走入之後,将前後出口堵住,當場來個甕中捉鼈。
“怎麽辦?”柳沁蹙起細致的娥眉。
雲仰拿出若西罕畫的簡圖一看。若西罕曾告訴他們通往空地的路“頗為狹窄”,卻未料到是這等形勢。
“眼前只有這一條路,也只能走下去。”雲仰将路線圖收起。“我們下馬,用走的過去。”
柳沁站着不動,看他開始張羅收擡垂吊在馬鞍恻邊的行囊。過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喚他。
“雲仰!”
“嗯?”他停下手回頭。
“你若不想再往前走,我不會怪你。”她嬌容凜然,罕見的極為嚴肅。“這條路說是死亡之道亦不為過。他們只要将頭尾堵住,從頭上對我們抛擲巨石暗器,甚至毒煙毒水,我們躲無可躲。你已然陪我走到此處,夠了,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雲仰定定瞧她片刻,慢慢走到她的面前。
他的眼神如此清朗,彷佛全世界的藍天白雲都在那雙眼中。
沒有任何畏懼退縮,沒有一絲絲烏雲陰霾。
她的喉嚨縮緊,有一種幾乎無法直視這雙清亮目光的感覺。
“都已經走到這裏了,怎可輕易退縮?”他溫柔的看着她,“你不想治好你身上的毒了嗎?不想康康泰泰的與我一起下山嗎?”
柳沁迎視着他,眼眶慢慢紅了一圈。
“雲仰,你為什麽肯這麽做?”
“我不是已經答應你了,又何須為什麽?”他偏頭看着她。
“難道你不怕死嗎?”她哽咽道。
“怕,怎麽不怕?”他微微一笑。“但我承諾要陪你找到大夫,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既然答應了,就一定要做到。”
“只是為了一句話,你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嗎?大多數的人到了這時候,已經開始找借口打退堂鼓了。”她輕聲道。
雲仰舉手輕撫她的臉蛋。
“我不知別人會怎麽做,我只知道我自己該怎麽做。我絕不會在此時棄你而去!做人但求俯仰無愧,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足矣。”
柳泌投入他的懷中,淺淡的唇印上他的唇。
雲仰抱住她。
即使山風吹在身上如刃,冰寒劃過肌膚如刀,此時此刻他們是在彼此懷中,天地間唯有他們兩人。無論前方有多少險阻,都不重要。
在一刻他非常明白,即使最後為了她而死在這片玉雪峰上,他也願意。
即使極對不起師父和師妹,抛下了身為長徒的責任,為了她,他是願意的。
因為她不是師父,也不是師妹。她是另一種更特殊的情感,他不知曉自己存在的情感。
她的一蟹一笑,一言一語都能牽動他。從一開始的惱人,甚至一度厭怒,到最後的了解,甚至有些好笑,最後覺得可愛。
他們兩人一起穿越了半片平朝國土,歷經各種風險難關,她早已不是他以為的那個被寵壞的千金小姐。
即使在身子最疼楚之時,她都不曾埋怨叫苦,她的堅韌讓他心折。
她是他喜愛的人,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她。
“雲仰……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她的臉頰貼偎着他,輕輕反複的摩擦,他的心頭一片靜暖。
“若姑娘不嫌棄雲仰兩袖清風,待一切事過之後,咱們禀明我師父,便一同去府上拜見你的父母尊長,你意下如何?”他輕聲道。
拜見雙方親長的意思就是要提親了。
她的臉頰淡淡的躍上一抹紅霄,眼睫毛微微顫動。
“你兩袖清風不打緊,我的銀子挺多的,咱們兩人一輩子也用不完,我可以養你。”她心頭甜甜地道。
雲仰長笑一聲。
“如此有勞娘子了。咱們去找天老前輩,将你身上的毒袪盡吧!”
“好。”她松開他的脖子,望向兩匹坐騎。“讓馬走在前頭。”
雲仰點點頭。“有理。若途中真有什麽古怪,馬兒從我們身後沖撞過來,反倒更危險。”
柳泌在心裏嘆氣。其實她的計較是,若途中真有陷阱,馬走在前頭也好先幫他們探路送死。
這人身上真是沒有一絲壞骨頭。
兩人定好了主意,先趕兩匹馬進狹道裏。
山壁如此緊逼,兩匹馬都顯得有些不安。若是它們一出了山道直接跑掉,還真是別無他法,只能見機行事。
兩匹馬都走了進去,直到前頭第一匹馬走到中段,依然風平浪靜。
“我們走吧!”雲仰反手牽起她的手,當先走了進去。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夾在中間的兩手緊握。這處雨道寬約尺許,長不足一裏,站在外頭看已經覺得緊迫逼人,真正走進來之後,仰頭只能看到薄薄的一線天光,觸目所及皆是迎面而來粗礫的山岩,讓人只覺得心頭緊張,呼息不順。
柳沁感覺自己的手心微濕,他的手卻從頭到尾堅定溫暖。她心裏不禁佩服。
之前她總覺得他江湖歷練不足,現在方知,其實一個人的定性和耐心,遠比歷練多寡重要。
前頭的第一匹馬先出了雨道,無限快意地在空地上蹦跶一下,來回踱步,第二匹馬也跟着出了甬道。
兩人心裏略微一松。
忽地,雲仰聽見一聲細細的“喀噠”,他心頭暗叫一聲不妙。
頂上的一線天光突然消失,四周霎時伸手不見五指,頭尾兩端的光也不見了,彷佛有人突然拿一張巨大的黑幕将整片山一起罩住。
咻一一咻一一咻一—強烈的風聲飛快襲來,雲仰突然發現包夾着身體兩恻的石壁都消失,他們彷佛站一個空闊的曠野之中,四周只有全然的黑暗。
獵獵風刀從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同時撲襲而來,間或夾雜着野獸的嘶吼喘息。
“雲仰,這是怎麽回事?這是什麽地方?”柳沁在他身後驚慌地尖叫。
雲仰回頭一看,明明知道自己手中牽着她的手,卻什麽都看不見。黑暗有如變成實質一般,他連手肘以外的部分都看不見。
他心頭雪亮,知道他們觸動了和仙族的陣法。
風聲之中開始出現殺伐之聲,有如千軍萬馬朝他們直撲而來。
奇門遁甲,五行術數乃是一門秘術絕學,精于此道者,布陣如布乾坤天地,方寸之間如十裏荒原,陽春三月亦如金戈鐵馬的殺場。
當陣法啓動時,遮天蔽日,不見外間的事物,只能見到陣中的諸種怪誕變化。
他們現在就是困在陣中,如入迷局,唯一的脫身之道,唯有破了此陣。
“莫慌,這是奇門陣術。凡是陣式都有一處生門,一處死門。入了死門必死無疑,我們須萬分小心,找出能脫身的生門,陣法自解。”
“你說得簡單,生門怎麽找?”風聲太強,她必須用喊的才能讓他聽見。
雲仰警戒的四下探望。
咻一—
黑暗中,一柄銳利如刀的物事射了過來,他揮劍擊開,那柄利刃迅捷無比,劃開他的衣袖,留下一小道血痕,飛向無邊無際的黑暗。
銳風刮過,又是一柄利刃射了過來。他回手一招“纏雲式”,長劍如生出黏性,纏住那柄利物。那利物平白在他劍身上化開、消散。
原來竟是無形之物?
連續七柄無形風刀射了過來。
雲仰沉着穩定,一一揮開劍式将它們擊散,身上卻也多了幾道傷口。
“雲仰!”她大叫。
雲仰一寸寸将牽着她的手臂拉近。明明是一個嬌小的姑娘,他卻感覺手的另一端牽着一顆千斤重的巨石,他使出所有力氣才勉強拉得她近了幾分。
她的臉終于近到他可以看見她了。柳沁一入到他的目光所及,突然又整個減輕,他立刻将她塞在自己身後。
“你看!你看!”她指着身後兩抹幽暗的紅光,驚吓的抱住他的腰不放。
“吼……”
一頭巨大無比的狼,一步步走出黑暗,進入他們的視線裏。
雖然狼都長得差不多,雲仰心頭卻知,這是他們在葛魯庫司遇過的那只頭狼。
“是狼!是狼!”柳泌大叫。
“吼!”頭狼露出森森的利齒。
雲仰長劍當胸,全神戒備。莫非那日一時的善念,今日竟成了自己的葬身之機?
周圍鬼哭神號,金鐵殺伐之聲越來越響。突然,一襲巨大的黑幕如剛才的利刃一般射了過來,範圍廣大,再避無可避。
雲仰來不及決定是先對付狼,或是先對付陣術,那頭狼突然翻身躍到半空中,咬住那片巨大的黑幕。
激烈的吼聲不絕于耳,那片黑幕一如剛才的風刀,在狼口中化為無形。
頭狼翻身落在地上,驕慠地迎視他。
“它為什麽可以咬那東西而不受傷?”柳沁無法理解。
“因為這座陣法是為人而設,馬、狼等牲畜不如人受的影響深。”雲仰的嗓音冷靜不變。
那狼竟然是來報恩的。既然如此,雲仰且不忙搭理它,極目四下探看。
剛才對付了那幾記風刀,他已經記住它們射來的方位,它們依據的是先天六十四卦的方位。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太極八卦恰好與他們清虛派以道家為根柢的功夫相輔相成。
他閉上雙眼,在心中默想過一遍清虛派正殿上高高懸挂的那張太極圖。
陰靜。陽動。
一群張牙舞爪的異獸從虛空中撲了過來,頭狼大吼,迎面對着其中幾只撲咬過去。
雲仰依然閉上眼睛,聽音辨位。
出劍。中。破。
出劍。中。再破。
左四,後一,右三,前五,後二。他踩着八卦方位,捉緊身後的她,一步步走向陣心。
狂風怒吼越發凄厲。
頭狼和異獸全被罩在黑暗中,只隐約看得見它們糾纏翻動的黑影。
日月運行,一寒一暑,幹道成男,坤道成女。
一入陣心,萬般風狂雨暴突然化為無形,天地間寂然無聲。
靜為陰,陰為女,女為坤。他一腳踏入坤位。
滿天滿地黑幕盡去。
柳沁眨了眨眼。
他們又是站在山道間,頭上一線之天,兩匹馬在前方空地漫走,狼在身後也眨了下眼,彷佛不曉得發生何事。
他們出陣了。
“你找到生門了!你找到生門了!”她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忘形的亂親一通。
雲仰又尴尬又好笑,心裏頭也止不住的甜意。
“小兄弟好俊的眼色,我這‘穿明兜眼太清無極陣’,你竟一炷香的時間就破了。既然破了,那便過來吧!”
兩人火速偏頭一望。
一個身穿灰色長袍的清臞老者站在空地中,年約六旬,臉有風霜之色,須發盡白。他的身後站着四名全身包裏緊實的人,難分男女,清一色穿着灰白交雜的外服,猛一看和這片山壁簡直融成一體。
雲仰牽着柳泌的手走出雨道,頭狼吐着氣跟在他們的身後,彷佛對架打到一半就沒得打感到有些不過瘾。
他心裏清楚,他們只怕一入山就被這些人叮上了。
“你這狼養得不錯。”那老者對他們身後的狼點了點頭。
雲仰和狼互望一眼。
“萍水相逢而已。”他莊重地道。
頭狼也莊重高坐,對他的回答甚是滿意。
老者微微一笑。
“在下清虛派首徒雲仰,這位是柳沁柳姑娘。我們兩人不遠千裏而來,是為了找天無痕老前輩求醫,還望前輩代為引薦。”雲仰拱手一揖。
老者撫了下長須,視線直直落在他的身後。
“我就是天無痕。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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