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得很好?

你做得很好?

雲仰滿頭霎水,回頭望向柳泌。

柳沁神色凜然,目光低垂地走向天無痕,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師父。”

師父?

這是怎麽回事?

雲仰滿腹狐疑,然而柳沁卻已走到天無痕身前,不再看他。

那狼走到他身旁,擡頭看他一眼一——

然後往前走,坐在柳泌和天無痕的腳旁。

敢情他們都是同一夥的?

他的心頭空落落的,不知該如何作想。

“我們先回去再說。”天無痕向身後的幾個灰衣人一點頭。

“雲公子,請!”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對雲仰拱手一揖。

雲仰一聽他聲音便知道,他就是一開始警告他們速速下山的人。

他緊繃着臉色,召來馬匹,翻身上馬。

其中兩名灰衣人走到旁邊的山壁,不知在何處桉了一個機括,其中一人用力往岩壁一推,露出一個孔洞,旋即牽出幾匹馬來。

這山壁內的機關竟然藏得住這麽多匹馬,裏面的大小可想而知。原來這整片玉雪峰裏确實布滿和仙族的機關。

他們的馬一律是灰白花相間,遠遠看去人和馬彷佛都與這片山融為一體。他們又熟知地形,若有心隐藏,根本難以被察見。

柳沁飛快看他一眼,便上了馬,騎在天無痕的身旁。

雲仰低頭看見鞍袋裏露出一點幹糧,想到兩人至今尚未吃午飯,他的嘴微微一抿,手緊握着馬缰。

天無痕與柳沁騎在前頭,兩名灰衣人尾随其後,雲仰居中,後面是另外兩名灰衣人。

一路無人說話,只是默默騎了一個多時辰,眼前依然是蒼茫貧瘠的山,雲仰不知他們要騎多久,又要帶他上哪兒去。

所有人終于停了下來,騎在他前面的灰衣人回頭對他道:“雲公子,從這裏開始我們要走內道了,馬匹可留在原處即可,稍後會有人來取。”

他也只能任憑他們擺布。

那名灰衣人走到一處山壁旁,對着一玦石面有節奏的敲擊了幾下,一顆山岩輕輕喀的一聲,松開一條縫。

他們如方才一般推開那顆山岩,天無痕率先走了進去,所有人跟在他身後。

洞口處有火把挂着,進去的人各自取了一支,拿火折子點燃。

雲仰進入那處入口時,看一下洞口機關。他沒有看到什麽機括,但是堵門的岩石倒是貨真價實的巨岩,方才推開它的灰衣人看似輕松無比,毫不費力,驗證了第二件事:和仙族确實不乏身手不凡的高手。

內道并不寬敞,只比稍早的一線天好一些,可也只容單人通過,每隔數丈有一支火把照明。山壁上看得出斧鑿的痕跡,應是人為建造。

內道的路并不十分好走,大部分是往上而行,有幾段相當陡峭,幾乎是垂直而上,天無痕必須回手攙着徒兒躍上去。

雲仰猜想,他們現下走的應該是從山腹內直接往上切穿的快捷方式。

又走了一個多時辰,內道突然到了盡頭。

天無痕站在一片山壁前,兩手抵住,微微往前一推,山壁往前滑開。

一絲天光透了進來。不知是否幻覺,雲仰彷佛還聞到一絲花香。

天無痕踏了出去,對洞內的他一笑道:“老夫的蝸居已至,還望雲公子不嫌棄。”

“他不會嫌棄的。”柳泌站在師父旁邊小聲道。

雲仰只是看她一眼,跟在其它人後面走出洞外。

人間仙境!

他啞然無聲,驚訝得無法動彈!

那不是幻覺,他聞到的真的是花香。

眼前如春滿人間的清谷,遍地綠草如茵,花團錦簇,野香芬芳。

七彩缤紛的蝶兒在紅色、黃色、白色的野花上翩翩飛舞着,不知名的雀鳥盤踞樹上高啼。

左手邊是數十棵青木聚集的小林,右手邊是一間青瓦小院,門口的竹篙內圍着一群小雞崽,跟着一只母雞的身後啄食着地上的飼料。

兩匹灰馬自由地在草地間走來走去吃草,見到跟他們一起出來的狼,也不驚慌,只是甩甩尾巴繼續吃草。

這裏哪是玉雪峰的十月寒冬?這分明是赤省的陽春三月。

那狼顯得對此地熟門熟路,跑到草地上暢快地打了幾個滾,然後跑進青瓦小院的後方,不知幹什麽去了。

整座幽谷約莫裏許大小,被連天的高崖峭壁環繞,青瓦屋的後方有一道瀑布從高頂直洩而下,宛如白練。奇特的是,水瀑竟然冒着白煙。

雲仰只在這山谷中站了片刻便全身暖了起來,必須除去厚重的外袍。

他茫然四望,無法相信此地竟然和方才的荒山窮壁是同一處地方。

“此處有地熱泉經過,終年氣候如春,玉雪峰上如這般的秘處,還有好幾處,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了。”天無痕拂動長須,對他震撼的表情微笑。

“雲公子,請随在下入內盥洗休息。”那個一直招呼他的灰衣人走了過來,其他三人分頭去照料馬匹和行囊。

雲仰定了定神,慢慢看所有人一眼,最後不發一語的跟着進去院落裏。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大門內,柳泌走到師父身旁,郁郁地偎在他懷裏。

“小丫頭怎啦?”天無痕撫撫她的頭發。

“師父,他讨厭我了……”柳沁泫然欲泣地擡起頭。

“胡說,誰會讨厭咱們的小泌兒?”天無痕微笑。

柳沁急了起來。

“師父,你不知道的,他……他……”她咬了咬下唇,露出又甜蜜又傷心的神情。“他說,這一切事過之後,想要見我的父母親長……”

“見長輩?那就是要提親了。”天無痕眼睛一亮,笑咪咪地道。“親長現下他是見過一邊了。你若喜歡,你爹娘那兒師父去說,保管他們不敢反對。”

“他現在可能不想了……”柳泌又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

“胡說。”天無痕拍拍她的頭,“走,師父去幫你問問。”

柳沁看了師父一眼,眼中流露又孺慕又害羞的小女兒情态。

天無痕攬着徒兒,慢慢地走向小院。

“你這一趟下山,有沒有去見過你父母哥哥?”

“嗯。”她倚在師父身旁點點頭。

“他們都還安泰嗎?”

“我爹娘很好,我哥哥還是那個死樣子。他身子裏的毛病,我叫他随我一起上山找師父,他只是不肯,嫌路途遙遠,我也不想理他了。總之他哪天自個兒受不了,就會來了。我娘說,他就是這種個性,誰都逼他不得。”

天無痕撫了撫長須。“尋醫治病之事本也勉強不來,所幸他的病一時三刻也要不了命。”

那狼又從院後跑了過來,诨身濕琳琳的,猶冒着白煙,似乎在溫泉水中玩過了一回。

柳沁瞪它一眼。“毛頭子,你要是甩得我一身濕,當心今天晚上不讓你進屋睡。”

“嗚,嗚……”毛頭子搖尾乞份。明明是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大狼,做出這般小狗模樣實是又可笑又可愛。

“你別一回來就吓它。”天無痕輕彈她腦袋一下。

“它可壞了!不知在哪裏識得幾只孤狼,領頭作亂,還差點讓它們把一個活生生的女人绐拖了去。”

毛頭子似乎知道小主子在數落自己不是,腦袋耷拉着,耳朵垂垂,不敢作聲。

“是嗎?可有出事?”天無痕老眼微睜。

“沒事,雲仰把那些壞狼趕跑了。”她說得挺驕慠的。

天無痕笑了起來。“依你看,這小子人品是不差的?”

“師父,我多方試探過他了,他确實是個品行端方的君子,師父的事交托绐他,定當可以信任。”柳泌的神色轉為嚴肅。

“我的好徒兒說的話,自是不會錯的了。來吧!為師好好的與他談談。”天無痕點點頭。

天無痕推開竹篙笆的門,母雞領着一群小雞崽圍過來讨食。他從篙笆的飼料袋子抓一把粟米随手一撒,母雞同小雞不亦樂乎地啄食起來。

師徒倆一前一後走入正廳內,雲仰負手站在一扇窗戶前往外望。兩名灰衣人站在廳角,不發一語。

天無痕對兩人點點頭,兩人無聲地走了出去。

“喂!”柳沁走到他旁邊。

雲仰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往旁邊挪一挪,和她拉開距離,依然負手望着窗外。

“我師父想和你說話。”柳沁故意又跨近一步。

雲仰皺了皺眉頭,再往旁挪一挪。柳沁惱了,再跟上去。

他氣惱地輕推她一下。“走開些,我聽到了。”

柳沁“啊”的一聲,突然往後一跌。雲仰吃了一驚,長臂探出将她拉住。

柳泌順勢跌進他臂彎裏,對他得意地笑。

“對女人動手動腳的男人最糟糕了。”

雲仰心頭一動,随即對自己竟然還會對她心動懊惱不已。

這姑娘從頭到尾沒對他說過一句真話!“算我怕了你了!”他氣得松開她,繞開一步走到廳中央。

柳沁見他連多看自己一眼都不願意,眼眶登時紅了。此時也顧不得師父在看着,大步走到他面前柳眉倒堅。

“我知道你在氣我騙你,可我跟你說的話大部分都是真的。我爹娘哥哥義叔的事都是真的,我只是沒告訴你我師父的事而已。你想知道什麽,現在盡可以問我,我統統告訴你就是了。”

雖然不知道她千方百計将他帶來玉雪峰究竟是為了什麽,想到這些日子來的諸般甜蜜,其實不過是她的有心設計,只怕他提出要見她爹娘時,她心裏已暗自笑破肚皮,雲仰羞辱難—。

他怒極反笑:“讓你說更多話诓騙我嗎?雲仰只是個一窮二白的江湖游子,一無金銀、二無大能,沒有什麽可騙之處,柳姑娘只怕是浪費太多心思在在下身上了!”

“你……你……”

柳泌臉色發白,突然咕咚一聲,翻頭栽倒。

雲仰以為她又在惺惺作态,直到她真的重重跌在地上,才發現情況不對。

“泌兒!”

他臉色鐵青,将她緊緊抱在懷裏。

天無痕原本看小兩口鬧別扭看得極有興致,一顆心都跟着年輕起來,沒想到會有這般的變化。

“讓我瞧瞧。”他在愛徒身前蹲下來,手探向她的腕脈。

柳沁臉如金紙,氣若游絲,意識已然昏迷,這絕對不是佯裝得來。

雲仰望着懷中蒼白的臉蛋,又氣又愛又恨又惱又憐又憂,萬般情思拚在他的心頭,幾欲漲破。

最後,憂慮戰勝了一切。

“天前輩,她中了古怪幫的蝕骨銷魂散……”

天無痕吃了一驚。“怎麽中的?何時中的?”

雲仰迅速将孟珀威逼于她的事說了一遍。

天無痕臉色極端凝重。

“蝕骨銷魂散中有一味赤煉草,越是到了冰冷之處,症狀越受壓制。是故你們在北境的這些日子,泌兒的發作并不明顯。然而,症狀雖然不顯,卻不表示毒性降低。方才你們一入了翠谷,氣候暖熱起來,她的毒性立刻就壓抑不住了。你們怎地沒說她身上中毒?”

雲仰心中惶然,不由得将她緊緊抱在懷中。

自從發現她是有心把自己騙上這玉雪峰之後,他什麽都不信了,心頭甚至認為,她連中毒都是假的,只不過要裝柔扮弱取信于自己,不然怎麽會這些日子以來都如此正常?

他萬萬想不到中間還有此情由。

“前輩,您救得了她吧?”他的雙臂緊了一緊。

天無痕在心中算了一下。

“如今她中毒已經是第九十七日,此勢四險異常,你抱着她随我來。”天無痕迅速往左恻的小門走了進去。

雲仰不敢怠慢,抱起柳沁跟在他身後。

柳沁疲累的張開眼睛。

觸目所及唯有漆黑,她心頭悚然一驚,掙紮着想坐起來,卻發現全身軟綿綿,連擡高手臂都萬分困難。

莫非她死了嗎?她心下驚惶。

忽地,一盞小燭幽幽亮了起來,一個微微沙啞的嗓音在她床畔響起。

“莫慌,天老前輩為你施的藥性未過,你再多睡一會兒。”

柳泌偏頭,看見雲仰手中一盞燭光,坐在她的床頭。

恍然有回到兩個月前之感。當時她手腳不便,他也經常這般坐在她床頭,陪她說話解悶。

只是現在的他卻沒有兩個月前的精神。她第一次看見他下巴長滿青影的邋遢模樣。

“你這小沒良心的,總算還知道要為我擔心……”她輕嘆一口氣,閉上眼睛。

雲仰無語。她巴掌大的小臉蒼白荏弱,他心中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不出來。

“你和天前輩在院子裏說了那麽久,怎地沒告訴他你身上有毒?”半晌,他終于道。

“你這人疑心一起,我要是不在你面前死一次,你哪裏肯信我是真的中毒……”

她依然閉着眼睛,虛弱地道。

他被說中早先的猜疑,又驚又愧。

“……胡鬧,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

她倒下來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要失去她了,心中的害怕、驚惶、痛苦,遠遠起過了一再中她計的懊惱。當時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若沁兒真的不在了,怎麽辦?

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忍受這個想法。

可能失去她的恐懼盈滿他的心頭,自那一刻起,所有氣惱怨怒早就煙消雲散。

算他不争氣好了,只要她能好好的,他什麽都不再計較。

他輕撫着她的臉頰,她張開眼睛,眸中水光琳琳,楚楚可憐。雲仰輕嘆一聲,輕吻她淺淡的唇。

“你說要拜見我父母親長,現下你見過我師父啦!你覺得如何?”她悄聲道。

他看着淡淡的紅暈開始回到她的臉頰,嘆了口氣。

“所幸還未被大卸八玦,丢出去喂狼,想來應該還不錯。”

她輕輕笑了起來,随即氣一阻,閉上眼又深吸幾口氣。

雲仰連忙輕拍她的胸口。“你已昏睡三日了,天老前輩說,他已替你将蝕骨銷魂散的毒性袪盡,然而毒在你體內和了三個月,五髒六腑難免受損,接下來你得好生将養一陣子才行。”

“若師父說袪盡了,那一定就是袪盡了。”她終于有點力氣擡起手,輕輕覆在他的手上。“雲仰,我知道你氣我瞞你,我是有原因的。現下我什麽都不瞞你啦!”

“你身子弱,等過兩天好些了再說。”雲仰搖搖頭。

柳沁精靈似鬼,怎會不知他心頭依然有些芥蒂?若是因此讓他再記恨數日,真是悶也悶死了。

“我跟你說的事大都是真的。只不過沒告訴你,我哥哥……他便是陰無陽。”

雲仰背心不由自主地一挺,大吃一驚。

“你便是古怪幫主的女兒?”

她搖搖頭。“古怪幫主是我哥哥的師父,我爹娘和古怪幫一點關系也沒有。我小時早産,大夫跟我爹娘說我養不過半歲,我爹不死心,千裏适适将我送來師父這裏,所以我是師父養大的。自五歲起,父母每年接我回家兩個月。我哥哥雖然只大我一歲,可是我們從小沒機會相處,不怎麽親近,後來他去了古怪幫學藝,我們就更不親近了。”

雲仰省悟過來。“那孟珀……?”

她點點頭。“再怎麽不親近,我終究是他妹妹。孟珀回頭對我加以暗算的事,他并不知曉,一知道之後,大為光火,立刻将她捉回刑堂處置了。”

“那他率陳銅幾個手下抓了你審問,又是怎麽回事?”

柳沁咬了咬下唇,偷眼瞧他。

“那卻是出自我的授意,需怪不得沁兒。”門口忽然響起天無痕的嗓音。

雲仰和她說話得專心,竟沒注意到他已經進來。

天無痕見兩人手挽着手,面貼着面切切私語,如交頸鴛鴦,不禁輕咳一聲。

雲仰這才醒覺,尴尬地飛快站起。

“老前輩。”

“你既是沁兒的知心愛侶,也不算外人,同她一起叫聲‘師父’得了。”天無痕微微一笑,對自小養大的徒兒也不避諱,自然地走到圓桌前坐定。

“天師父。”雲仰的臉微微一紅。

“我瞧你今日破陣的手法甚是利落,清虛派中對五行八卦的鑽研,想來甚是精辟?”天無痕忽然問道。

雖然不知他因何突然問起此事,向來就是個乖寶寶的雲仰在長輩面前,依然恭恭敬敬地回答。

“不敢說是精辟,只是我派武功心法原以道家為根本,當中有不少太極兩儀四象八卦之道,晚輩只是從小聽從師父的教導加以修習而已。”

“師父,我早跟你說了,他自個兒都不知道他功夫很厲害,你問他這些,他可是完全搞不懂狀況。”柳沁抱怨道。

天無痕哈哈的笑了起來,雲仰尴尬異常,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回頭瞪她一眼。

柳沁對他吐吐舌頭。

她連扮鬼臉都可愛,他心想。然後再想:完了,真的沒救了。

見她精神好了一些,他幫她背後墊高,讓她舒舒服服地坐起。

天無痕将這些小節看在眼裏,嘴上不說,心中直點頭。

“深山空寂,沁兒自小上山與我作伴,我對她難免嬌慣一些,倒是讓雲公子受累了。”

雲仰随手将她散下來的發絲撥回耳後。

“天師父,您千方百計将晚輩引到這山上來,必有深意,可否明白告之?”

天無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江湖中對秘境與血羽翎的傳說,雲公子想必是早已聽過的了?”

“是。”

“我雖非和仙族中人,這幾十年來深居在山中為他們治病看診,早被視為他們一分子。和仙族素來不與外人接觸,江湖中的傳聞難免有些璎誤。關于血羽翎一事一一其實它一直留在這山上,沒有遺失。”

“咦?”雲仰輕噫出聲。目光和柳沁對上,她點頭肯定。他想起她曾跟他師父說過,血羽翎此刻不在她身上,想是為了如此。“既然如此,沁兒你又何必讓人以為你有血羽翎在身,以至于引來這許多禍事?”

柳泌張了張嘴,最後只是輕嘆一聲,“你聽我師父說完吧!真不懂的,我再補充。”

雲仰只得望向天無痕。

天無痕長嘆一聲。“血羽翎這些年來,一直收歸于我處。傳說有江湖人士潛于小關口,盜走血羽翎。其實那人并非尋常江湖人士,乃是前任族長之子,在鐵血門中當個低階門徒。我平時若有青草藥材之需,都是此人回鄉探訪時順道替我帶回山上,說來我也算是看着他長大的,因此對他失了戒心……”

“莫非是此人盜走了血羽翎?”雲仰話一出口又知不對,他們說血羽翎并未被盜,如此又是怎麽回事?

天無痕只是長聲太息,從懷中偷出一頂物事。

雲仰驚得站了起來。

血羽翎!

斷掉的血羽翎!

“血羽翎中的至寶,莫非已被盜走?”

天無痕頹喪地點點頭,神色間顯得甚是愧惱。

“一日那人送藥材上山,正好和仙族中有人被毒蛇咬傷,四險異常,我吩咐他将藥材如往日一般放好即可。誰知等我回來之時,屋中被翻得大亂,血羽翎在桌上斷成兩截,其中的密件卻是不見縱影。

“和仙族人信我至深,将族中秘寶交付我保管,只因為相信這座翠谷尋常人不得其門而入,卻未想到我是引狼入室,實是對不起他們之至!他們雖不怪我,老夫卻愧不能”

“那……那怎麽辦?”他喃喃地坐了下來。

“你道血羽翎內藏的真是秘方武學嗎?錯了!”天無痕緩緩搖頭。“我說江湖傳聞多有璎誤,便是在此。”

“若不是秘方武學,又會是何等寶物?”雲仰皺眉道。

天無痕低沉地開口:“血羽翎中真正的至寶,是傳國玉玺。”

雲仰的口張了又閉,閉了又張。

自識得柳沁開始,一個比一個來頭更大的所謂“寶物”丢到他頭上,他已經覺得自己快要麻木了。

傳國玉玺。

每個王朝,一定都有傳國玉玺。

獨獨平朝沒有。

平朝的傳國玉玺是四百年前太祖建朝之時,以上等白玉雕制而成。然而,在四十年前,平朝曾出過一次內亂,二皇子為了與太子争皇位,軟禁父皇,兵戎相向,最後二皇子獲勝,順利奪得大統,太子戰死于陣中,老父氣怒攻心而死,然而傳國玉玺卻被大皇子的心腹盜走,至今下落不明。

二皇子雖然登基,失了傳國玉玺總有名不正言不順之感。

當年的二皇子,如今是朝中的嘉康皇帝,已然年邁,眼看幾個皇子明争暗鬥,又有了當年自己與大皇子奪權之相。

老皇帝自然有其屬意的皇子,卻偏偏少了玉玺傳位。若是能尋回玉玺,任何皇子欲上位自是更加四平八穩,無口實可落。

于是,這傳國玉玺可說是兵家必争之物,甚且有“得傳國玉玺者得天下”的說法。

雖然他不知傳國玉玺是怎地藏在玉雪峰上,但若傳國玉玺在此處的消息傳出去,那已經不是秘境不秘境的問題了,朝中甚至直接派大軍攻伐都有可能。積仙族武功再高強,又如何抵抗千軍萬馬?

雲仰驚得呆了,從頭到尾作聲不得。

“現在你明白了,血羽翎內藏有藥方是真,但老夫忝為一介醫者,那藥方再如何神妙又有何為難?”天無痕臉上微露出傲色。“其中有秘境地圖亦是真,但積仙族人世居此處,又何須地圖方能進入秘境?

“這第三樣的‘絕世武學’,卻是四十年前才封進去的。嘿!”天無痕笑了一聲,神色殊無喜意。“武學非真,絕世卻非假。得傳國玉玺者得天下,又豈止是‘絕世’二字?”

血羽翎之內的密件既然流落出去,總有一天會有人不怕死的尋上山來。

雖然上山的人以為自己是來找奇花異鳥武學,一旦闖入秘境後,只怕有更大的驚喜等在眼前。傳國玉玺若落入錯誤的人手中,那是天下大亂之始。

雲仰心頭亂糟糟的,最後終于擡頭看柳沁和天無痕二人。

“此事與晚輩入山,又有何幹?”

“這禍是我闖的,須得由我收拾才行?唯今之計,只有将傳國玉玺起出,另藏他處,方為上策。積仙族世代立下重誓,絕不私入秘境,而老夫年邁體衰,卻是無力勝任。于是我和徒兒商量,須得找個心術良正、身手高強之人,才能委以大任。

然而講歸講,大利當前,談何容易?我心中是有兩個人選……”

天無痕說到此處,頓了一頓。“雲仰,大還丹好吃嗎?清靈補虛丹好用嗎?”

由于雲仰的表情太過精彩,柳沁忍不住格的一聲笑了出來。

天無痕撫須一笑。“老夫二十年前有事入關,有幸識得尊師雲清虛,雖然兩人只短暫交游數月,我對尊師的心性為人卻是相當贊佩。實不相瞞,老夫其中一個欲求之人,便是尊師。”

所以,原來應該要上山的人是他師父?雲仰對于這個無論有心無意、老是把一堆麻煩過到他身上的師父真是又敬又怕。

“誰知途中沁兒卻遇上了你,她暗中傳訊绐我,認為托付绐你或許可行。然而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敢貿然應允,便要她多方試試你的為人品行。”

雲仰看她一眼。

原來他以為他們只是萍水相逢,她卻是背地裏把他的底都摸清了。以她什麽雪雀、鳥笛一身古怪東西,背後又有古怪幫等雄厚勢力,要背着他傳訊下去做這些“偷雞摸狗”

的事真正是容易之至。

柳泌對他吐吐舌頭,做個鬼臉。

“前輩,你們的第二個人選是誰?”他無法不好奇。

“你不是見過她了嗎?”柳沁接口道。“我們路沒走到一半,她已私下通知鐵血門的人前來埋伏,我順手料理了她。”

“那個丫鬟?”雲仰眼珠子突了出來。

“你以為她真是小姑娘?錯了,她是‘峨嵋仙庵’的執事宋淨姑!師父讓我去找她回來一敘,誰知她原來竟是鐵血門的暗樁,一聽我提到是跟血羽翎有關的事,馬上就肥水不落外人田的聯絡同門了。”柳沁猶然有些忿忿。

“所以鐵血門圍捕你是真?”起碼有一頂是真的。

柳泌怯怯看他一眼。“好啦!我老實告訴你,從你們師兄妹三人一下山,我便要人叮着你們了,我原先是想弄清楚清虛派的人都是些什麽底細,免得再一次宋淨姑事件,後來就覺得……覺得你挺不錯的……”她俏臉微紅。“我便跟師父說了你。

“古怪幫抓住我們之事,确實是我央哥哥設計的,幫我調查你們師兄妹三人的也是他。他和我是兄妹的事情并沒有太多人知道,陳銅也是不曉得的。他們只是依着少主的意思行事而已。”

說到這裏,她突然生氣起來,兩眼冒火地看向她師父。

“師父,我那哥哥好沒道義!竟然跟我說,幫我可以,血羽翎他卻是志在必得。他竟然真的綁了我,就在他那幾個狐群狗黨面前審起我來了!若不是雲仰在,我真要被他欺負到底。”

天無痕嘴巴開開,最後決定什麽都不好說,于是閉上。

“他自己要什麽有什麽,哪裏還差那些秘藥武學?分明就是好事而已!幸好沒讓他知道所謂的‘絕世武學’是什麽,不然豈不天下大亂?你要是跟我爹爹通信,定要幫我跟他告狀。”

雲仰頭有點痛。

“後來呢?”

柳沁這才想到自己正在真心話大冒險,趕快繼續冒險說真心話下去。

“後來也沒什麽。我們一路遇到險關,你對我不離不棄,”她的臉又是一紅。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啦!毛頭子它……”

“毛頭子?”

“唆,就是那狼。”天無痕咳嗽一聲。

當一只狼都來算計他時,雲仰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

“毛頭子不敢真的吃人啦!它就是帶着幾只孤狼在北境上作點小亂,傳點風聲出來而已……”她越說越小聲。

“我都陪着你到了葛魯庫司,你還要再算計一次?”雲仰突然又惱怒起來。

“我……就……想……”她頭越來越低,不敢說話。

她這輩子沒有這麽做小伏低過,想想自己也滿委屈的,頭低低的眼眶紅了。

雲仰看她一張快哭的臉,又好氣又好笑。

“唆!是老夫堅持要試試你的人品,怪不得沁兒,怪不得沁兒。”天無痕出來打圓場。

“雲仰……”柳泌突然輕輕地開口:“我們在山道之前,你對我說,你要做俯仰無愧的事,你可知道我當時聽了有多歡喜?我知道你就是這樣的男子。”

一個女子衷心想望的夫婧,不過如此。

雲仰低頭看着她,心頭複雜無比。

最後,他只是長嘆一聲,輕輕牽住她的手。

“這傳國玉玺取出之後,不能送回朝廷手中嗎?”他問。

天無痕搖了搖頭。“當今皇帝弑兄逆父,如何能讓他名正言順?無論當時是何人又是如何将傳國玉玺送至積仙族手中,該怎麽處置它不是我們幾人能決定的。須得取了出來,讓積仙族人自己做決定。若他們不欲再與皇室有所瓜葛,将玉玺另藏他處是最好的做法。”

天無痕嚴肅地看着他。“如今你已經知道所有的事了。老夫原也不能強人所難,雲公子,進入秘境取出玉玺一事,你可願幫忙?若是不願,老夫也只能另想他法,只盼你不要将這樁秘密傳與他人。”

雖然江湖中人只知來秘境找異寶武學,然而,只要有朝一日,傳國玉玺之事傳了開來,任何參與藏寶一事的人終生都不得安寧。

他承擔得起如此的重責大任嗎?

雲仰突然直直走向屋外。

他仰頭看着天空,無論千百年已過,千百年将未來,這一輪明月永遠高挂天上,笑對人世間的紛紛擾擾。

明月可以清高,人間卻無太平。

他今夜知曉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若這秘密傳出去,天下間又要生多少橫禍,死多少蒼生?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天際漸漸泛白,露水沾了他一身。

最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慢慢走回屋裏。

“前輩,您希望晚輩何時動身?”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