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十指相扣
過去保守派掌權時，社會階層固化、貧富差距懸殊、教育壟斷……但當革新派打着改革旗號奪權後，社會狀況并沒有絲毫好轉，反而更加惡劣。
現如今，國家機器是財閥的提線木偶，公共決策的制定是為了鞏固富裕階層利益，普通人不管再努力，終其一生也只能碌碌無為，更別說底層民衆連溫飽都解決不了。
随之而來的，是社會矛盾加劇，各種沖突、各種對立，犯罪行為層出不窮。
平等、自由、和平的新時代，現在聽起來像個笑話。
而她自己呢，所謂的“權力高位”只是個徒有其表的花架子，她活脫脫成了一條財閥走狗、一柄革新派利刃，老師的警告不幸都成了真。
少年人從象牙塔中出來，滿懷熱血，高談理想，盲目自信，自以為能改變世界，結果直面真實世界、慘遭痛打後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小齒輪，推動着曾經厭惡的世界照常運轉。
亓清木然咀嚼着飯菜，眼簾低垂，眸裏的灼灼光亮早已不在。
房間裏很安靜，過分安靜，讓人不舒服。
“你……聊聊天。”亓清忽然開口。
“需要我聊些什麽？”昱曈問，聲音毫無波瀾，像個 AI，完全不能提供情緒價值。
亓清深吸一口氣，忍住不爽，勉為其難找了個話題：“你們蜂族，也是吃飯的麽？”
昱曈愣住了，然後“嗯”了聲，接着又沉默了。
這下亓清心頭火起，真想打個電話給葛忠問問，說好的會陪人聊天解悶的呢？就這麽個解悶法？
但多吃了幾口飯菜後，她又把火壓了下去。
再忍忍。亓清心想着，嘴裏一口菜還沒咽下去，手已經伸長去舀湯了。
他奶奶的，實在是太好吃了！
吃完晚餐，亓清坐在沙發上，盯着廚房水槽邊洗碗的昱曈背影。
早上吩咐過昱曈換衣服，他挺聽話的，真的找了件自己的寬大衣服穿上了。
只是昱曈的身段高出亓清一大截，亓清的衣服再怎麽寬大，對他來說還是小了些，穿在他身上緊巴巴的，有些可笑。
“洗好碗我帶你出去買衣服。”亓清道。
昱曈微微側頭，“嗯”了一聲後，就再也沒說半個字了。
算了，不指望他聊天了。亓清往沙發靠背上一仰。
出門前，亓清找了件高領毛衣給昱曈穿上，剛好遮住他頸部的磷光皮膚。
被牽着手下樓時，昱曈遭腳下的防滑條絆了下，一個踉跄。
亓清立刻扶穩他。
“抓牢我。”亓清道，發覺昱曈渾身緊繃、手微微發抖，便随口安慰了句，“放心，不會讓你摔到。”
昱曈身體還是緊張得僵硬無比，但卻真地聽了話，握着亓清的手更用力了。
失去視覺的感受是怎樣？亓清閉上了一瞬眼睛，旋即睜開。
漆黑一片，不知自己身處何處，看不到身後，亦望不見未來，茫然無措，唯一可以依靠的僅有手裏的那點溫度。
不知怎的，亓清忽然想到與昱曈第一次見面時，他說她手涼。
于是她将另只一直插在口袋中的手抽出來，放嘴邊哈了哈氣，然後換了這只手牽住昱曈。
樓下的夜市十分熱鬧，此時七點多鐘，正值晚飯後，很多附近居民出來散步逛街。
這片區完全不像軍政處那樣充滿高科技，就是簡簡單單、普普通通，反而讓亓清感到了煙火氣、人情味。
她牽着昱曈的手，走在往來人群中，街道兩邊商鋪裏，不時有熟識的店主沖她打招呼：“阿清，下班回家了啊~”
亓清微笑着點點頭。
走到一家已經關門的小吃攤前，她停下腳步，嘀咕了聲：“怎麽這麽早就關門了，還想順帶買幾張煎餅呢。”
昱曈伸出手，前前後後摸索了下，摸到了小吃攤門口樹立的招牌。
亓清瞟了眼小吃攤隔壁，見相鄰店鋪新開了家百貨店，忽然想起了什麽，對昱曈道：“把臉湊近我瞧瞧。”
昱曈便聽話地低頭湊近她。
“果然嘴唇還是起皮了。”亓清道。
于是她牽着昱曈進到百貨店裏，買了幾盒潤唇膏，付完錢出來後，就站在店門口，打開潤唇膏蓋子，用手指抹了些膏體，輕輕揉在昱曈嘴唇上。
這時，街對面有人沖亓清二人笑着喊：“喲，這是哪個帥小夥啊？”
亓清轉頭一瞧，原來是一家經常光顧的服裝店的老板娘。
“剛好，去買幾件衣服吧。”她對昱曈道，又仔細抹了幾下他嘴唇，“好多了，不起皮了。”
然後便收拾好潤唇膏，牽着昱曈往街對面走去。
待兩人走近了，老板娘這才看清了昱曈眼睛上蒙着黑布，她愣了一瞬，立刻移開視線，繼續對亓清笑臉相迎。
亓清頓了頓，然後道：“我家裏人。”轉頭看了下店裏，“我帶他來買幾件衣裳。”
“沒問題，進來慢慢挑。”
在店裏逛了會兒，随便揀了幾件毛衣、襯衫、外套，亓清準備付款走人。
老板娘翻了下衣服尺碼：“哎喲，你這馬虎眼，內衣就算了，襯衫外衣的還是得試下，我一眼就覺得你拿的這碼肯定不合适。”
亓清尴尬地撓撓額角，她确實沒帶男人出來買衣服的經驗。
老板娘又重新拿了幾件襯衫外衣，亓清便領着昱曈進更衣間試衣服。
給昱曈脫褲子時，他攔了一下，道：“我可以自己來。”
莫名地，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在亓清心裏泛起，她看着昱曈自己摸索着穿上衣服，忽然覺得這一刻的昱曈非常像人類。
亓清靠在更衣室牆上，道：“不好意思麽？昨晚上不是已經給你脫過了。”
她清楚看見昱曈喉頭滾動了一下，然後轉身背對着她，繼續穿衣服。
與昱曈相處越久，她越覺得蜂族有太多未解之謎，工蜂尚且如此，蜂王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人類憑一時運氣，抓住機會打敗了蜂族，真的是就徹底征服了他們麽？
今天研究所蜂王非正常死亡引發的爆炸，死了那麽多人，這件事肯定壓不下去了，不知道明天聯邦高層會派誰過來軍政處問責。
一想到這些，亓清就頭痛。
她低頭按了按太陽穴，再擡起頭時，昱曈已經全身上下換好了新衣服。
“挺帥的。”這句誇贊她說得發自內心，“走吧。”
亓清一手拎着裝有剩下衣服的大包小包，另一手牽着昱曈往回走。
街對面跑來一群嬉笑打鬧的小孩，吵嚷着橫沖直撞，不一會兒就沖到了亓清身邊，朝她撞了過來。
亓清皺起眉頭，小心提起那些大包小包，防止被小孩撞掉地上。
然而，衣服是沒掉，她抓着昱曈的手卻被沖松開了。
亓清立馬回過頭，見昱曈被那群小孩推搡着，身不由己向後退了好幾步，再次站穩時，他已經迷失了方向，茫然無助地站立于人潮中，向前伸出手。
沒有片刻遲疑，亓清用力推開左右人群，疾步快奔到昱曈身邊，一把拉住他的手。
剛剛還慌張失措的昱曈頓時胸膛劇烈起伏，他感覺到了是亓清，驚魂未定中，也反握住對方。
手掌的溫度傳遞過來，亓清覺得一定還是自己手太涼了，才會覺得昱曈的手暖。
“走，我們回家。”她道。
街道上，喧鬧嘈雜，人群川流不息，時不時仍有打鬧的孩童沖撞過來，為了不再與昱曈走散，亓清手指用力嵌進他指縫中，與之十指相扣。
“這樣就松不開了。”亓清回頭道。
聞言，昱曈抓着她的手又加了幾分力，緊抿的嘴唇卻漸漸放松下來，嘴角輕微揚起，臉上竟流露出一抹淡淡笑容。
街道兩旁暖黃色的路燈光亮照映在昱曈臉上，讓他這抹笑容顯得格外柔和。
亓清怔住了，呆呆望着昱曈。
居然……笑了？雖然不是很大的表情幅度，但，真的笑了……
剛剛在家裏，她還覺得昱曈像個 AI，不能提供情緒價值，可這一瞬間，在她心裏，卻仿佛有顆石子墜入原本平靜的池水中，水波蕩漾開，泛起層層漣漪，一圈一圈向外蔓延。
回到公寓時，時候已經不早，一想到明天恐怕要面對沒完沒了的問責，亓清就覺得很疲憊。
她進到浴室中，準備沖洗沖洗便睡了。
剛脫掉外衣，昱曈就拿着搓澡巾走了進來。
他不會以為自己每次洗澡他都得來服侍搓背吧……亓清暗暗想。
算了，随便他吧。
亓清現在心情不錯，因此放任昱曈的舉動。
然而等走到亓清身邊時，昱曈卻驀地頓住了，久久沒再靠近。
雖然他眼睛上蒙着黑布，但其他裸露在外的面孔部分卻清晰透露出他的情緒波動。
看着他嘴角微微地抽搐，亓清聞了下自己穿在身上的裏衣——不是很明顯，不過還是有股無法掩蓋的血腥氣。
之前回家時，亓清已經更換過外衣，乍一聞，應當聞不出什麽異樣。
但是現在，她脫掉了更換過的外衣，被工蜂血腥氣沁染過的裏衣毫無遮掩地漏了出來，在這一方小小的浴室中，氣息無所遁形。
仿佛一桶冰水迎頭潑下，讓她心裏剛剛燃起的火光一點一點熄滅。
亓清眼神驀地冷了下來，她脫光衣服，坐在浴缸邊緣，背對着昱曈，命令道：“過來給我擦背。”
過了好一會兒，昱曈才走到她身後，拿起搓澡巾小心翼翼搓拭，邊搓邊用淋浴頭沖洗。
很舒服。
亓清仰起脖子喟嘆了聲，她感覺到昱曈的手在顫抖，卻沒理會，兀自道：“今天研究所出事了，一個蜂王爆炸身亡，MT 力場擴散，導致被封凍的工蜂蘇醒。為了把他們控制住，我手下士兵傷亡不少。不過還好，後來那些工蜂都被殺光了。”
昱曈手抖得更厲害了。
“血腥氣很重吧？都是工蜂的血。”亓清微微側過頭，目光瞟向身後。
昱曈似乎察覺到了對方視線，立刻控制住手抖，繼續順從聽話地服侍。
他有思維意識，而且不像是簡單的思維意思，亓清倏忽有股怪異感覺，他的細微動作就仿佛是在掩飾自己的情緒。
亓清猛地轉過身，用力一把掐住昱曈脖子：“你現在是不是很恨我？”
她湊近對方臉龐，眯起眼睛細細打量：“你懂不懂‘恨’是什麽意思？”
昱曈面無表情地搖頭。
亓清的手再次伸向他眼睛上覆蓋的黑布，有種強烈欲望想要取下來。
昱曈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避開對方的手，但浴室空間不大，他這一退就後背觸到了牆，退無可退了。
亓清于是向前挺近一步，緊緊貼着昱曈，原本掐着脖子的手松開，緩緩撫過他臉頰。
她手上動作很輕柔，眸裏神情卻森冷：“你學習能力很強。所以，昨天我教你的，都學會了麽？”
說這些話時，她的手指在昱曈胸膛游走，一粒一粒解開他襯衫扣子。
剛剛在樓下店鋪裏買的襯衫，很合昱曈的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