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怪物

不幸中的萬幸,這些工蜂都只一味撕咬肉搏,卻絲毫不使用超凡能力。

亓清心念忽動——它們是不使用,還是不能使用?

趁着一個空檔,她抓住榮兆宇,問:“你們是用了什麽手段?這些工蜂看起來都沒超凡能力。”

她嚴重懷疑昨晚遇刺前,陶特在酒裏做了手腳,才使自己的超凡能力被禁锢。

榮兆宇點頭如搗蒜:“幸好幸好,幸好提前麻痹了他們的大腦形象思維區,不然真死定了!”

亓清還沒來得及細問一句為什麽,就見數個身形高大的工蜂朝他們猛撲過來。

她一把将榮兆宇拉至身後,同時擡手揮向半空,一道透明屏障即從她掌中生出,阻擋住撲面而來的工蜂們。

她還想護住更多士兵,但屏障的範圍有限,僅護得住身邊五六個人,她只能眼睜睜看着更遠處的士兵們與工蜂們混戰作一團、血肉模糊。

兩廂交戰許久,洶湧如潮的工蜂們才漸漸疲退,一個個拖着殘肢斷軀,從地上掙紮着爬起,而士兵們也傷亡大半。

一時間,半地下層內血流成河。

幸存的士兵們或倚靠在牆壁上,或扶着槍,重重喘息。

被激活的工蜂,已經都……殺光了麽?

亓清心髒砰砰快跳,頭腦中緊繃的弦根本松不下來,一股強烈的預感告訴她——還沒完。

幾分鐘後,升起一半的高大機械門的另一側,那深邃的通道盡頭,再次傳來了腳步聲。

與之前不同,聽這次的腳步聲,似乎只有一個工蜂,但他每走一步,亓清都感到腳下的地面随之震顫了一下。

已經精疲力竭的士兵們再次強撐着站起來,端起槍,指向機械門。

嘶嘯聲從機械門後傳出,高大門扇落下的陰影中,一顆碩大的、扭曲怪異卻又極似人類的腦袋探了出來,腦袋下,是足有兩米多高的龐然身軀。

方才浴血奮戰尚能一聲不吭的士兵們,面對此情此景,接二連三向後倒退,一個個端槍的手抖得厲害。

“軍長!我們子彈不多了!”

終于有士兵崩潰地沖亓清喊道。

而此刻的亓清,怔怔盯着那碩大腦袋的工蜂,眼睛睜得老大,瞳孔急劇收縮。

那工蜂嘴裏叼着一個人的殘破身軀,殘軀自他口中倒垂懸挂,好似一攤爛肉左右搖晃。

殘軀的面孔、衣着,亓清再熟悉不過——是陶特。

已經如死屍般的陶特受光線刺激,眼珠子竟晃了兩下,轉向了亓清。

“亓……軍”最後那個“長”字沒說出口,陶特就白眼一翻,徹底咽了氣。

霎時間,亓清全身血液倒灌至頭頂,從手中倏地展開透明屏障,大吼一聲,幾步飛跨,縱身躍上那工蜂的龐然身軀,槍口直抵對方下颌。

一聲子彈悶在肉裏的槍響後,碩大腦袋緩緩張開嘴,将殘破的陶特吐了出來。

亓清眼疾手快,一把接過陶特,渾身劇烈顫抖。

說不清是種怎樣的感情在她肺腑激蕩。

陶特跟了她五年,一直在她身邊輔佐,從來忠心耿耿,為處事不夠圓滑的她擺平無數官場掣肘。她一直信任陶特。

結果現在她才知道,那些忠心都是僞裝的假象,陶特不知是哪方人馬派來潛伏在她身邊的卧底。

她甚至沒來得及當面質問陶特一句,對方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死了,死在了她面前,血淋淋。

殺人無數、面對死亡一向毫不動容的她,在這一刻,感到了說不出的痛。

而方才下巴中了槍、被打懵了的龐然工蜂回過神來,擡起手臂,一巴掌拍向亓清。

立時,亓清的身前展開透明屏障。

然而,工蜂巨大的手掌被吸入屏障不到半刻,居然硬生生将屏障撕開裂口,又徑直朝着亓清的腦袋砸了下來。

亓清一個翻身,堪堪擦着工蜂手掌躲過,跳上其肩頭。

四下槍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幸存士兵們的槍口都冒着青煙,對準這個工蜂。

眨眼間,工蜂身上就被打穿無數槍孔,殷紅血液從槍孔中不斷汩汩湧出。

可他并沒有就此倒下,反而仰天嘶吼,振聾發聩的聲音中滿是憤恨、不甘、痛苦。

被嘶吼聲刺激到的亓清雙目血紅,頭腦被殺意充斥,揪起工蜂後腦勺的頭發,踩到他肩膀上。

古怪的咔咔聲在亓清脊柱裏響起,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她體內躁動不安、躍躍欲試。

接下來的一幕,讓在場所有人驚駭到幾乎不能呼吸。

亓清身體周圍,氣流急速翻湧,轉瞬間,竟凝聚成了無數端頭呈尖刺狀的透明觸手!

這些觸手仿如會動的綢緞,環繞于亓清身側,忽地展開,張牙舞爪,“嗖嗖嗖”地刺進龐然工蜂的頭顱,活活将其顱頂刺穿。

血液混合着腦漿,浸染紅了透明觸手,這些觸手又好似吸管,将粘稠的紅色液體源源不斷抽離工蜂頭顱,而操控這些觸手的亓清,面孔猙獰得猶如惡鬼附身。

龐然工蜂終于再也支撐不住,“轟隆”一聲巨響,砸倒在地。

亓清仍然立于工蜂肩頭,透明觸手緩緩從其頭顱中拔出,又慢慢消失于空氣中,鮮血灑落一地。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仿佛從嗜血殺戮的暴走狀态中緩過來,面孔逐漸恢複如常,眼神也褪去血色,重新清透。

亓清從工蜂身上一步一步走下來,走向她幸存的下屬們。

可是,為什麽下屬們臉上全是恐懼至極的表情?

她所到之處,士兵們紛紛向後退縮,一雙雙圓睜的眼睛瞪向她,眼神充滿了陌生、警惕,甚至有幾個士兵哆哆嗦嗦地端起槍,想要對準她,被旁邊的人一把按下。

他們的表情仿佛都在說:“怪物!”

冰冷的寒意摻雜着血腥氣,頃刻間沁透亓清全身。

是啊,這些士兵從來沒見過軍長的超凡能力呢,他們不知道軍長其實是個跟工蜂共生的改造人,剛剛的一幕吓到他們了。

下屬士兵對她的戒備表情,遠比昨晚刺客當面喊她的“怪物”二字更讓她感到紮心。

亓清腳下沉重,頭腦一片恍惚,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的軍政處,又是怎麽搖搖晃晃走回了公寓。

踏進公寓玄關的那一刻,柔軟的暖黃色燈光,和漫溢在房間每處角落的飯菜飄香,将她的神志拉了回來。

以往她回公寓時,打開門,只能面對一片無聲的黑暗,然而現在,昱曈正在廚房裏摸索着忙上忙下。

空氣中透出暖和的溫度,食物的香氣萦繞左右,亓清一瞬間不知怎的,忽然就胸口滾燙、喉頭哽咽。

砂鍋裏炖着湯、蒸鍋裏熱着菜,昱曈一手拿鍋鏟、一手持炒鍋把,還颠了下鍋,才算将最後一道熱菜出鍋完成。

他明顯已經熟悉了廚房布局,操作比早上熟練了許多。

亓清将這一口滾燙咽了下去,又靜靜看了會兒,然後用力咳了兩聲:“我回來了。”

昱曈循聲回了下頭,喊道:“飯馬上好!”

聞着飯菜飄香,亓清肚子“咕嚕咕嚕”,方才意識到自己這一整天,除了早餐幾乎沒吃東西。

不知不覺中,剛剛籠罩在她心頭的陰霾漸漸褪去。

亓清去卧室換了身幹淨外衣,染血的防護服早在出軍政處時就已經脫了,但外衣上依然留有很重的血腥氣。

走出卧室,她順手将換下的外衣扔進洗衣機,扭頭望向廚房。

這時,電飯鍋響起飯煮好了的“滴滴滴”提示音,昱曈将四菜一湯端上了桌,給兩人都盛好飯後,站立候在一側,等着亓清入座。

“在家裏随意些,不用這麽畢恭畢敬。”亓清拉開椅子,在餐桌旁坐下。

昱曈的舉動讓她聯想起了其它居所處的傭人,她不想要傭人,她想要……

亓清忽然愣住了,筷子挑起菜,在嘴裏嚼了半天。

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一時間,她感到一陣茫然。

如果是八年前的自己,大概不會迷茫,那時的她執意要加入革新派、主動接受改造人手術。

當時她的老師,也是父母的舊日同僚,曾質問過她:“和工蜂共生,你想過後果麽?!你以後一輩子都要靠‘進化抑制劑’,即使這樣,也不能保證百分百沒問題,你随時都可能被工蜂反噬,永遠要面對威脅!”

八年前的亓清憤然回答:“想要力量,就得付出代價!憑這樣一幅柔弱的人類身軀,能做什麽?!老師你沒親眼目睹過親人在你面前被害,沒經歷過那種只能眼睜睜看着、卻什麽都不能做的痛!”

老師沉默了。

亓清更加激動:“我想要變強大,強到可以保護所有想保護的人,強到可以改變這個世界!我父母當年因為研究蜂族遭保守派處刑,如今蜂族被征服,革新派掌權,新的時代就要來臨,好好利用蜂族的力量,才不愧對于當年犧牲的人!我想和革新派的其他人一起,開創一個平等、自由、和平的新時代……”

“愚蠢!”老師喝止住她,戒尺重重打在她手背上,“現在的世道外患未平、內亂不斷,革新派和保守派在蜂族問題上的争執,不過是權力鬥争的借口罷了!一旦卷入權力漩渦,你的強大只會讓你變成別人手裏的利器!”

“那我就自己登上權力的高位!去創造我理想中的世界!”亓清眼裏,透出灼亮光芒,好似初升旭日刺破暗夜。

老師高舉的戒尺懸在半空,過了許久,終是放下了。

他轉過身,背對亓清:“走吧,我不再攔你,希望你我再見時,你已經實現心願。”

八年的時間過去,憑借着父母功勳蔭庇,以及超凡能力加持,亓清從一個普通士兵做到了軍長位置,得到了想要的力量,走到了所謂的“權力高位”。

可是,實現了自己的初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