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多佛街西北方向,405店鋪門前,夏洛蒂撐着小粉傘,穿着玫瑰色裙子,頭上頂着堆了老高的粉色假發,臉上的粉比蛋糕的奶油還厚,五官稍微動一下,粉就刷刷刷的掉。
這是瑪格麗塔給她打扮的,瑪格麗塔說,這是當下最流行的裙子和妝容,可夏洛蒂并不覺得這聖誕樹好看,于是她把希望寄托在凱瑟琳身上,凱瑟琳卻說:“莉亞城是藝術中心,你可是美樂蒂思家旁支的小姐,天天穿着苦大愁怨的暗色裙子亂跑,豈不是丢了我的臉。”
吃人手短,夏洛蒂無話可說,只能老老實實把聖誕樹套身上。
她幫助過的占蔔師浮士德是美樂蒂思家的旁支,凱瑟琳小姐就幹脆對外宣稱,她是浮士德的妹妹。
故事是這樣的,美樂蒂思家有位小姐嫁給了鄰國的公爵,誕下兩位子嗣,分別是浮士德和夏洛蒂,後來小姐死了,公爵另娶,新的公爵夫人惡毒,公爵也是糊塗,幫着妻子虐待自己的孩子,浮士德抱着妹妹跑了回來,因種種原因,上任家主把夏洛蒂送去鄉下撫養,前段時間,夏洛蒂的養父養母因病去世,凱瑟琳不得不把她接回來。
總之,現在的夏洛蒂不姓哈賽了,姓美樂蒂思。
她按照馬車夫給的地址,來這家蛋糕店尋找自己的親人。
推開店門,迎上的是男侍從熾烈的目光。
男人有一頭褐色的短發,雙目是淡金色,比夏洛蒂的瞳孔顏色淺一點,沃爾蘭德家族标志性的黃金色瞳孔沒有遺傳到他們身上,或許是這樣,他們才能夠活着吧。
想象之中的歡喜并沒有到來,夏洛蒂的腿腳一軟,差點站不住。
她只是感到疲憊,還踹不上來氣。
“噢,塞西爾,你看這個蛋糕怎麽樣?”一位同樣打扮成了聖誕樹的小姐指着紅絲絨蛋糕,對男人道。
男人立即移開了視線,回到小姐身邊。
夏洛蒂頭暈,扶着櫥櫃,才沒有倒下。
有店員來扶她:“小姐,還好嗎?”
夏洛蒂搖了搖頭:“我……”
門口,瑪格麗塔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嗨,夏洛蒂。”
她身後是幾位同樣打扮的少女,少女們在蛋糕裏旋轉,叽叽喳喳的,好吵。
臉上火辣辣的疼,夏洛蒂感到窒息,但是她不能走,她的哥哥還在這裏,瑪格麗塔拉着她的手,向朋友們介紹:“這是夏洛蒂,我的姐姐。”
“瑪格麗塔,你姐姐看起來好小,但是她好好看。”綠色裙子的小姐用扇子擋着嘴,笑道。
夏洛蒂死死盯着她身邊的男人,小姐卻說:“哦,我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
“小姐,你也好看。”夏洛蒂扯出一個微笑。
小姐心花怒放:“瑪格麗塔,我喜歡上你姐姐了,怎麽辦?”
突然間,天旋地轉,夏洛蒂腿一軟,竟然拉着瑪格麗塔坐在地上。
小姐們尖叫,夏洛蒂感到頭疼。
夏洛蒂的哥哥,巴澤爾是第一個扶她起來的,但她的腿實在是使不上力氣,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瑪格麗塔身上。
員工搬來椅子,瑪格麗塔扶着她,往椅子挪。
小姐們又有了新的話題:“這位先生,好帥啊。”
“這是我的塞西爾,我父親的侍從,我好不容易才要過來的。”
不,他叫塞西爾,他是巴澤爾,夏洛蒂想。
母親對哥哥寄予厚望,給他取名巴澤爾,是想讓他以後同巴澤爾将軍一樣征戰沙場,而不是在這裏,像動物一樣被小姐們觀賞。
“塞西爾先生,你會畫畫嗎?”
“塞西爾先生,你肯定會騎馬吧,能來我家教我騎馬嗎?”
“塞西爾先生,你肯定是英勇的騎士,我的父親正在招聘一位看家護院的騎士。”
“哦,塞西爾先生,你真好看,特別是你這雙眼睛。”
砰——
夏洛蒂以為巴澤爾哥哥忍不了,使用了魔法,可實際上是一個黑發的男人推開了蛋糕店的門,他的衣服和白銀騎士們很相似,只是他的外衣要比白銀騎士的長,白銀騎士們的外衣在膝蓋上面,而他的在膝蓋下面,小腿中間,還是黑色的。
男人氣喘籲籲:“我看到,一位小姐暈倒了。”
他看着被小姐們的裙子擋住的夏洛蒂,夏洛蒂想“先生是醫生嗎?”小姐們解答了她的問題:
她們提起裙擺行禮:“楊先生,好久不見。”
楊,好奇怪的姓氏。
姓楊的男人倒是不慌,揮手打招呼:“好久不見,小姐們。”
他對綠裙小姐說:“小姐,你怎麽又在臉上摸了鉛粉,你已經夠美了,這種東西只會讓你失去你可愛的臉蛋。”
緊接着是粉色裙子女孩:“小姐,請把腰上的刑具取下來,那只會讓你呼吸困難。”
然後是鵝黃色裙子的女孩:“小姐,你已經很瘦了,吃點美味的蛋糕吧,在這樣下去,你那些美麗的裙子會離你而去。”
再然後是鮮紅色裙子的女孩:“小姐,哦,你就這樣,很完美,很美。”
最後是瑪格麗塔:“小姐,說了很多次,那些東西會傷害你的身體,你為什麽總是不聽醫生的話呢。——快,打盆水來。”
夏洛蒂知道他指的是什麽,瑪格麗塔不僅節食,還把自己的腰勒的很細,臉上還糊了三層粉。
“可是,”瑪格麗塔說,“國王喜歡啊。”
男人正在摘手套,聞言一愣:“誰說的?”
“公主啊。”
小姐們叽叽喳喳:
“公主說,國王喜歡粉色頭發的女孩。”
“公主還說,國王喜歡回應他的女孩。”
“公主說,國王最愛愛莉希雅,可誰是愛莉希雅呢,多佛街并沒有這個人。”
最後,瑪格麗塔總結:“公主說,國王睡着時總是叫愛莉希雅,還大喊‘回應我吧,愛莉希雅’,偶爾還會冒出幾句愛門,粉毛少女。”
男人的表情扭曲:“首先,愛莉希雅不在法蘭利亞,也不在葉撒維納大陸,她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我們偉大的國王也無法到達的遠方,其次,請你們好好愛惜自己,你們是獨立的個體,不必讨別人歡心。”
“我愛國王,我願意為國王改變。”
“那可是湯姆索爾,法蘭利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君王。”
“楊先生,你又不是國王,你怎麽知道愛莉希雅不存在呢?”
吵吵嚷嚷,夏洛蒂頭更疼了。
瑪格麗塔小聲道:“所以,國王是愛那位愛莉希雅小姐嗎?”
這話把男人問到了,他半晌才開口:“小姐們,他有什麽好的?不過是個要臉沒有臉,要身材沒有身材,連同伴都保護不好都懦夫罷了。”
女孩們驚呼:“國王陛下是天底下最英俊,最有魅力的男人,他帶領我們打贏了對鄰國的戰争,帶領葉撒維納的人民殺了壓在我們頭上的教皇國,他是我們的英雄,我們不許你這樣貶低他!”
男人嘆了口氣,夏洛蒂也嘆了口氣。
無法否認的是,國王的确很強大,他扭轉了法蘭利亞和亞索尼爾王國的戰争,那場戰争持續了百年,亞索尼爾侵占了法蘭利亞三分之二的土地,甚至占領了法蘭利亞的王城,湯姆索爾國王的兄長,法蘭利亞的前任國王被亞索尼爾的一位騎士吊死在法蘭利亞的王宮城牆上,雖然後來,亞索尼爾的國王懲罰了那位擅自行動的騎士,但法蘭利亞的脆弱已經擺在葉撒維納大陸衆多王國的面前,法蘭利亞丢掉最後一層遮羞布。
湯姆索爾在逃亡的路上登基,那時候,一直關注這場戰争的沃爾蘭德家族,夏洛蒂的父親在編寫書籍裏寫道,法蘭利亞已經名存實亡。
後來,赫爾曼地區出現了一位女騎士,她是法蘭利亞的第一位女騎士。她帶着一幫殘兵敗将,竟然打贏了亞索尼爾號稱堅不可摧的騎兵陣列,夏洛蒂父親的看法是:神不允許法蘭利亞就此亡國。
這個雪山之下的王國,活了下來。
湯姆索爾從下往上打,女騎士從上往下打,兩軍會師之時,便是法蘭利亞的浴火重生之日。
夏洛蒂不知道那位女騎士的名字,因為她死在了勝利的前夕,被惱羞成怒的亞索尼爾國王活活燒死,亞索尼爾也付出了代價,湯姆索爾奪走了亞索尼爾最肥沃的土地,也是亞索尼爾起家的地方,法蘭利亞現在的阿爾亞希地區。
這也是夏洛蒂看不上湯姆索爾的地方:世人皆知湯姆索爾國王英勇善戰,無人知曉那位赫爾曼的女騎士死前可否後悔。
沃爾蘭德屬于教皇國,聽命與教皇,教皇不點頭沃爾蘭德絕不加入戰争,如果沃爾蘭德加入了戰争,那麽亞索尼爾的撕來維斯家族也絕不會幹站着。
在撕來維斯家族的教皇的壓力下,沃爾蘭德家絕對的實力面前,亞索尼爾不敢為難赫爾曼地區的人民,如果那位女騎士不舉兵反抗的話,她起碼可以活到自然死去。
至于後來,湯姆索爾向教皇舉起反抗的大旗,帶領整個大陸與教皇國的魔法師、各王國內駐守的魔法師打仗,赫爾曼地區淪為人間煉獄,這就是後來事了。
在當時,赫爾曼地區的确是法蘭利亞唯一的淨土。
——
員工端來一盆水,男人把手伸進口袋裏,拿出手帕,彎下腰,把手帕放進水裏,打濕再撈起來,擰幹水,想往夏洛蒂臉上招呼,巴澤爾卻突然捏住他的手腕:“先生,你這樣不好吧。”
他說:“你身為一個男人,随意撫摸一位還未出嫁的小姐的臉,這讓小姐未來的丈夫怎麽想?”
“國王不是推翻了教皇麽?”
巴澤爾面色不善:“所以呢?”
所以你們為什麽還這麽封建?你一個魔法師,生活在仇人的手下,連掩飾一下都不樂意麽?
“啧。”楊鶴面色不善,站起來,抓了抓頭發,舉着手帕,“那麽,善良的小姐們,誰願意幫夏洛蒂小姐洗把臉呢?”
瑪格麗塔往前走了幾步:“我來吧。”
見楊鶴把自己的手帕給她,瑪格麗塔搖搖頭:“先生,手帕是私人物品,不能随意贈人的。”
男人捏着帕子,臉黑了一個度:“是我疏忽了。”
夏洛蒂看出了他的心話:什麽破規矩!
對啊,什麽破規矩,當年她還是沃爾蘭德家的小姐時,就特別讨厭這些規矩,還為此和自己的家庭教師吵了好幾次。
憑什麽結了婚的婦人們可以随意找情人,未婚的少女連摸一下男生的手都不行。對婦人寬容,對少女各種要求,惡心。
瑪格麗塔拿出随身攜帶的手帕,擦去夏洛蒂臉上的粉,夏洛蒂借着水,看到自己臉上有些不正常的豆豆。
楊鶴吐出一口氣:“還好不嚴重,小姐,以後注意一點,要是感到不舒服,就請你馬上卸妝,如果是呼吸困難,那請你不要穿戴束腰,那玩意兒會壓迫你的內髒。”
他轉頭,面向小姐們:“小姐們,記住了,如果感到不舒服,請一定要卸妝,取束腰,好了,我要走了,再見,哦不,有緣再見。”
一天就這麽過去了,夏洛蒂跟随瑪格麗塔回到美樂蒂思家的豪宅,一進門,瑪格麗塔就忙不疊的喊來女仆,把夏洛蒂扶到二樓,取下夏洛蒂的束腰,夏洛蒂趴在床上,空氣源源不斷進入身體裏,她終于又活過來了。
她的貼身女仆,戴爾端着蛋糕走進來:“小姐,還難受嗎?”
夏洛蒂搖頭,硬是把假發甩掉了:“好多了。”
“那麽,小姐,你餓嗎?”
夏洛蒂看着她,她記得戴爾是個活潑的女孩兒。
“還好,家裏出事了嗎?”
“夫人要帶一位很重要的人回來用餐,您……這個樣子……”她低下了頭。
“你的意思是,讓我裝病,不下去吃飯?”
戴爾眼淚汪汪:“很抱歉小姐。雖然夫人不會有意見,但您……你并不是美樂蒂思家的女兒……”
你不是美樂蒂思家族的親女兒,所以你不可以任性,這個家裏沒有人會維護你,所以你必須嚴格按照規矩來,要麽把束腰穿上下去吃飯,要麽就呆在房間裏,別下去丢臉。
不陌生,當她還是沃爾蘭德小姐時,也經歷過這種事情。
“把蛋糕給我吧,”夏洛蒂伸出手,“去問瑪格麗塔,如果她都沒有意見,那麽你也沒有資格攔着我,如果你覺得瑪格麗塔不夠格,可以等美樂蒂思夫人回來,去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