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到了穆琳琅這兒,是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疼,在王府養傷這幾日可把她給憋壞了。

望春來有些日子沒去了,月姬那只眼毒的老狐貍肯定又招攬了美人來,就算她傷沒好不能飲酒,去聽聽美人彈得小曲兒,欣賞一下那優美的舞姿,左擁右懷,自是逍遙。再不濟,聽着月姬侃侃四面八方往來客的趣事,嬉笑怒罵,也是一番好的消遣。

穆琳琅打定主意便一刻也等不及,她扮男裝也是家常便飯,箱子裏備好的衣裳都有十幾套,似玉熟練的給她扣好衣扣,再三叮囑,“小姐可千萬記得別飲酒,不然這麽多天的藥可就白喝了。”

琳琅對着銅鏡細細打量了一下,又轉身,勾勾她的下巴,“放心吧,那藥我可再不想多喝了,晚上給你帶好吃的回來。”

從房門出來,折扇在手,已然有一副翩翩公子的氣度。

春光正好,琳琅舒适的伸展下腰身,忽聽見旁邊一聲音道,“見過王妃。”

是王爺身旁的逐星,他守在這兒作甚?琳琅急着出門,不想多問,便嗯的一聲繼續往前走。

沒走幾步,她突然發現那逐星就在自個後頭亦步亦趨的跟着,再走,他還跟,琳琅不悅道,“逐星,你做什麽?”

“回王妃的話,王爺吩咐了,讓屬下保證王妃的安全。”

“呵,你跟着我才覺得不安全呢,趕緊走走走,我不愛人跟着。”琳琅揮着手中的扇子。

逐星一看就是見過大場面的,絲毫不懼,“王妃勿怪,王爺交代的差事,屬下不敢不從。”

琳琅瞬間合起折扇,“你的意思是,今天我到哪兒你都要跟着了?”

“王妃誤會了,王爺交代——”逐星頓了頓道,“王妃不能出王府。”

穆琳琅一聽,心裏的火便蹭蹭蹭的往上漲,他蕭承翊居然要禁她足,不準她出門!男人的話果真不能信,婚前說什麽讓她做穆琳琅,這才成親幾日就連門都不讓出了,她要是逆來順受,往日不知還被壓榨成什麽樣!

那雙好看的眼睛半眯着,任誰一看,都是壓制着深沉怒氣問的,“逐星,你再給我說一遍?”

逐星腿一軟,他料定王妃會吼的,他不怕她吼,但這樣的氣勢壓人讓他心裏發毛,不由道,“王,王爺在會客廳。”

有了身上的怒火做動力,穆琳琅一晃便到了會客廳,腳剛剛邁進門檻,便火力全開,“蕭承翊你個王八蛋!你之前的話都是诓我是不是!不讓我出王府是什麽意思,本小姐不是你的囚犯也不是你買回的物件,今天你要是不給我個解釋,我就······”

噼裏啪啦的一頓責罵,在看到蕭承翊身旁的人時,便瞬間截在了嗓子口,身形也有些僵硬了。

蕭承翊淡淡笑着,一副掌控全局的小人模樣,“琳琅,你看看這是誰,還認得不?”

穆琳琅的腳步下意識一步步後退,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原,原來王爺有客人啊,那琳琅就不便打擾了,告辭。”

蕭承翊眼疾手快的上來拉住她的袖子,“這樣可不太好,多年不見,總要問個好才是,方先生,可是常年挂念你這個學生呢。”

一旁身軀微微駝着的老者,頭發灰白,留着山羊胡,青衣布衫,手中拄着木拐,傲骨猶存。

此老者名叫方墨歸,可不是個一般人,滿腹經綸,是位大學者,在民間備受推崇,桃李滿天下,卻在幾年前因為身體緣故閉門謝客,不再教書,歸隐山林了。

他充滿智慧的眼神裏帶着笑意,朝穆琳琅道,“不知祁王妃可還記得老夫?”

琳琅不自覺結巴了幾下,“當,當然記得,方先生近來身體可,可好?”

“托王妃的福,還算健朗。一別明安城這麽多年,變故也是驚人。”

蕭承翊道,“方先生此次來,就盡管在王府安心住下,而且據本王所知,先生和王妃之間,還有舊賬未清。趁着這次機會,也可以好好清算一下。”

琳琅絕望的看了蕭承翊一眼,她從小到大,所怕之人寥寥無幾,這位方先生便是其中一位。

穆玄正是武将,穆家出了穆寒傾這個才女是墳頭上冒青煙,所以對穆琳琅也有了同樣的期許,擔心她一人寂寞,還撈上顧玄齡和其他幾個世家子弟一起,拜在方墨歸門下。

這個方墨歸,簡直就是個“方魔鬼”,自己名聲在外,帶出來的學生自然也要過得去,不能砸了他的名聲,于是教書極嚴苛。

穆琳琅臉皮厚,身上的皮也不薄,被罰跪挨板子也沒啥,最怕的便是抄書。

背不下要抄,講堂答不出問題要抄,做的文章不滿意還要抄,穆琳琅整個學習生涯都在抄抄抄的噩夢中度過。

穆老爹有時來驗收成果,琳琅答不出問題被罰跪,跪着還答不出便挨打,挨打還不行便跟着先生一遍遍念,一遍遍重複,當時學堂其他的弟子,都報以同情哀嘆的目光看向她。

琳琅想要老爹心疼,便故意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念,一邊念一邊挨打,方墨歸看出她是故意的,氣得一把将戒尺擲在地上,轉身對穆弦正道,“穆将軍,老夫教書這麽多年,從未見過比令愛資質更差的子弟,況她頑劣不知悔改,老夫也實在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琳琅“哇哇”的哭聲一下子便停止了。

回府之後,穆老爹給女兒紅腫的手心上藥,琳琅眼角的淚還沒擦幹,忙問道,“阿爹,我不用去學堂了吧。”

穆弦正常常的嘆一聲氣,“是為父貪心了,以為你和你姐姐不相上下,罷了罷了。”

琳琅還未笑出聲,穆弦正又道,“我會叮囑方先生不要再動戒尺,不然你這僅有的皮相也怕是毀了。”

琳琅咽了咽唾沫,“阿爹,方魔,不是,方先生還會收女兒嗎?”

“萬事不要只看表面,我與那方墨歸關系好着呢,你就算是一攤爛泥,他也會把你硬糊在牆上。”

還是別糊了,我沒救的。

穆老爹接着語重心長的勸道,“琳琅啊,無需同旁人比,學得慢點差點都不要緊,總比日後做個睜眼瞎強,那很容易吃虧的。你不是最讨厭吃虧嘛。”

就這樣,琳琅硬着頭皮學了幾年,免受了皮肉之苦,但被罰抄的數量實在太多,只好想了個折中的法子,給方先生打欠條。

先欠着,日後慢慢還。

但後來方先生身體出了毛病,不能再教書了,穆琳琅肯定為先生憂心,但同時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內心深處,居然有一點點小雀躍。

不用抄書了。

隔了這麽些年,當她看到,面前滿頭鶴發的方先生從懷中緩緩拿出疊的整整齊齊的一沓欠條時,她突然發現,自己終究是太年輕了。

方墨歸意外的和氣,微笑的對她說,“不知,王妃的欠條可還作數?”

作者有話要說: 琳琅:都是要還的,要還的呀

今天珠海臺風,呼~呼,好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