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許芳心佳人佯裝病 毀修行公子太多情
且說張孟春就要破窗而入去救那崔小姐,恰在此時,只見繡床紗帳一挑,從裏面探出一個頭來。
原來崔小姐不知何時已然醒轉,此刻正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打量地上橫躺的兩具皮囊,一瞬吓得花容失色,跳下床去伸手便挽住年輕公子胳膊。
“黃公子,這二人是誰,這又是怎麽一回事情?”
張孟春吓得險些由樓上跌下去,怎麽?原來她倆認識??
只見那被喚作黃公子的年輕後生神色柔和,輕攬她肩,溫柔将她帶入懷中。
“琳琅莫怕,這兩個歹人心懷不軌,我已将他們降服。”
崔小姐偎在他懷裏仰頭道:“我哥哥呢?玲珑又在何處?”
黃公子大掌扣在她肩頭,安撫瑟瑟發抖的她,溫聲道:“令兄和玲珑還有幾名護院,都被這兩名惡徒用迷藥迷昏,我已查探過,并無大礙,琳琅盡管放心。”
崔小姐吊着他頸子側過半張臉探頭觀瞧,半晌柳眉倒豎怒道:“我想起來了,這兩人應是爹爹新近請來的術士,沒想到竟是歹人。”
黃公子聞言皺眉,“哦?又請人來?”
“恩,我早醒了,聽二哥哥與玲珑說起白日之事。爹爹和哥哥又請來四名“神醫術士”為我診病,我沒搭聲,只是裝睡,要不他們又要問東問西。”
言罷,崔小姐長嘆一聲跌坐鼓凳上,“我早與爹娘哥哥說了,我根本沒病嘛,只是白日太困了而已,可他們偏不信,還遍請名醫為我醫病。”
黃公子聞言面露憂色,“琳琅,可憐天下父母心,萬萬莫怪你爹娘多事,要怪便怪我吧。”言罷輕聲嘆息:“不知你我相逢是否錯誤,看來黃某不應再來找你。”
張孟春聞他所言心中一動,繼續屏氣凝神靜觀其變。
崔小姐瞧他沮喪模樣,激動道:“你我兩情相悅,怎會是錯?再者說,若是公子不來找琳琅,琳琅今夜豈不命喪歹人之手?”
黃公子聽她所言身子一顫,握緊她手,眼中暈染一層化不開的濃情蜜意。“琳琅福大命大,定會長命百歲。”
“不說這些了,今夜月色尚好,你再帶我去後山可好?”崔小姐眨巴一雙水汪汪眸子眼巴巴望他。
面對佳人期盼目光,黃公子猶豫不決。“這。。”他躊躇半晌,終是妥協道:“好。不過,你要答應我切莫貪杯,不然又要像上回似的,雞鳴時分未出後山,便令你困在亂葬崗中。”
“是那個花蜜酒好喝嘛。”崔小姐恃寵而驕,見黃公子面露不悅,便撒嬌央求,“不會了不會了,這次我一定聽話。去嘛去嘛。”
終是敵不過佳人懇求,黃公子搖搖頭,起身拿起繡床上的皮毛圍脖子,遞給她道:“一會兒進山切莫忘記圍上這個,以免被發現了。”
崔小姐接過圍脖子甜甜一笑,“放心,我這就戴上。”
三更更鼓響徹街巷,浩瀚蒼穹圓月當空,零星幾顆星子閃亮,夜涼似水,家家閉戶熄燈,正是萬籁俱寂之時。
夜色之中,只見一雙身影穿梭于屋頂之上,如履平地,快似閃電。
黃公子将崔小姐攔腰抱着,怕她畏高,便拿披風裹緊她身體,緊緊護于胸前。
崔小姐吊緊他頸子,自披風中探出小腦袋,見他帶自己飛檐走壁如履平地,興奮得就要尖叫。
黃公子見狀,急忙用下颚将她腦袋按回去,示意她莫要出聲。
距離二人百步之外,張孟春正屏氣凝神小心追蹤。眼見二人在前縱高躍低出了城,不禁感嘆此“人”腳法之快,半點不敢松懈,緊随其後翻出城牆追出城去。
城外暗如潑墨,眼見黃公子帶着崔小姐就要消失在夜色之中,張孟春急忙從袖籠裏取出黃符,咬破手指在上草草描了咒,随後雙手一撚,那黃紙遂成粉末,她将那粉末抹在眼上,頓覺二目清明似電,遂加緊步伐,追着兩人往後山方向而去。
山中林間妖風嘯嘯,時如萬獸齊鳴,時如雨打芭蕉。張孟春尾随二人來在一處山坳之中,彼時風息聲止,月升中天,皎皎月華灑落山間,她見崔黃二人在前方一閃便不見了蹤跡,遂緊走幾步行至近前,見那石壁一側竟有個半人高兩尺寬的裂縫,想那二人定是進了此縫隙,便也緊随其後閃身而入。
洞中逼仄,張孟春躬身而行,前行數十步,忽聞仙樂飄飄,人聲鼎沸,再行數十步,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千樹花,萬戶燈,十裏長街影重重,歡聲笑語濃。
張孟春驚睜二目,暗嘆這山後真真別有洞天,她按住腰間蠢蠢欲動的降妖劍,将長袍拉緊掩住口鼻遮掩氣息,追着崔黃二人混入人群之中。
此處好似人間市集,沿街排擺的餐食酒水、日常用度、甚至女子用的胭脂水粉、珠釵羅帕都一應俱全,真令張孟春大開眼界,只是那沿街叫賣的不是狐仙、熊怪便是兔妖、狍精等物,原來此處乃山中精怪徹夜狂歡之地。
那崔小姐一如入了大觀園,是這裏瞧瞧那裏看看,這邊玩玩,那處轉轉,那些個精怪見了黃公子無不畢恭畢敬,将那好吃的好玩的盡數往他和崔小姐懷裏塞,直樂得崔小姐合不攏嘴。
一切琳琅滿目,一夜美酒笙歌,皆随着黎明那一抹魚肚白化為一陣煙霧升騰,那些客官小販也都幻化原形四散奔逃,再一看哪裏還有什麽集市,滿目皆是叢生荒草、腐朽枯木、沙土礫石罷了。花晨月夕不過一場幻夢。
黃公子在天明前将崔小姐護送回府中,又分別去那六名昏睡之人鼻下抹了把什麽,便匆匆離去。彼時雞鳴聲聲,東方既白。
那崔小姐經過一夜玩樂,累得回去後倒頭便睡。
另一邊,昨夜遭襲的崔二公子、丫鬟玲珑及四名護院在雞鳴時分堪堪醒轉,均撓頭揉眼,想想昨夜似是發生了什麽,舉目四望,卻又一切如昨,似是什麽也沒發生。
張孟春回到自己房中,簡單更衣洗涮後便躺在床上想要小憩一會,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想那崔小姐與黃公子雖人妖疏途卻兩情相悅,不由唏噓不已,可轉念想到二人未來,又不禁嘆息連連。
正思緒煩亂,忽聽門扇咯吱一聲,原來是小銀從門縫擠進來。
張孟春睨她一眼,“無事少亂跑,若是遇上那半吊子道士,有你受的。”
小銀抖擻身上雞毛,懶洋洋伸個懶腰,“仙姑要吃飯,難道我只喝露水不成?”
張孟春冷笑一聲,“偷吃一宿?”
小銀心虛,觀她半晌,終是嘆氣道:“何事也瞞仙姑不過。是胡夫人,她一路尾随,昨夜見仙姑出門去,便要我幫她偷出斷尾,我本想早與你說,可園子裏那個兇人與你一起,我不敢靠近便溜了。”
張孟春忍不住啐一口,“狗屁的胡夫人,那狐妖賊心不死,一路尾随,你以為我會不知?看你還算老實,我便不與你計較。”
原來昨夜,張孟春是故意引燕小俠去找那九尾狐的晦氣。
小俠在張孟春處吃了癟,本就怒氣填胸,追至郊外林中,一見那狐妖更是火大,遂下了死手,追的那九尾狐慌不擇路。她見這愣頭青如此厲害,大有後浪逐前浪之勢,又比張孟春還要冷面無情,大呼夭壽,自此離開。
小銀心道好險好險,虧得自己從實招來,不然定是沒有好果子吃的。外面跟着個催命鬼,身邊又有個住家閻王,想想自己兩頭受氣,心中叫苦不疊。
張孟春還欲再說什麽,忽聽敲門聲篤篤響起,她白了小銀一眼,起身趿着鞋過去開門,只見是崔府僮仆來送早飯,揭開食盒,見是一籠鮮蝦燒麥、一碟素炒什錦,一碗小米稀粥伴一碟切得細細腌菜。
張孟春不禁吞口口水,心道這崔大戶着實腰纏萬貫,在這荒年竟有如此好吃好喝,若是我不急着尋找魂魄,必然在這裏替他“降妖除魔”個一年半載才是。
日上三竿,崔府發現昨日那單姓方姓兩名術士蹤跡全無,房中連衣裳行禮也不翼而飛,便猜測這二人乃魚目混珠之輩,無有真本事,怕被主家責罰,便趁着夜深人靜逃走了事。
崔大戶和兩個兒子十分氣惱,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将飄渺希望寄托于張孟春和燕小俠兩個身上。卻發現一整天張孟春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而燕小俠則拉長個臉對人愛答不理,還幾次三番去後院雞窩不知查探什麽,崔府中人雖覺奇怪卻也不便多問,只求他兩個中哪怕有一個能治好小姐的病,也算沒白忙活一場。
時光如箭,仿似才剛餘霞成绮,轉眼便已明月挂枝。
寂寂後園,清風拂過,夜桂飄香。今夜夜闌人不靜,黃公子手握一支鳳尾點翠發簪滿懷欣喜穿園而過,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心上之人,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饒過嶙峋怪石,忽見前方樹影之後有個人影一閃而過,黃公子即刻提起警惕,将那發簪小心揣入懷中,轉身退步樹後換路而行。
可沒走幾步,只見一個人影自樹後一躍而出,擋住他去路,黃公子見狀,不由得大驚失色。
——
“什麽人?”黃公子低聲呵問,見對面半晌無聲,不由得火往上撞,擡手便扔出一只追魂鎖,直奔對面之人哽嗓咽喉。
張孟春暗道好狠的招數,急忙抽出降妖劍,輕點劍柄将那桃木劍托在手掌轉個圈,下一秒,只見那劍身飛速旋轉起來,就像一柄張開大傘,将她整個護住,那追魂鎖一聲脆響碰在傘上,斜着飛了出去。
黃公子見狀大驚失色,收回追魂鎖轉身便走。
“哪裏走?!”張孟春疾步在後,窮追不舍。
那黃公子一口氣逃到城外,張孟春也追到城外,只覺氣喘籲籲,好懸累死。
彼時風過雲移,蒼白月光籠罩大地,張孟春看他身影即現,便掏出定魂釘,大力往前甩去。
只聽一聲悶響,那定魂釘釘在黃公子投在地上的倒影肩頭,沒入地面兩三寸深,黃公子正拼命奔逃,卻忽覺身體一瞬僵硬,竟如被凍住一般動彈不得。
張孟春大口喘着粗氣,好半天才直起腰來,恨恨來在他面前,叉腰瞪眼道:“讓,讓你再跑!這回被我定,定住,看你還往哪裏逃!”言罷,繼續氣喘籲籲。
驚魂甫定,黃公子打量面前之人,竟是個十五六歲男裝打扮的俊俏姑娘,稚氣未消的臉上,一副氣哄哄大人神色,望之令人忍俊不禁。
黃公子此刻可笑不出來,他細細辨她容貌氣色,見她面有紅光耀黑夜,身籠仙氣震乾坤,又看她穿着打扮,身背器物和那手中明晃晃定魂釘,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姑娘,你我無冤無仇,不知為何如此對待黃某?!”
張孟春聽着好笑,“黃某?你個黃鼠狼精,一身腥臊臭氣,怎地裝人還裝上瘾了?”
黃公子登時羞紅了臉,下意識的提鼻左嗅嗅右聞聞,一瞬回神不由惱羞成怒。“你,你究竟是何人?!”
張孟春抱肩冷笑,“我便是崔大戶請來降妖除魔的高人,想不到那崔小姐,還真是被你這黃鼠狼精迷惑了。”
黃公子聞言暗驚,思忖片刻,堪堪壓住心火,耐着性子道:“姑娘此言差矣,琳琅曾在元夕之夜遇險,是我将她救下,此事崔府上下皆知,仙姑盡可詢問。琳琅直率單純,對黃某一見傾心,主動約見于我,幾次月下相會,黃某與小姐暗生情愫,在黃某和盤托出真身後,卻也不生嫌棄,如此有情有義之人,黃某怎能不珍惜?”
黃公子愈發激動,“我确不是人,卻并未迷惑于她,而是真心相待,甚至不惜毀去百年修為,只求能與琳琅成雙入對,此生琴瑟和鳴。試問姑娘,黃某何錯之有?”
張孟春聽得瞠目結舌,搖頭道:“你們本來人妖殊途,竟還帶她混入那妖精集市,如今她身上沾了不少妖氣,成日昏睡不醒,與你相處愈久,弊病便會愈發明顯,長此以往,你定會害死她。”
這下輪到黃公子瞠目結舌,“你怎知那集市之事?”
張孟春高傲揚頭,“昨夜我追随你二人前往,你絲毫未曾察覺,如此這般,便高下立判了吧!”
黃公子變顏變色,“明人不做暗事,你究竟何許人也,何不說來聽聽?”
“哼!告訴你也無妨,我乃龍虎山張天師親傳弟子,下山便是為了對付爾等危害人間的妖精魔怪,而今遇到此事,豈有不管之理?”
黃公子聞言不禁膽顫,躊躇滿腹,欲言又止,聽她又道:“據我觀察,你與那崔小姐已有肌膚之親,你雖具人形皮囊卻尚無男子精元,倘若你們不知收斂,珠胎暗結,那崔小姐必定因此喪命,更別說崔家自此贻人口實,授人笑柄,那崔小姐的一世清白也算斷送了。想你也有百年道行,貪一時之歡,卻結無窮禍患,是否值得,你自思量吧。”
黃公子怔怔出神,喃喃道:“倘若果真如此,那崔某怎能獨活于世。。仙姑,你所說可是真的?我果真會害了她嗎?。。”
張孟春見他面露惶惑,搖頭上前,于他影上拔出定魂釘,黃公子登時活動自如,可他卻動也不動,只是哀傷不已的望向張孟春,反複思量她的一番話。
“哎。。沒想到你當真如此癡情于她。”張孟春最看不得男人這副尊容,搖搖頭自背囊中取出一只畫軸,解開錦繩擡手往空中一抛,那畫卷登時展開懸挂半空,只是上面空無一物。
黃公子見狀困惑不已,正在納罕,忽覺腳尖離地,原來張孟春提起他後領,往前一帶,竟将他抛入那畫卷之中。
一陣金光閃過,耳畔鑼鼓喧天,眼前賓客雲集,崔府上下張燈結彩,大紅喜字滿目鋪陳。黃公子身着大紅喜袍,正與一人拜堂成親。
他見堂上坐定崔大戶與崔夫人,一側站定崔家大公子與二公子夫婦,在場之人無不滿面堆笑,喜氣洋洋。
驚訝之餘望向對面頭罩大紅喜帕與他拜堂之人,那舉止身段不是崔小姐琳琅又是何人?
一陣天旋地轉,黃公子幾乎不敢相信眼前一切,他終于得償所願,與心上人共結連理了?!
再望眼前人,又拉她粉嫩嫩酥手,心中這才有如水落歸槽,不禁喜極而泣。
親朋輪流敬酒,恭賀之辭盈耳,黃公子徜徉在一片喜慶的海洋,人逢喜事精神爽,直喝的酩酊大醉,這才入了洞房。
婚後二人秦歡晉愛,伉俪情深。韶華如駛,又是一年春好時,杏雨梨雲之際,只聽得一聲啼哭嘹亮,那崔小姐生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只是那女娃娃卻長了一條毛茸茸尾巴,直吓得接生婆與衆丫鬟四散奔逃。
崔小姐懷胎期間本就身體孱弱,如今又受了刺激,很快便撒手人寰。黃公子懷抱嗷嗷待哺嬰兒,痛不欲生,那崔大戶夫婦見女兒亡故,外孫又是個妖怪,悲吓交加,相繼病倒。
崔家之事不胫而走,鬧得滿城風雨,傳聞黃公子是個妖怪,所以才會生下個小妖怪,崔家兩位公子恨不得将二人誅之,無奈之下,黃公子只得帶着女兒連夜逃離崔家,浪跡天涯。
好似一夜之間大廈傾倒,一切繁華美好化為夢幻泡影,張孟春觀他瑟瑟發抖,滿面淚痕,悲痛欲絕模樣,不由搖頭長嘆,嘆那修行不易,情關更是難過。
淚痕未幹,煙雲散去,眼前是一片繁華盛景。元夕當夜,桐山縣城游人如織,彼時天上明月白如銀,人間花燈紅似火。
崔府小姐天性活潑,與丫鬟玲珑易釵而弁,偷偷出府,去那城中最高的摘星樓看煙火。
可游客衆多,崔小姐不慎被擠下樓梯,險些跌下樓去,恰在此時,路過的黃公子出手相救,與那二八佳人就此相識。
崔小姐情窦初開,見黃公子談吐舉止一表人才,芳心暗許,為感謝救命之恩,問那黃公子家住何處,打算日後親自登門拜謝。
黃公子道自己乃外鄉人氏,今夜只是路遇此地。崔小姐不死心,只得約他第二日晚間樓前相見,欲攜禮當面感謝。
第二夜,佳人攜銀錢來此赴約,卻始終不見黃公子身影,只得失望歸家。之後偷偷遣人四處打探他下落,卻一直未有音訊。
三月後,媒人來府提親,原來是崔夫人娘家的遠房親戚,姓夏,名天擇,秋闱剛剛奪得亞元,預備明年春闱前往京城參加會試。
崔小姐心念黃公子,本有心拒絕那夏天擇,奈何拗不過母親,便答應見他一面。哪知無心插柳,卻與夏公子自此成就一段佳話。
轉年,夏公子金榜高中,遂前往崔府迎娶崔小姐。再三年,外放荊縣為地方父母官,因政績顯著,逐級升遷,十年後調任京城為官。
那崔小姐妻憑夫貴,夫婦兩個琴瑟和鳴,婚後育有三子一女,父慈子孝,生活和樂美滿。
韶華如駛,人生轉瞬。一個春花初綻的晴日,崔小姐壽終正寝,壽元83歲。
彼時,多年前她遍尋不到蹤跡的黃公子,也于昆侖山修成正果,步履仙途。
冷風卷地,荒草搖曳,鸮鳥悲號,夜更涼寒。黃公子猛地回過神來,只見四野寂寂,荒涼無依,面前懸空畫卷啪嗒掉在地上,如一巴掌拍在他心頭。
臉頰淚痕斑駁,他轉頭望向張孟春,心如死灰。
張孟春走過去收起畫軸,無奈嘆道:“那崔小姐蒙蔭祖上,此世有诰命婦人之運,一生富足美滿,你怎忍心一晌貪歡誤她終身?你百年修行得來不易,若是因此毀于一旦,是否值得還待深思。這畫卷之上空無一物,只待你如何書寫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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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後園小姐繡樓。夜沉人靜,甜夢正酣,黃公子俯身坐在崔小姐床沿,見她睡夢中憨甜模樣,只覺心如刀絞。
他自懷中取出發簪,放在崔小姐枕邊,又深深望她最後一眼,便狠心起身出了繡樓。
屋外,張孟春正焦急等待,見他面如死灰踉跄而出,也不禁心下沉重。
只見黃公子來在她面前,撩袍跪倒,肝腸寸斷。“仙姑,我修道不精,自慚形穢,卻從無後悔與崔小姐這一段情緣。如今我與她情斷于此,黃某發誓此生與她再無瓜葛,還請仙姑将她記憶抹去罷。”
張孟春點點頭,暗道這世間情愛當真害人不淺,縱使修行百年也難抗此誘惑,幸好她不識此物,僥幸之餘又不禁好奇,這男女之情究竟是何感受。
心緒煩亂,張孟春答應黃公子請求,進得房去施展術法将崔小姐腦中有關他的記憶全部抹去,之後出得房去,見黃公子早已離開。
長夜将盡,張孟春望向東方泛白天際,卻心中淤塞,似壓着一塊大石。
崔小姐白日醒轉,果然忘卻前塵舊事,只是握着手中發簪怔怔出神。
幺女病愈,崔大戶對張孟春感激涕零,不僅支付承諾謝金,還額外加了三成。
小俠見她出手不凡,雖面上不忿,卻心中佩服。
崔府大排三日宴席,邀張孟春與小俠散席再走,二人點頭應許,可第二日天明時分,衆人卻發現,張孟春早已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