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身無分文仙姑自薦 狹路相逢同行相輕
且說這一日,張孟春入了桐山縣境,取出攝魂羅盤一看,自己那一魂兩魄竟不知何時一路南下而來,不由又驚又喜,便打定主意在此靜候幾日再做打算。
只是身上銀錢所剩無幾,想想前路漫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便打算看看有否機會可以賺些路費盤纏。
縣城面館,張孟春花去最後三文錢買了碗面,夥計見她只點一碗面,一臉嫌棄的甩着手巾板兒下去了,半晌端上來一碗湯面,脆生生撂在桌上,翻個白眼兒轉身招呼別的食客去了。
張孟春瞧他那狗眼看人低的模樣不由生氣,低頭瞧見那碗清湯寡水的面條湯又不禁愁腸百轉。弄不好這就是她的最後一頓飯了呀,怎一個慘字了得?
小銀趴在她腳邊舔爪子,她剛美餐完一頓,嘴上還沾着幾根雞毛。她用憐憫的眼神兒瞧瞧張孟春,那意思是:要不,你也随我偷只雞去?
張孟春嘆口氣,心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吃飽肚子再發愁不遲,想到此處,便捧起面碗,狼吞虎咽起來。
一碗面下肚,心情霎時好了不少,收拾東西正欲起身離開,忽見兩個食客吵吵着進了門,來在與她毗鄰的桌前與早到的同伴彙合。
“二位兄長,不知你倆在為何事争論?”先到的同伴滿面不解。
只聽剛坐下的一人亢奮道:“李兄不知,我與肖二哥剛打北邊來,瞧見崔大戶家正在城中四處張貼告示,要尋那能人異士給崔小姐治病,承諾若能治愈,便賞紋銀三百兩吶!”
“啥?三百兩?!!”喚作李兄之人瞠目結舌。
張孟春聽見他如此說,便将剛剛擡起的屁股又落回凳上,豎起耳朵細聽。
那喚作肖二哥的見他如此驚詫,便道:“嗨,李兄,你初來乍到,不知細情。那崔大戶家幾代經營布莊,可謂家財萬貫,到了他這輩,所出兩子一女,卻惟獨更疼愛幺女,視作掌上明珠一般。那崔小姐出落的花容月貌,自從及笄之後,說媒的婆子便絡繹不絕,幾近踏破崔家門檻,可那崔大戶和夫人卻不忍小女早早出嫁,硬是留到了快二十歲,誰知今年伊始,那崔小姐卻患了怪病,遍請名醫都未能治愈。”
“哦?那崔小姐是患了何病如此藥石不靈?”
“聽說是茶飯不思,神魂不穩,多日昏睡少醒,夜間屢屢夜游,一次不知怎地竟走到嶺後的亂葬崗子,清晨被路過的樵夫發現這才送回府中!”
一旁張孟春聞言輕勾唇角,将小銀提起放入箱籠,起身出了面館,一路向北往那街中人頭攢動處而去。
——
午後時分,日影偏斜,張孟春手拿告示來在正裏街一處高門大戶前,擡頭望望那高懸匾額上的崔府兩字,心道自己這是找對地兒了。
她叩門說明來意,門房仆子上上下下打量她數次,這才嘀嘀咕咕将她領進門去。
門房內,已然等有三人,板凳上坐着兩個術士打扮的中年人,一胖一瘦,左顧右盼,賊眉鼠眼。一個十五六歲少年郎倚門而立,只見他一身墨色常服,濃眉虎目,血氣方剛。
三人見張孟春一個男裝打扮的姑娘進得門來,先是一愣,随後不屑的望向別處。張孟春翻個白眼,在窗邊拾凳而坐。
“哎,你是幹嘛的?”少年滿心好奇,湊過頭去輕聲問詢。
張孟春半阖雙目,愛搭不理:“你是幹嘛的,我便是幹嘛的。”言罷,幹脆把眼一閉,不再搭理他。
少年見她與自己年紀相仿,卻一副老神在在的臭屁模樣,不禁好笑。還欲再問,忽聽門扇嘎吱一響,進來個矮胖中年人,自稱崔府管家,寒暄幾句便領着四人往府中去。
這崔大戶不愧桐山首富,府中亭臺樓閣,水榭華庭一應俱全,四人跟着管家穿們過院,左拐右繞,走了約麽一盞茶功夫,這才來在一處榴花庭院正房前。管家叫幾人在門廊靜候,自己先挑簾進了屋。
稍等片刻,管家打簾将四人讓進屋中。日光透過窗棂射進屋內,香煙袅袅,似霧氣氤氲一片。年逾花甲的崔大戶端坐官帽椅上,兩側立着兩名中年男子,想來定是他的兩個兒子。
那崔大戶身軀癯瘦,黃皮長須,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依次打量面前四人後,便請幾人自報家門。
那一胖一瘦兩名術士一個姓單,一個姓方,自稱龍虎山張天師門徒,下山三載游歷人世,斬妖除魔,懲惡揚善,途經此地,得知崔府有難,特地前來幫忙。
張孟春聞言不由嗤笑,暗道哪裏來的冒牌貨,我師父可沒你們這種貨色的徒兒。
少年也向兩人投去異樣目光,之後自報家門,稱自己姓燕名小俠,略懂術法,從京郊靈濟宮來。
張孟春聽他說話吾長吾短,老氣橫秋,不由暗暗好笑。
那崔家二公子是個急性子,打量半晌張孟春後忍不住道:“不知這位姑娘是何來頭,又有何本事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刷的投向張孟春。自打她進得崔府大門後,所有人都在納悶兒納大悶兒,一個小姑娘家,能有什麽本事竟敢自告奮勇前來為崔小姐治病?莫非是個充數的不成?
張孟春心知他們所想,暗氣世人荒唐,對待男子,即便是個冒牌貨也毫不生疑,對待女子,即便身懷絕技也難免讓人小瞧,心道這回姑奶奶就讓你們好好掌掌眼!思緒至此勾唇一笑:“在下不才,天生一雙陰陽眼,能見陰間鬼魅,可辨陽間真僞,不知這點能力可否有資格為崔府效勞呢?”
瞧她一副與年紀不符的泰然模樣,崔大戶與兩個兒子雖心中嘀咕,卻面上不顯,萬一這是個真有本事的呢,得罪不得。
一旁胖瘦兩位術士則一臉譏笑,燕小俠只是好奇瞧她,覺着十分新奇。
只聽崔大戶接着道:“小女患病至今已然半載有餘,老夫曾不惜重金遍請名醫前來診治,卻都道小女身無頑疾,無需診治,可小女精神卻每況愈下,白日裏睡多醒少,身體也日漸消瘦,老夫猜測恐有妖邪作祟,故才張貼告示懸賞請人。”
言罷長嘆一聲,滿臉疲憊道:“老夫小女命懸一線,如今只有仰仗諸位高人了,老夫這廂先向諸位道謝了。”崔大戶言罷起身,朝張孟春四人深施一禮,之後便與兩子帶領四人出了榴花院,往崔小姐的繡樓而去。
穿過後花園,沿鵝卵小徑來到一處清幽僻靜院落,院門口守着四個護院家丁,各個體格健碩,身背棍棒,警惕十分。
進得院中,丫鬟聞聲而出,見是自家老爺和兩位少爺,趕緊福身施禮。
“玲珑,小姐如何?”
玲珑一臉頹喪,“回老爺,還是未醒,夫人在呢。”
情急之下,崔大戶顧不得避嫌,遂将衆人帶進小姐閨房。見到愁眉不展的崔夫人,說明來意,便引着幾人打簾往裏面套間而去。
香霧袅袅,香閨夢暖,那崔小姐正仰卧熟睡,只見她雲鬓鋪散,好似墨雲重疊,粉面桃腮,好似嬌花初綻,确是個秀麗端莊的大家閨秀。
那一胖一瘦二術士見了那國色天香,只恨爹娘少生了兩只眼,直勾勾往崔小姐肉裏盯。
燕小俠在房中左轉右看,上探下嗅,不知查探什麽。
張孟春因自己也是女子身份,便順勢坐在床沿,嫌惡的瞪那二人一眼,輕拉一側幔帳将崔小姐容顏遮掩。
那崔小姐熟睡正酣,一屋子人嗚嗚喳喳都未将她吵醒,只聽她夢呓幾聲,輕笑幾次,翻個身面朝裏睡了。
張孟春探手覆在她額頭臉頰,又細細辨她容色,卻見她面色紅潤,睡相甜美并無病容,一時只覺說不出的奇怪。
正自納罕,忽的瞥見崔小姐錦被下露出截毛茸茸東西,似是什麽動物毛皮。
“這是何物?”張孟春伸手去拽,可毛皮一半壓在崔小姐身下,難以抽出。
崔夫人聞聲俯身觀瞧,卻也是頭一回見,左看右瞧不知何物。丫鬟玲珑湊過來看了看,道:“這,似是上元那日,小姐在園子裏撿到的皮圍脖子。”
張孟春會意颔首,提起那半截毛皮湊在鼻前聞了聞,不禁皺眉,又拉開被子拿起小姐手臂瞧了瞧,便起身站在一旁。
彼時那兩個術士正手拿寶劍羅盤在屋中邁着方步尋測,邊左顧右盼邊竊竊私語。
燕小俠在屋中待了一會便出門往院中去,不久回轉屋中,擰眉沉思不知想些什麽。
眼看暮色四合,崔大戶便安排了三間上房,客套的話又說了一騾車,只希望這四人能早日找出症結所在。
張孟春被安置在一處僻靜院落,崔府僮仆端來香茶一壺、三菜一湯,好吃好喝完畢,張孟春忽覺渾身酸軟、困乏難當,便合衣躺在床上小憩。
不知何時,月上柳梢,門扇吱嘎輕響,張孟春驀地醒來,睜開眼瞥見小銀正從門縫擠進來,悄麽聲兒貼邊兒溜到床腳,蜷縮成毛乎乎一團。
小銀剛從外面偷吃回來,今日除獵得一肥美公雞外,還俘獲肥鳥一只,吃得她肚腹圓圓,美滋滋正備睡去,忽覺一陣熱乎乎氣息噴到臉上。
它錯愕睜眼,只見張孟春正俯趴在她面前,提燈盯着她左瞧右看,一雙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