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寂靜的校場上不時傳來“嗖嗖”的利箭聲,穆琳琅拉了滿滿的弓,射出的箭卻無一個正中靶心,箭囊裏也已空空如也。

還是這麽差勁。穆琳琅喪氣的盤腿坐下,這才發覺胳膊和眼睛都是又酸又疼,正當她揉着眼睛時,一道利箭刷的從面前穿過,穩穩的正中紅色靶心。

琳琅忙放下手,看到來者卻是蕭承翊。

這校場穆琳琅是從小玩到大的,再熟悉不過了,不過白日裏太吵,她總喜歡晚上的時候來,跟她有同樣的想法的還有面前這位。雖然經常在這裏遇到,但兩人卻很少交談。

而第一次遇到時他就說過,在這裏不必拘禮,當他是普通人就好。

蕭承翊的箭術了得,她早就見識過,但今晚顯得格外晦氣,她嘟囔道,“特地選我這個靶子,故意來炫耀的嗎?”

“你說什麽?”

蕭承翊居然走過來問她,琳琅趕緊擺手,“沒什麽,沒什麽。”

“聽聞你最近,求親者甚多。”他語氣尋常。

這他也知道?

琳琅笑嘻嘻的回他,“呵呵,王爺真是閑情雅致,對這種事也感興趣。”

他收起弓,盤腿而坐,“你好像,還因為此事不開心。”

琳琅擺手,“沒有沒有,臣女自然十分歡喜。”

祁王今晚十分奇怪,似乎要追問到底了,“不必同我客套。有求親者登門,為何不開心?”

琳琅順勢便問出口,“所以王爺也覺得,臣女既然被抛棄了,還有人肯娶我,我就應該感恩戴德是不是?”

蕭承翊抿着嘴,一言不發。

穆琳琅點頭道,“沒錯,我就是因着這件事不痛快,我簡直惱火得要命。我被退婚,明明是他顧玄齡背信棄義,另結新歡,卻無人去指責他,反而都等着看我的笑話。我知道自己平日得罪了不少人,所以算我活該,但登門求親的人,資質一個塞一個差不說,言語間還要來貶低我們将軍府。我不明白,為何做錯事的人可以置身身外,開始新的生活,而我們一家還要受到雙重傷害。”

琳琅深呼一口氣,“總之,今晚我在這裏出了氣,明日我就去家門口守着,再敢登門求親的,我就一腳把他踹出去!”

她死死的咬着唇,恨不得把手裏的弓掰斷了。

蕭承翊卻難得的勾唇道,“難道你不想嫁人了?”

琳琅恨恨道,“嫁人有什麽好,那些個目中無人的男人,本小姐不嫁也罷。”

“要是嫁給我呢?”

空氣像是一下子凝住了,連夜風也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徐徐吹起,琳琅的頭發拂到臉上,癢癢的,她趕忙站起,尴尬的笑笑,“看不出,祁王爺還挺會開玩笑的。”

他也站起身,語氣無比認真,“我從來不會玩笑。”

琳琅咽了咽,确認道,“可臣女要是沒聽錯的話,王爺是想,想······”

“娶你,對。”他緊跟着上前一步,“你意下如何?”

“我,我······”她努力平複心神道,“王爺,我真是受寵若驚,真的。雖然我這個人,挺自命不凡的,但我從未想過······祁王爺,你該不會——”

“不是。”他臉色一冷的打斷。

“哦。”穆琳琅也稍微清醒點,就是說啊,蕭承翊這個人,怎麽會去暗戀別人呢。

琳琅放松下來,直接看向他,“那王爺為何要娶我?”

蕭承翊偏頭看向別處,并無多加思索,“娶妻對我來說,是件麻煩事。我不希望我娶的女子,對我心存幻想。”

琳琅笑着點頭,“哦,我明白了,王爺事務繁忙,不喜歡你的內人天天纏着你,對你撒嬌,是不是?”

“差不多。”

“那王爺就是想娶一個女子回家,充當名頭,這樣就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擾,對不對?”

“嗯。”他道,“你還有多少問題?”

琳琅笑笑,索性更大膽了些,“也沒多少了。嗯,這個問題雖然有些不當,不過我還是想問,一般求親的男方讓媒婆上門結親時,多多少少都會說出男方的條件。雖說我後來的求親者條件都不算太好,但他們中好多都保證了什麽。比如讓我掌管財權,只娶我一個絕不納妾,金銀首飾只要我喜歡随便采購,還有什麽置辦家宅啊等等等。不知王爺,要向我保證什麽?”

蕭承翊道,“你要條件?”

穆琳琅雙手別後,如此大膽,蕭承翊估計也懶得理她了。“恩,王爺說說看啊。”

他沉吟了一下,輕聲道,“讓你做穆琳琅。”

“啊?”穆琳琅一下子沒轉過彎來。

俊顏舒展,他耐心對她解釋,“嫁過來之後,你依舊可以做你想做的穆琳琅,不為任何規矩約束。”

穆琳琅呆住了,她從未聽過這樣的求親條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擡頭看到蕭承翊那平靜認真的眼神,許久才緩緩道,“王爺,真的是認真的?”

蕭承翊道,“你要多久的時間考慮?”

“時間?我想想······”

沒等她想出來,他忽而又道,“七日。”

穆琳琅一下子叫嚷起來,“什麽,七日?!我做件衣裳都不止七日呢!”

“就七日。”他堅定得不容拒絕,然後忽而走近,琳琅都來不及往後退,他往她手心裏塞了卷成卷的信紙。“若是願意,就什麽都不必寫。”

他沉沉的看着她,眼底複雜的情緒誰都看不懂,薄唇抿了抿,猝然轉頭離去。

等琳琅從驚訝激動中反應過來,校場上除了黑色的風,什麽也沒有。剛剛發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場夢,要不是她手中的信紙,她都要懷疑蕭承翊到底有沒有來過。

回到府中,穆弦正一看到自個女兒回來了,連忙揮着手中的弓道,“乖女,好久沒練習射箭了,快讓為父看看,你有沒有長進。”

琳琅:“······”

“怎麽了,你不是一不高興,就要練習射箭的嗎?”

琳琅指了指自己,“你看女兒我這身打扮,我剛從校場回來。”

穆弦正輕喝道,“你啊你,真是一點都不注意安全,都這麽晚了,還敢一個人往那裏跑!”

“好了阿爹,女兒知道錯了。”琳琅扶着他的肩坐下,“爹,我娘她還好嗎?”

穆弦正輕哼一聲,“你與其操心你娘,不如擔心下一個來府上求親的人。”

琳琅噗嗤笑出聲來,繼而雙手捧着臉,輕聲問道,“阿爹,你說,女孩子家就不能不成親嗎?”

“這是什麽話?爹娘還不是希望,有人能夠好好照顧你。”

琳琅道,“可我覺得我不需要別人照顧。而且長姐已經嫁人,大哥成家也是遙遙無期,又整日泡在他那些案子裏。你們二老在府上多孤單呀,女兒不成親,留在家裏照顧你們不好嗎?”

“你還說你大哥?在家裏不是也天天看不到你的人影,還說照顧我們?”穆弦正輕嘆一聲,“我和你娘還是不指望你喽。”

“好了好了,是女兒錯了,我最近多陪陪你們。”琳琅想了一下,繼而問道,“不過阿爹啊,你說,要是有一個男子向他根本不喜歡的女子求親,這是為什麽?”

穆弦正抿了一口茶水道,“看上她的家世,利益為主的聯姻,又不少見。”

琳琅接着問,“但如果那個女子的家世和他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呢?而且他提的條件也非常奇怪。”

“哦,怎麽奇怪了。”

琳琅想了想,“他沒有許諾什麽金山銀山,名分地位什麽的,只是說那個女子,可以做她自己。你說他到底什麽意思?”

“恩——”穆弦正擰着眉思索了一下,“我倒不關心他是什麽意思,我想知道的是——女兒你是怎麽回答的。”

琳琅猛然站起身,臉色驚慌,“誰,誰說是說我了!阿爹你真是——”

辯解不下去,只得轉身跑到自己的房間去。

穆弦正無奈的低頭笑笑,小妮子長大了,看來快要留不住喽。

第二日,琳琅獨自在一間裝飾華麗的房間喝悶酒,她覺得心裏堵塞,又不知那堵塞的原因由何而來,蕭承翊冷淡的表情又出現在眼前——抓着她的手,遞給她信紙。

她嘴裏叼着酒杯,輕輕的晃着,門突然開了,一個容顏嬌俏的女子緩步過來,“呦,多日不見咱們的穆二小姐,怎麽一來就一個人喝悶酒啊。”

琳琅的手撐着腦袋,那女子伸手接過她叼在嘴裏的酒杯,琳琅嘆氣道,“月姬,我真的遇上麻煩事了。”

“還是那件事嗎?”月姬把那杯子斟滿酒,又遞過來。

琳琅此刻是女扮男裝,她現在所在的地方名叫望春來,是明安城名氣最大的青樓,而面前這位就是這個青樓的主人。

而她也不是人類,琳琅第一次見她就看出她的真身是只紅狐貍,但她從未害人,只是樂于做生意,頗有些手腕,她手下的姑娘們也對她十分忠心,她又從不強迫旁人,出手大方,所以望春來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她本人的性格更是豪爽有趣,與琳琅漸漸成了朋友。

“才不是呢,那件事早就過去了。”琳琅一口飲盡,“我遇到一個,讓人特別糾結的求親。”

月姬高深莫測的點點頭,“那看來那男子的條件還不錯,不然也不會讓你這麽糾結啊。”

“豈止是不錯。”琳琅微微有些醉意,“反正,是我從未想過的人。認識的時間雖然不短,但從未熟悉過,我覺得和那樣的人在一起生活一輩子,都猜不到他的心思。”

月姬輕笑,“你說得是哪位人物,我倒是越來越好奇了。”

“恩,告訴你也無妨。”琳琅知道她定會保密,在她耳邊低聲說出一個名字。

“哦,是那位啊,”月姬微笑,“倒是來過我這裏幾次。”

琳琅瞪大了眼睛,“他也會到這裏來?”

“怎麽不會,不過和別人不一樣的是,他從未叫過姑娘,來這裏也只是為了談事,呆不了多久就走了。而且一直板着臉,姑娘們陪酒的時候都不敢靠近他,而且她們私下都說啊,那人來這裏不像是找樂子,倒像是上刑場的。”

一本正經的蕭承翊被一群莺莺燕燕給圍住,想着那場景就好笑,琳琅哈哈笑出聲,“我倒真想看看那場面,不知道咱們這位王爺是真的不喜歡還是故作矜持,要真有膽大的姑娘一直纏着他,說不定就能知道結果了。”

月姬給她布菜,“所以你說起他我才訝異,不過他要是喜歡你,我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琳琅連道,“不是不是,你誤會了。他只是覺得娶妻麻煩,而且說什麽,不想他的枕邊人對他抱有幻想,他可能根本覺得女人就很麻煩吧。”

“這麽說,他就是徹底放棄了自己的姻緣,那和現在的你,倒是如出一轍啊。”

“和我?”

月姬點點頭,“你經歷此事,對成親之事定是失望透頂。與其嫁給別人還要盡心做一個賢妻,倒不如和同樣一個嫌麻煩的人在一起,不是更自在些嗎。”

琳琅道,“月姬,你這都是哪裏來得歪理?”

月姬起身,秀了秀她搖曳的風姿,“什麽歪理,我在人世間活了這麽些年,發現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們人類總是喜歡把事情弄複雜,到頭來自己累得夠嗆不說,還不能得償所願。”

琳琅不同意,她往嘴裏丢了粒花生米,“其他不說,這件事真的沒那麽簡單的。”

“我瞧着就特別簡單。”月姬在她跟前繞了一圈,“只不過現在有一個身份尊貴,相貌俊朗的男人要娶你,而且呢,不會約束你什麽,給你充分的自由。這麽好的事要是被我遇上,做夢都要笑醒,你還在這裏借酒消愁?”

琳琅納罕道,“好像有幾分道理,可我就是好像,有些事情沒有弄清楚,好像我忽略了什麽。”

月姬走到她身邊,保養得宜的爪子按在她肩膀處,“那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雖與祁王爺不熟,但也認識這麽多年了,按照你的看法,他算是一個讨厭的人嗎?”

琳琅中肯的回答,“恩,奇怪和讨厭沾不上邊吧。”

“那就對了!”月姬猛然一拍掌,好像這件事是她促成的一樣,“反正你嫁給他,又不是做他真正的妻子,要猜透他心裏的想法幹嘛。做朋友不讨厭就夠啦。那我們舉杯,我先來祝賀一下我們的祁王妃······”

琳琅猛然捂住她的嘴,“瞎嚷嚷什麽,八字還沒一撇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呼呼,承翊說了呦

捉蟲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