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午夜了,還是睡不着啊!
用力槌打枕頭,翻了今晚第九十八次身的韓若水,只因為心中兩個争執不休的念頭,而有些身心俱疲。
她願意相信夏賢俊今晚所說的一切,包括他的夢、他的畫,以及他确實對自己有着一份愛意,然而,另一個教她不安的念頭是,有一股直覺不斷地在警告她,就在今晚之後,她與他之間,定會有更多難以解釋的狀況發生!
若間,她這樣的莫名恐懼是由何而來?
或許……就連她自己也說不出、理不清了。
煩悶的再槌枕,再翻身,她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了,還有夏賢俊,不能再想着那個男人的微笑有多性感,擁抱有多溫暖,他的親吻有多誘人。
也不準再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與他肌膚相貼的話……
就在一個個不能,從腦海中逐一列舉出來的當兒,她逐漸陷在半夢半醒的朦胧裏,迷迷糊糊地睡去。
黑甜黑甜的夢境,烏雲般的飄過來,房內一片靜寂,韓若水幾乎就要睡沈了,可一縷游絲般的思緒,仍在夢的幻境邊緣飄浮着、抗拒着。
不一時,那個“他”,恍入無人之境,依然再度踏進她的夢裏來,将她那些不能、不準,一件不漏地在她今夜的夢境中實際重演一遍。
于是,當韓若水又再一次從充滿瑰麗色彩的夢境中轉醒時,已經是隔天早上八點鐘的事了。
“天啊……”才睜開眼睛,她就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不該在睡前想他的。
“我真是個笨蛋。”狼狽地從床上爬起,她将兩只手插入她兩側太陽穴的發絲內,發出一道長長的壓抑呻吟聲,覺得自己真是荒唐到了極點。
就算在她的戀愛史中,從未對一個男人有如此好底,也犯不着連着幾夜作夢都非得夢見他吧?
而且還是那種令人難以啓齒的粉紅色夢境,活像她是個欲求不滿的女人一樣!
捏了捏頸背的僵硬肌肉,低頭瞥見了因為煩悶而無意識被自己揉纏成一團的被單,她無奈的苦笑了下,決定起身到浴室沖個涼,順便好好冷卻一下她那自從來到這兒以後,就一點也不安分的腦袋瓜子。
她在蓮蓬頭下站了很久,希望自己能非常冷靜,至少等會兒出現在夏賢俊的面前時,她必須要看起來很冷靜,絕不能教他看出一絲破綻。
于是她慢慢吞吞地擦幹了身上的水珠,又花了一點時間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的,并且換上一件軟料子的套裝,腰間系了一條金色的細腰帶,讓她看起來精神奕奕,又不失女性柔美的氣質。
半個小時後,她直到沒有借口再給自己拖時間了才下樓去。
當她來到一樓的飯廳時,他已經在那兒了,而且餐桌的位子幾乎都坐滿了,僅餘他左手邊還有一個空位。
帶着一句暗咒,她別無選擇的走向他身邊的位子落坐。
“早。”她說。
他把兩盤早點放在桌上,然後才擡眸跟她打招呼,“早。昨晚睡得好嗎?”
随着他也坐下來,她聞到一股刮胡子的香味,混雜着撲鼻的男性氣息,郁郁襲人,使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活躍起來。
為了漠視他逼人的男性氣息和誘人的刮胡水香味,她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他遞給她的一杯熱茶上,并很快啜了一口,茶水卻在她一陣慌亂中濺到她的下巴,她困窘的滿臉通紅,連忙伸手尋找餐巾。
“瞧你,緊張得就像是一支張滿的弓。”他投給她一個關切的眼神,“昨晚沒睡好嗎?”
“大概吧!”撇開自己紊亂的心緒,她在聲音中加入一絲輕松逗趣的口氣,“我原本以為我是從來都不會認床的,但這幾天下來,我發現我大錯特錯了。”
說完,她低頭努力吃早餐,假裝不曉得他的目光有多麽令她心慌無措。
“真是遺憾。”他先是誇張一嘆,接着微露齒而笑,神秘一語,“不過,我倒是可以提供一個建議,彌補你一下這趟旅途中的缺憾。”
“哦?”她擡起眼睛看他,“是什麽?”
“今天随我出門一趟,你就知道了。”一抹慵懶、性感的笑容在他漾開的唇角出現,讓他整個人變得無比地吸引人。
“是什麽那麽神秘兮兮的?”
“總之,保證你絕對不虛此行!”只見他的聲音輕柔、誘人,幾乎不容推辭,“你來嗎?”
嗯……為何不?
幾分鐘後,他們已馳騁在田野間。
此時正值夏天,草地給太陽曬得很溫和,一股清新的空氣透過疾駛的車窗撲鼻而來,其間還混合着泥土的芬芳。車道的另一邊是成排的柳林,一片蟬聲嘟嘟,呼喚着炎夏的到來,揚眸探向車窗外,遠空浮雲片片,一望無垠的伸展着。
夏日的晴空是燦爛的,天是那樣的藍,日光是那樣的強烈,天上地下處于一片耀眼的光明之中。
微瞇着眼,将專注于眼前路況的目光收回來一些,韓若水觑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想起半個小時前發生的事,不禁莞爾一笑。
“你多大?”
“二十七。”
“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她說。
聞言,他一楞神,臉轟地一下紅了,就像從雲縫中露出的一道紅霞,瞬間又消逝了。
“真是抱歉,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按理來說,車子應該由我來駕駛。”
他有些尴尬的說:“只可惜除了自行車,我對一切的交通工具都一竅不通!”
“沒事。”韓若水試着藏住一個笑意,回道:“對于我來說,一個優秀的男人,不一定要具備各種能力。”
“噢!能聽到這樣的消息,真是太好了,事實上,它簡直讓我大大松了一口氣!”他誇張的說。
說完,兩人相視一眼,接着朗朗的笑開了,這一笑,也大大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聽着他深沈、醇厚的朗笑聲回蕩在車內,一陣醉人的快樂浸透了她的心,她說不上來這樣的感覺,好像只要與他在一起,就有一股甜滋滋的愉悅感不斷地掠過她的心頭。
對她而言,今日與他的出游,只是一個看似再也平常不過的男女約會,然而在過去,她也不乏遇過幾位條件優秀且令她十分心動的男子,甚至也與其中一些人交往過,卻從未如此情不自禁地被一個人深深吸引……
突然之間,她很想知道,夏賢俊到底有怎樣的魅力,竟會對她産生如此巨大的影響?
她的眸光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地移動,猜測地思考着,是他眉頭緊鎖時陰郁清冷的眼神?還是當他平靜時溫煦清澈的眼波?抑又或者是他自然而然地表現出對于她的強烈欲望呢?
當她研看着他的臉時,突然沒來由地想起昨晚在他房中看到的那一首情詩,似乎已能稍稍體會在那首詩的詩意中,所提到的所謂對于未知愛情的雀躍以及期待的心情。
她正如此想着,他忽然指着遠方一道白絹似的瀑布,笑語道:“到了,那兒就是我們今天的目的地。”
只見眼前的瀑布自群山高處的源頭瀉流而下,穿過嶙峋岩壁,注入一條閃爍晶瑩的小溪裏。清徹見底的小溪蜿蜓地平躺在一片葵海當中,清晰地倒映出蔚藍的天空以及溪畔兩岸黃澄澄的向日葵花海。
除了壯觀的向日葵花海,四周也布滿了羊齒植物和遍地不知名的紫紅色小花,使空氣中飄浮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這裏好美啊!”望着眼前的美景,她有點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我都不曉得,原來在這座村外竟還有如此美景,實在太迷人了!”
她那甜蜜的微笑,就像一朵盛開在豔陽下的玫瑰。
見她兩眼中飛舞着笑意與雀躍,他心中頓時就像是放下了千斤擔子般的輕松。
對他而言,這是一個十分特別的地方。
“我經常來這裏。”他親切地向她微笑,顯然很高興能與她分享同一種喜悅感。
說話間,他來到了後車廂,取出他的畫具與畫筆,微笑說道:“這裏是我平日作畫的靈感來源,每當我想擺脫一切時,就會來這裏,不過,這是我頭一回帶別人來這裏。”
“我能理解你之所以想把這兒據為己有的原因。”她點點頭,贊嘆的道:
“這裏真是美得令人難以置信,若換成是我,也舍不得輕易與人分享。”
韓若水完全被四周原始的美景所吸引,覺得好像回歸到地球初創之時,那純淨天然的一刻。
此刻,溪流的水面忽然吹過一陣微風,散發出陣陣清新的氣息,教人心曠神怡,幾乎忘卻了一切的煩惱。
他身手利落地架起了畫具,高高站在堤防頂上,瞇着眼仰視午後的太陽。
從她的角度望去,他正背對着天空,僅僅露出側臉的輪廓所流露的一股陰柔的男性魅力,與他們周圍的原始景致同時刺激了她,使她深深着迷。
注視着他身上的每個線條與曲線,她用一種着了魔的目光觀察着他,有趣的心忖,或許當夏娃第一次見到亞當時,就是這般情景吧?
思及此,她拿出随身攜帶的相機,趁着他不注意,偷偷拍下了一張他專注作畫的背影照片。
之後,他們就這樣靜靜駐足在這一片水光山色中,耳畔聽着微風吹過銀杏枝葉的飄飄聲響,凝望着朵朵白雲在蔚藍天空中悠然飄蕩,全然放松了心情。
這一刻,天地萬物彷佛已退去了城市的浮華,洗盡了塵世的繁雜,在平淡之中充滿着沈靜的幸福感。
倏然,他在作畫中擡起眸來,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過頭來對她說:“噢!對不起,我沒聽見你的聲音,你好像顯得太安靜了,這裏沒有令你感到無聊吧?”
此時,陽光下的水瀑,顯得格外澄藍澈底,一陣微風拂過,水面上泛起了層層漣漪,一片波光粼粼的。
“當然沒有,你怎麽會這麽問呢?”這兒的每一處美景,都教她驚嘆不己,怎可能感到無趣?
“我是擔心等會兒我若是埋首作起畫來,會疏忽了時間,忘記招呼你了。”他顯得有些不安的說。
所幸,她也不是一個熱衷于男人随侍在側的女人,因此她大大地回以一抹理解的笑容,回道:“你盡管畫吧!用不着顧慮我。”
她舉起手邊的相機,朝他晃了一晃,笑道:“這裏可以取材的自然風景太多了,或許我會比你更熱衷于工作呢!”
于是,當他對她報以歉赧一笑,再度回過身去,低頭專注作畫的當兒,她也絲毫沒有被冷落的感覺,而是扛着許多攝影愛好者俗稱“大炮”的專業單眼相機,開始四處探險,尋找美景,随意拍照。
來柳溝村之前,就聽聞延慶的百裏山水特別美,不過也僅限于聽說,直到今日親眼所見,才能真正的體驗,何謂在畫中游的感覺。
以往為了攝影工作,她到過很多國家,看過許多山山水水,但是從來沒見過這麽美的,每一處景致都顯得相得益彰,放眼望去,山岚疊翠,幽靜純美,天然原始得沒有受到一絲人文的破壞。
而這一片葵海也真是名不虛傳,一眼望不到邊,連綿不斷,在天空下伸展,就像一面黃金海洋一樣,一株株人般高的向日葵,迎風舞擺,搖曳生姿,着實美不勝收。
正當整個世界都沉寂在這一片幽靜之中,她耳邊忽而傳來一陣詭谲的佩環相碰撞的乞留叮琅之聲,随着那聲音漸近,四周也漸起霧氣,且越來越濃,幾乎墜入了另一個時空當中。
身處其境的韓若水,就在心中感到萬分詭奇的當見,周身花海忽然在她眼前消散不見,前方則出現了一面懸崖絕壁,而那百丈深谷的頂峰上還站着一個人,就連身上衣服也有些灰撲撲的。
只見那人一身青緞長袍,道士打扮,蓄着一臉濃密的落腮胡,雙眸如天色般銀灰,背上還歇着一柄生鏡鐵劍,在淡淡的霧霭中,好似一棵古松般屹立在山峰的頂端之上。
突然之間,他發現她了。
就在兩人眼神交接的那一剎那,男子眼中閃過一抹訝然,濃眉倏地緊皺,一對銳利的眸緊盯着眼前的她,眼底閃過複雜的神色。
不一時,韓若水感覺那怪人開始朝她一步一步走來,表情有些猙獰,充滿了威脅感,教她渾身一栗,心中警兆忽現。
不好,快逃!
當這個念頭剛從腦海裏閃過的下一秒鐘,她旋即猛然轉身,想也不想,直覺就是拔腿往後狂奔。
然而,不躲則矣,她這一跑,那一身古裝打扮的道士似乎也驚覺她的意圖,竟不由分說,瞬間急速沖向她而來,将她狠狠吓出一身冷汗。
沒想到她才跑了十來步,兩人原本還有數十丈的距離竟眨眼就掠過,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只覺背後陡地一股寒氣陣陣逼來,并伴随着一聲石破天驚的大喝。
“孽障,往哪裏逃?”
一聲刀嘯,帶着狂飙的切裂風聲,以極限的高速逼來,強烈的狂風襲吹得她周身亂草枝葉飒飒作響,恐懼的氛圍緊緊纏繞着她,使她心跳開始加速,腎上腺素也已經随着她的血液四處在體內奔流,最後她終于忍不住,放聲尖叫了起來。
“哇啊……”就在一陣踉跄中,韓若水狠狠撲跌了出去,正當以為自己将遭遇無妄之災的當兒,一道光影倏然從她頂上飛縱而過。
仔細一瞧,那一身奇裝異服的道士已然淩空躍至她前頭,身下腳步一樣縱躍如飛,恍若鷹隼,一臉兇神惡煞的掠往前方。
心知有異的韓若水,立刻踉踉跄跄地從地上站起來,帶着一股莫名的紊亂思緒,步伐淩亂地緊追在後,還沒跑上兩步,她又愕然發覺,不知何時,四周景物又已經恢複原先那一片葵海的景象。
見狀,頓時一股不祥預感在韓若水心中升起,就在怔忡之際,又聽見一道驚天動地的斥喝聲。
定睛一瞧,原來那道士竟已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疾沖向夏賢俊身後,不待他轉身過來,旋即高揚着刀柄,順勢一刀,攔腰砍出,只見白光過處,夏賢俊整個人便硬生生被削成兩半,并緩緩地各自倒往一旁。
乍見這血腥的一幕,韓若水驚駭得如遭雷擊,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身子更是瞬間像秋水一般透涼,同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幾乎喘不過氣來。
就在她因過度驚吓,即将當場昏厥倒地的那一瞬間,只見那砍殺了夏賢俊的道士緩緩轉身過來,微皺着眉,與她對視了好一會兒,嘴中喃喃自語,聽那口氣,似乎還在抱怨些什麽?
只可惜,她已經無法繼續探究下去了。
完全喪失了神智的她,不久後便被一片黑暗所包圍住。
就在她完全被黑暗所吞噬之前,只見那個一臉兇惡之相的虬髯大漢,竟當着她的面,緩緩消散在一片空氣之中……
事實上,韓若水并沒有昏厥太久。
她在短短不到幾分鐘的時間之內再度清醒過來,只是醒來後的她,卻感覺恍若隔世一般,腦中渾渾噩噩,好半晌神智還不能恢複過來。
眼前一片晴空蔚藍,大地無聲,她呆楞了一晌,突地,幾聲鳥語,喚醒了她的恍惚,赫然想起不久前的一場可怕殺戮。
“夏賢俊!”心底猛地一緊,她連忙往他倒地的方向探去。
只見眼前沒有手持大刀的虬髯大漢,沒有血淋淋的場面,更沒有屍塊四散、血肉橫飛的恐怖景象。
她看到的夏賢俊,只是昏倒在畫架旁,而他身體完整無缺,無傷無疤,除了依舊昏迷不醒,渾身上下甚至看不出有一絲異狀。
雖是如此,夏賢俊莫名昏迷不醒,也着實令她心憂,她連忙跪倒在他身旁的地上,屏住呼吸,試探着他微弱的脈搏。
還好,他的氣息緩慢且悠長,就像熟睡了一般,并沒有大礙,只是他那一臉蒼白的顏色,就像是地空間裏馬鈴薯的嫩芽,白得透明,甚至可以看得見一根根發綠的細微血管。
不一時,他開始猛烈的咳嗽起來,但她渾沌恐懼的腦子無法立即了解,這意昧着他需要一些新鮮的空氣。
幽幽轉醒的夏賢俊,一手扶着泛疼的腦袋,氣若游絲的問:“我……我剛剛怎麽了嗎?”
怎麽好端端的,他的頭卻是一陣陣的泛疼呢?
見他一臉迷迷糊糊的樣子,她忍不住一問:“你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麽暈過去的嗎?”
夏賢俊搖搖頭。
“方纔,我只聽到一聲大喊,才想轉過身子,眼前就已經是一片空白了。”他含糊的說着。
凝聽至此,她就算想要極力穩住呼吸,不讓夏賢俊看出她疑懼的神色,心髒卻不受控的強力拍打着肋骨,咚咚咚的心跳聾,強烈得幾乎蓋過了一旁瀑布的怒濤聲。
見她神色一陣僵凝,兩眼閃閃爍爍,臉上表情登時變得頗不自然,一副不知所措姿态的模樣,教他嗅出了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心知有異的夏賢俊,眉頭一皺,連忙追問道:“是不是剛剛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
話未落盡,她旋即打斷了他。
“別說了。”
她強自鎮定,深深呼吸幾下,說道:“眼看就快傍晚了,山林裏的夜間氣溫不比白日,此處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回去再說吧!”
說罷,也不管夏賢俊一臉詫愕的神情,她迅速替他收拾了所有畫具,便拉着他,轉身離開這一片逐漸被夜色籠罩的詭谲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