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夢,是有可能的。

但……“看”夢,這就有點難度了吧?

“你要帶我去看什麽夢啊?”她的手被他牢牢握在掌心,身子随着他的步伐,被動的往前走去。

“我畫出來的夢。”他就像個急與同伴分享秘密的小男孩似的,一臉眉飛色舞的道:“我敢保證,你看了一定會很吃驚!”

“呃……不會是一幅長得像我的古代仕女圖之類的吧?”

聞言,他猝然止步,別過臉來,一陣陰晴不定的神色掠過他的眼眉,他朝她質疑一問。

“你見過那一幅畫了?”他臉龐上寫着惶惑,有些心神不安的追問:“什麽時候的事?”

“對不起,我确實見過那一幅畫。”

見他一副失落的表情,雖感到萬分歉疚,但她不想扯謊,只好一五一十的說了。

“昨晚我經過你房門,發現門沒關緊,于是我描了房內一眼,看到滿牆的畫,包括那一幅仕女圖。”頓了頓,她用着有些讨好的口吻稱贊道:“你的手真巧,畫得不錯,确實與我挺像的。”

“那昨晚,你在房中看見我了嗎?”當他再次開口時,一字一句是那麽謹慎小心,“我是指,你有看見‘整個’我嗎?”

這是什麽古怪的問話?

“當然是整個都看見了啊!”她心中一疑,奇怪的問:“你為什麽這麽問?”

難道他有什麽是不該讓人看見的?

“我……”他的臉板得好緊,聲音像是悶住了,兩眼閃閃爍爍,似乎有口難言。

見他一副懊惱的樣子,她先是不解的楞了半晌,最後才恍然大悟,噗哧一笑,連忙再三言明,“你放心,昨夜我看見的,是你一身衣着整齊的站在窗邊觀賞夜色,絕沒有看見我不該看見的養眼鏡頭啦!”

聽完她的坦述,他有一晌無法做任何的回答,卻也暗暗在心底深深呼了一口氣,知道她應該是會錯意了。

不過,這樣也好。

至少,他的“秘密”還得以繼續維持下去……

為了不讓她看出破綻,他決定順水推舟,故意露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苦笑道:“還好,沒給你看見不該看的尴尬畫面,不然這下子,我可糗大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踏入他的房內,她第一個反應即是--哇塞!這還真是一間充滿古色古香氣息的卧房啊!

只見房內頗寬敞,除了卧房,還隔了一間書房,兩處地方僅用一扇木質屏風相隔開來。屏風上雕繪着一幅山水畫,煙雲淡抹,流水悠悠,畫面的氣氛與房內場景顯得十分相襯。

然後,她在書房內的窗角邊,再度看見了那一幅仕女圖……

真是令人難以想象,光是一支畫筆,竟也能巧奪天工的将人像刻劃得栩栩如生,恍若真人一般!

近距離一看,就連眼神也相似得緊,恍若她正照着一面鏡子一樣,教她忍不住啧啧稱奇。

“這個女人真的與我長得好相似呀!”

觀凝着眼前人物畫的韓若水,一縷游絲般的思緒還尚未理出個想法來,一旁的他卻已經中止了她的想象,微笑否認。

“雖然看起來極為相似,但老實說,我起初畫的并不是你。”他默默瞧着她,暗示性的說:“那是我夢中見過的女人,她是蘇雲仙。”

蘇雲仙?

“徐映波的妻子?”

有好幾秒鐘她都無法思考、說話或呼吸,之後她還一直奇怪她剛才怎麽知道要如何不摔倒的?

“她确實曾經出現在我夢中幾回,但樣子很模糊,總是看不清她的長相,我是憑借着自由意識,概略将她的樣子畫出來的。”

說話間,夏賢俊口吻淡靜,他凝視着她,她則仍專注地望着眼前那一幅畫,而他目光灼灼,神情如謎。

接着,他緩緩說了一段像是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的臺詞,所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流露着深深的情感。

“不瞞你說,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好似在哪裏見過你,沒想到原來你就是我畫中的女人。”

聽他這一說,她的氣息就像是被卡在喉間,感到一陣吞咽困難。這種光怪陸離的事兒,就是說了出去,恐怕也沒幾個人肯信吧?

“換句話說,你的意思是,我和蘇雲仙……其實是長得一模一樣?”說完,她自己都覺得這話荒謬得緊。

回心一想,現在都是幾世紀了,就算是作夢,這種聊齋似的情節,未免也太教人匪夷所思了吧?

“說到底,你能相信這一切發生在我們身上的種種巧合嗎?”對于這一切,她感到一陣茫然,彷佛從一場夢境走進另一場更迷離的夢境,是真、是假,她已經有些弄不清了。

“我只相信緣分。”他懇切的聲音,把她從一片紊亂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緣分?”她直楞楞地重複這兩個字。

“難道不是嗎?”他原本溫煦清澈的眼波,此刻慘着一絲柔情,低啞的呢喃,“是它讓你我兩個素昧平生的人湊在一起,讓兩個單純的人生命中,開始有了彼此的記憶,這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嗎?”

夏賢俊濃郁如溫醇紅酒般柔和的嗓,暫時安撫了她紛亂的心情,她淺淺一笑,轉過頭來,讓她的視線與他的相遇。

今晚他的頭發是散亂而未綁的,在月色照射下,他水色般的黑亮直發猶如墨玉一般,與他神秘的氣質十分相配。

當他低垂着臉,看向她時,有些發絲散落在他的臉上、喉嚨以及肩上,他伸手随意爬梳開掉落在臉頰上的頭發,則有一種特別的魅力,一種足以刺激人神經的男性優雅。

他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清冷、內斂,渾身散發着一股陰柔的氣質,在他眉頭緊鎖時,那陰郁的特質就更加明顧了,而當他平靜時,一對有如滿月夜空般耀眼的黑眸,配上一雙微彎上翹的嘴唇,讓他就好像馬上要綻開一個似有若無的微笑般,有着一種不可捉摸的神秘魅力。

聽着他口裏說的緣分,她腼腆的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只将目光又停留在畫布上的“她”,或者……應該說是蘇雲仙。

“她”迎風伫立在一處高臺上,一襲白色輕紗勝雪,飄然若仙,整個人好似随風紛飛的蝴蝶,又似清靈透澈的冰雪,遺世而獨立。

但見畫中女子嬌嫩潔白的小手裏,選擇着一方絲絹,月牙色的素絹上繡着點點零星梅花,襯得此絹素雅、潔淨。

除此之外,畫中的左上角,還題了一首詩--

夜來人靜望星空,蒼穹茫茫銀河橫,忽聞歸雁一聲鳴,頓牽滿腹相思情。

那首詩是以蒼勁的草書寫成,不難看出,其落筆的人,是個識文斷字,肚中頗有點墨的文人。

“這首詩寫得真好,是你題上的嗎?”

“嚴格說起來,也不算是我題的。”他搖頭否認,看着她的視線卻沒有挪開,“這首詩,是在我即将完成這一幅畫作時,突然從我腦海中蹦跳出來的!于是,我便記了下來。”

“這還真是奇裏生奇、幻中出幻了!”她難以置信的一問:“莫非,這又是另一個巧合?”

“這或許不是唯一的巧合。”他道。

“你這是什麽意思?”不會又有什麽令她瞪眼張嘴的駭人事吧?

“讓我這麽問你吧!”他試探性一間:“你相不相信在這世上有所謂的命中注定,或者是一見鐘情的情感呢?”

“一見鐘情?”她愕然聽着,先是眨眨眼睛,接着有些遲疑的回道:“我不能确定,但……”

偷偷觑了他一眼,她臉上微微泛紅,低語道:“或許有吧!”

說到這裏,韓若水雙頰羞澀的飛起朵朵紅雲,突然覺得很窘,而且這一輩子從不曾自覺如此脆弱過!

她不好意思地別過臉,禁不住心頭怦怦跳着,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怎麽會聊到這個令人耳熱心跳的尴尬話題去了?

不過,對于這個話題,他似乎仍意猶未盡。

“或許說來,你可能不相信,但在我的世界裏,這樣獨一無二的感情,它已經發生了。”他揚起嘴角,露出一抹若隐若現的笑容。

原來……他已經有心儀的女孩啦!

“是哪個女孩如此幸運?”雖然感到有些可惜,但她還是帶着衷心的祝福,欽羨的贊道:“我想,她一定是個很美的女孩。”

“她确實是個美麗的女子。”只見他一邊說,一邊拉開了書桌邊的抽屜,取出一個狹長的烏木盒子,盒子鍍着銀邊,很是精致。

“這是什麽?”

“是我藏了整整三年的單戀。”他将盒子遞給她,“你打開來看看。”

“這……”平日裏,她個性雖是大大刺刺,百無禁忌的,卻沒有探人隐私的癖好,這教她反而有些猶豫,不曉得該不該伸手去接?

就在她琢磨的當兒,他笑着握起她的手,把烏木盒子交至她手裏,并且催促道:“拿去看看吧!當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跟你分享這個秘密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啰!”也罷,反正他都願意跟她分享這秘密了,她若不大大方方的“看”,就顯得太過矯情了。

結果,當她打開了烏木盒子,發現裏面躺的是一卷畫軸,取出來攤開一瞧,是一幅側臉回眸的人物畫。

“呃……這是?”乍見這一幅畫,她便有着強烈的似曾相識之感,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對了!

“這是我在大學畢業那一天的照片!”她想起來了,回憶道:“當時,好像有人在後頭喊了我一聲,可當我回頭看去,黑壓壓的一群畢業生,也不知道是哪個家夥在惡作劇?”

“絕對不是我。”他連忙撒清的說:“那時候,別說你跟我還沒相熟,就連你表姊、我親嫂,都還沒認識我大哥呢!”

是啊!那……他又是怎麽畫出這樣的一張照片的呢?

見她既是苦惱又滿是存疑的表情,他也不再故弄玄虛了,施恩般的解惑道:“其實這一幅畫作是我想着蘇雲仙的模樣,試着畫出一個現代女子的樣貌,沒想到之後有一日,我大嫂不經意看見了這幅畫,她笑了一笑,啥也不說,便給了我一張照片。”

說完,他又拿出一張她的舊時照片,那一張照片裏的人物自然還是她,只是照片裏的她,無論眼神、表情、角度,甚至是嘴角那一抹慵懶的笑,都與畫裏的她絲毫不差!

若不說,實在令人難以想象,這是他在見過這張照片以前,先畫出這一幅圖的。

“就像被安排好似的,這一切的種種巧合,實在令人太難以想象了,若不是你刻意想诓騙我,那我敢說,我們之間一定有着密不可分的相同命運。”

“我從不說謊。”他語調生硬,卻不容質疑,“尤其是對你說謊。”

此刻,他投射在她唇上的視線就像親吻一樣的火熱,直到他移開了目光,她仍然可以在她唇上感受到那股遲遲不退的熱力。

“你一定還不知道,早在你我未相識之初,我便已經愛上了你。”

他這一席突如其來的告白,如同一顆震撼彈,砰的一聲,從她面前炸了開來,不但震動了她的心房,也再度炸紅了她的臉頰。

“怎、怎麽那麽突然?”她愕然不己,在他目光灼灼的凝視下,她整個人就像一塊在大太陽下逐漸融化的奶油。

“我并不覺得突兀。”他沉默了一下,才又喃喃說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字字肺腑。”

“夏賢俊,你……你別傻啦!”她一邊說,一邊不好意思的背過身去,并極力回避着不去看他的目光,因為他的眼神總是那麽認真,讓她全身都發燙起來,“我呢!可不像你畫中女子那樣溫柔賢淑,在我身上,你甚至找不到一根順從的骨頭!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愛上我,可是一件苦差事啊!”

“如果我說,我不介意,你會不會給我這個機會?”他對她流露出傾心愛戀的眼神,那眼神有些內斂、有些溫雅與含蓄。

此刻,他腦海中充滿了與她初見時的情景,那麽美好,那麽令人眷戀,現在,這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伊人,就真實的與他面對着,教他情不自禁的想要讓兩人關系更進一步!

接着,他們之間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他輕嘆了一口氣,走向她身後,近得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體熱後,他才又開口說道:“若水,莫非你對我從來就沒有一絲的好感?”

他就站在她背後,她看不見他的臉龐,卻可以聽得出來,他的語氣充滿了挫折與打擊。

“我知道用命中注定、一見鐘情這樣的字眼是最蹩的求愛言詞,但是我還是想讓你知道,自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已明白,你永遠不會單純的只是我的朋友。”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一下,并以一種極度溫柔的動作,輕輕地扳回她的身子,讓她坦然的面對他,接着又柔情的低語,“那是因為,打從一開始,你就已經站到了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也唯有你,可以讓我心跳得那麽急,那麽不受控制。”

聽着他那沙啞、性感的嗓,徐柔地說出這般甜絲絲的話來,就像是被包裹在棉花糖裏似的,感覺又甜又軟,教人難以招架的被撩拔得如癡如醉。

自從遇見他,她就有種微妙的感覺,似乎他們曾經相識,似乎緣深情濃,可是……

“你不覺得這樣的告白,太過冒險了嗎?”盡管此刻她心中已經有了個重大決定,但她仍故意而半開玩笑的試探了他一句。

“如果我今日拒絕了你,你該怎麽辦?”她笑問。

他能怎麽辦?

“答案只有一個,我會等,一直等,不管是一年、五年、十年,或者是永遠永遠……”他都會一直等下去。

這樣的告白,淺白又直接,卻也成功加速了韓若水的心跳,燙紅了她的雙頰,使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只見他一張俊秀的臉龐上,蕩漾着一抹堅定般的笑容,教她心底也跟着笑了,好似她等了大半輩子,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這一秒與他相遇一般……這樣的緣分,多麽順理成章得令人氣悶啊!

“你啊!肯定不是個笨蛋,就是個傻瓜!”她給了他一個戲谑的笑,但眼底眉間,卻是深受感動的。

“那就當我是個傻瓜吧!”他唇邊綻開一個淺淺的笑容,輕柔地說:“一個無可救藥,深深迷戀上你的大傻瓜。”

“錯了。”她仰起了小臉,身體向前微傾,緩緩地接近他,直到他們的呼吸混合,嘴只相距一寸,才又低語道:“我的男人,絕對不會是個傻瓜,因為傻瓜是不會像你這樣迷戀我的。”

說完,她踮高了腳尖,嘴在他唇角輕觸,印下了一個輕吻,而她的氣息是如此溫暖而甜美,不但奪去了他的呼吸,也觸動了整個他。

他全身的感官都因這個意外之吻變得活躍鮮明了起來,他加深了這個吻,輕咬舔吻着她柔嫩的唇,種她輕喘的時候,将舌頭溜進去與她糾纏,品嘗着她,也品嘗着她口中的香甜。

他擁着她的雙臂緩緩地移動,在她背上輕柔愛撫,并且小心的将她按向他因為激情而緊繃的身子,讓他們由頭到腳緊貼着,讓每一個輕微的移動,都使他們的軀體性感的摩擦彼此,感受到對方傳來的體熱。

一吻既畢,一抹輕嘆逸出她半啓的唇瓣,她昏眩的靠躺在他胸口,好像她原本就該屬于那裏。

“對不起。”一晌,她在他懷中細聲道:“已經很晚了,我想,我現在應該回房了。”

“我送你?”

“不用了。”輕輕掙開他溫暖的懷抱,一抹緋紅湧上韓若水俏麗的面孔,見他正低頭望向她,她趕忙扭過頭去,如蚊蚋般細語道:“一個吻,還不至于教我忘了回房的路。”

事實上,她的客房就位于他卧室的隔幾間,因此,就算她再怎麽神魂颠倒,也絕不可能在同一條房廊上迷了路。

見她撇開他,腳步慌亂的走向房門口,他不禁拉住她的臂彎,并用着一抹充滿歉意的口吻低語道:“聽着,我無意讓今晚的這一切發展得這麽快,若是剛剛冒犯了你,我竄到很抱歉。”

“你并沒有冒犯我。”她急忙回道:“冒失的人是我,是我主動吻了你,然後又被自己的反應吓了一跳。”

她紅着臉,力挽狂瀾的解釋,“我并不是個經常失去控制的人,而你……一直很理智。”

至少他沒有像大多數的男人一樣,在對女人告白的第一天,就滿腦子企圖将對方哄騙的拐帶上床,打算當場就一口吃了的念頭。

夏賢俊笑了,發現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女人又多了一項令他迷戀的優點--誠實。

“你太高估我了。”他微笑否認,“老實說,剛剛我也差一點就無法在我的腦子裏找到所謂的‘理智’二字。”

他那溫柔又帶點一絲自嘲的神情,讓她一直有着想再奔回他懷裏的沖動,但今晚發生的事件已經夠多了,她可不想再多追加這一頃。

“很好,真高興知道剛剛喪失理智的并不只有我一個人。晚安了,賢俊。”語落,她別開臉,掩藏住激動的神情,離開了他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