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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寄凡雖然日日被困在芙蓉仙山上,但他也時常會與守山的小仙東葉交流,問一些仙門與人間的傳聞瑣事。

不久前東葉告訴他,玉羅門附近的好幾處村落發了瘟疫,死傷了不少凡人,糧食也在短缺。門內有醫修前去為人們治病赈災,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謝寄凡細問後,才知道自己從前生活的黃泥村也在其中。

他很擔心之前照顧過他的瘸腿阿婆,想要去看望。然而玉羅仙君嚴禁他出宗門,連下山的機會都不多。

但靈脈和黃泥村都在玉羅門的東南角,謝寄凡想,若是能被選去開鑿靈脈,說不定就有機會偷偷去看一眼阿婆。

他心急如焚,暫且把顏如昭可能是他仇家這回事放下,跪在她門前求一個機會。

顏如昭看着眼前執拗的少年,一時有些無計可施。

“靈脈開鑿很辛苦,你修為低微,受不住的。”她嘆息,“地上涼,別跪着了。”

她語氣仍舊溫潤,但謝寄凡并未回轉心意,連聲求她:“師尊,我不怕苦,只是想出去看看,歷練一番。靈脈開鑿的弟子每月一換,我、我就去一個月可好?師尊……求您。”

他低下頭,咬着牙說:“等回來後,無論師尊要我用什麽樣的方式修煉,我都配合,絕不喊一聲疼!”

顏如昭原來是要拒絕的,畢竟她本該将他當做個任務看待。這樣的話,最好的方式就是将謝寄凡關在芙蓉山上,不讓任何人有機會發現他的秘密,逼他日日修煉,給天道交差。

可是,謝寄凡畢竟是個人。

她想起幾千年前,她尚未創立玉羅門的時候。那時顏如昭是一介散修,沒有師兄妹,更沒有師門。她有時見到別的小宗門中師尊寵弟子的情形,也會有些羨慕。

現在她收了徒,雖然是被天道逼迫的,但畢竟也是徒弟。寵一寵,應該沒有大礙吧?

而且,如果送謝寄凡過去的話,她反而更好獲取信息。

顏如昭最終答應了。

謝寄凡的面容上現出一絲驚喜。他第一次真心實意地朝她道謝:“多謝師尊!”

顏如昭遞給他一只紙鶴,吩咐道:“但我有件事要交代你,如果在靈脈處看見什麽奇怪的東西,用靈力驅動這只紙鶴傳音給我。如果遇到危險,撕碎紙鶴,我就會趕過去。”

雖然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謝寄凡還是點頭應下。只是拿着紙鶴,他猶豫道:“無論我在什麽地方,師尊都會過來嗎?”

“沒錯。”顏如昭輕點他的額頭,笑道:“我能用空間術法,瞬息間便能趕到。”

**

下山的第三天,謝寄凡已經完全明白顏如昭為何同他說靈脈開鑿很是辛苦。

他這三天日日從天亮勞作到天黑,還常常因為修為低微,幹活幹得慢,要忙到深夜才能完成。挖靈脈的活計确實不好做,但好在報酬豐厚,應招募而來的弟子大多是最近手頭緊,過來賺取靈石。

但謝寄凡不怕苦也不怕累,他從前生活比現在苦多了,也沒有怨天尤人過。更何況,這是他第一次脫離玉羅仙君的掌控,他格外珍惜這樣的時光。

謝寄凡看上去內斂沉默,他總是一個人幹活,也沒人搭理他。因為顏如昭不常放他下山,大多數弟子并不知曉他就是玉羅仙君的徒弟,而少數知道的,也因敬畏仙君而不敢和他搭話。

當然,他也沒忘記顏如昭交代他的事情。因為他不與人交流,幹活就默默地觀察靈脈處的環境,尋找異常之處,但卻一無所獲。

直到第三天的夜晚。

謝寄凡是留到最後的一個弟子,他幹完今日的活計後,夜幕已經降臨,靈脈開工處已經空無一人。他支起酸痛的身體,慢慢踱着步走回自己被分配的寝屋。

就在這時,一絲若有似無的黑氣從石縫間袅袅飄起,如靈蛇一般在銀白色的石塊間蜿蜒而動。

謝寄凡對于環境的異動很是敏感,他停下腳步,狐疑地向身後的石塊看去。

沒有東西。

黑氣狡猾十足,它能将自己藏匿于石塊的縫隙處,即使被人看見了,也只會覺得是月光照射下石塊間的陰影。

若是換了旁人,恐怕連一點端倪都覺察不出來。只是,黑氣此時追随的人是謝寄凡。謝寄凡還未被化淨的魔骨太過吸引人,對于這縷黑氣來說,就像是擱淺的魚兒忽然找到了一汪池塘一般,急切地想要覆上去,但黑氣竄到他身邊時,卻惶惑地避開了他的手腕處。

這才被謝寄凡發現了端倪。

他第一次遇上潛在的危險,只能先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裝作仍在往前走,手卻已不動聲色地放進自己腰間挂着的乾坤袋中。

這是顏如昭給他的,她常常會往裏面放些亂七八糟的靈藥仙器符箓之類的,每次都會和他講明使用效果,以免他亂用。

謝寄凡掏出一張除祟符,飛速轉身,趁着黑氣還沒來得及藏匿,朝着它扔去——

這張符含有靈火,一旦使用,能除去一切中低級邪祟,讓它們在半刻鐘內化為灰燼。

黑氣發出一聲低啞的慘叫,很快便在謝寄凡眼前化作灰燼,消散在銀白色的石塊上,在月光下化為微塵。

謝寄凡這才松了口氣。

他很快回住宿處,用紙鶴給顏如昭傳信。他雖對她懷有隐秘的恨意,但承諾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顏如昭收到紙鶴傳音時,正準備入眠。謝寄凡一五一十地将遇到的事情和她講明,顏如昭很快意識到,那黑氣大概的是一只噬靈魔的分神。

噬靈魔善于附着在堅硬冰冷的巨石上,一點一點挖空石塊的內裏,将石塊化作它們的寄生。噬靈魔喜好先在修者體內注入大量靈力,等他們承受不住,走火入魔後,再吸幹他們的靈力。怪不得顏如昭前兩天收到消息,死傷弟子無一不有靈力爆體的跡象。

除了謝寄凡以外,她還派了幾個人去調查,但只有謝寄凡最先發現端倪。

看來他身上的魔骨,還淨化得不夠。

【我知道了,這件事交給我就好。】顏如昭在傳音那頭的聲線有些模糊,但能夠聽出輕柔的安撫之意,【有沒有被吓到?先回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下了。】

謝寄凡結束傳音,坐在床鋪上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在回想顏如昭說的話。

倒不是被她的溫柔觸動,而是因為,她說她要睡下了。

那麽,這就代表着顏如昭不會通過蓮歸玉探察他的行蹤。

這是離開宗門,看望阿婆的最好時機。錯過了,還不知道有沒有下一次。

而且謝寄凡知道,顏如昭最近似乎有些疲憊,每次的休息時間都很長,這能給他充足的時間。

謝寄凡打定主意,便翻身下床,準備從東南角的側門溜出去。

這段時間玉羅門守衛森嚴,他扮做運送廢棄石料的弟子,用了張錦囊內隐匿身形的符箓,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然而——

“等等!”

謝寄凡剛推着石料車走出玉羅門,身後的一個守衛卻突然快步上前。

他心中一緊,很快認出,這守衛竟然是餘林。

那張符箓只能讓他在陌生人中降低存在感,一旦遇到認識的人,還是會被認出。

但還好,他遇上的是餘林。

“寄凡?怎麽這麽晚還要出去……”餘林疑惑地打量着他,“你去挖靈脈了?”

玉羅門的普通弟子在剛入門時,都會被分配一些閑職作為歷練,餘林的工作便是在東南門守夜。

但謝寄凡卻不是普通弟子。餘林看他略有些髒污的衣衫,很是奇怪:“仙君對你這麽好,你還要出來歷練?”

謝寄凡低聲說:“我是自請來開鑿靈脈的。”

他心中卻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在餘林眼裏,玉羅仙君對他……很好?

餘林拍拍他的肩,提醒道:“你快去快回吧,最近好像不太平,注意安全。”

謝寄凡這才松了口氣,道謝後,便飛快地趕往黃泥村。

他憑着記憶,摸黑來到阿婆的小土屋中。

還好,阿婆因為腿腳不便,不與人來往,并未感染疫病。但卻也因為沒有防身之力,家裏的餘糧幾乎都被村民們搶光,謝寄凡到的時候,阿婆正餓得氣息孱弱。

“這些該死的刁民!”謝寄凡恨恨地罵道,他從乾坤袋中拿出些凡人也能食用的靈草,給阿婆喂下。

阿婆吃了靈草後精神慢慢好起來,她年紀太大,神智已經不太清楚,只是咿咿呀呀地說着聽不清楚的話語

謝寄凡在土屋中陪了阿婆一夜,在屋中留下了他全部的靈草。

在天光乍破前,他還是不得不回去。

仙君可能很快要醒來,而手腕上如同枷鎖一般的蓮歸玉時刻提醒着他,他沒有自由。

謝寄凡站起身來,要往門外走。突然間,一陣暈眩襲來,天旋地轉之下,他昏迷在地。

他又入夢了。

這夢第一次來,是讓他去玉羅門修行複仇。

第二次,讓他得知玉羅仙君很有可能是他的仇家。

而第三次……

前幾回,那神秘人的聲音是平靜的,可這次,謝寄凡卻覺得自己好像卷在一場狂風暴雨中,身體不聽使喚,而耳邊是猙獰的怒吼聲——

“殺了她!殺了她——!!!”

“顏如昭……玉羅仙君……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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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