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羁絆
自己的仇,陸修的仇,蘇靈都會報,真正的惡人,定要付出千倍萬倍的代價,既然有共同的敵人,那跟陸修同行,也不算拖他下水吧。
兀自說服了自己,蘇靈道:“咱們需得在你救的那個寧老五身上下手,我曾見過他師兄用降術控制修士,走的是搖光山,這件事跟煉鬼定有關聯,可惜他寧死不屈,我還沒問出半句有用的話。”
陸修道:“他們是南水鎮的一群散修,平日常接村民求助,祛除鬼魅,賺些報酬,因會降術,可操控修士,兩年前被一位道長找上,那道長讓他們幫忙運送修士,在南水鎮的南水寺接頭,經過搖光山,将修士送到中原的五津觀,每三個月運送一次,每次十人上下,除此之外,這些人一概不知。”
蘇靈不禁震驚,不知陸修如何知道的這般清楚,陸修淡然道:“寧老五這種人是打不服的,我算是救過他,找他一問,他便知無不言了。”
好你個寧老五,蘇靈暗想,若不是她把他從鬼屍林擡回來,他早凍死在雪地裏了,一萬顆凝露丹也不頂用,如今倒是翻臉不認人,心下不忿,勢必要再會會他。
又跟陸修仔細對了一番,寧老五每月二十七在南水寺跟人接頭,帶上新一批被拐的修士上路,上次運送修士是三個月前,本月便會有新的一批,今日已是正月十七,要在二十七之前趕到南水寺,只等有人出來接頭,便一舉拿下。
最遲這幾日,也要動身上路了。
此去兇險,可能困難重重,也可能一去不返,小長留自然是不能跟着的,思來想去,托付給周顯最為合理。
周顯提拎着小長留看了又看,不滿道:“這合理嗎?我一把年紀,照顧完你,還得給你那個相好照顧孩子?”
小長留被拎來拎去,抿着嘴唇,乖巧道:“寂無道長,我會洗衣做飯,照看家務,也定不會給您招惹麻煩的。”
一聽會洗衣做飯,周顯的神色稍稍緩和些。
蘇靈劈手将長留奪了過來:“您聽聽,多麽可愛的孩子,比我懂事多了,您忍心這般對待他嗎?”
周顯又将長留奪了回去:“那确實,這孩子看着比你懂事。”
安頓完長留,那寧老五還是個麻煩,要想引出幕後之人,寧老五必須要配合進來,可他見到自己就仰天長嘯,着實難對付了些。
果然,見到蘇靈,迎面一條板凳便飛了出來,叽裏呱啦一通亂罵,吵的蘇靈腦中嗡嗡作響。
蘇靈無助地捂住耳朵,食指一彈,一張符篆飛出,如同狗皮膏藥般黏住寧老五的嘴,讓他哼哼唧唧出不了聲。
“不是我非要用強,的确是你自找的。”蘇靈無奈搖頭。
寧老五跟上次相見時大不相同,昨日他只是身體虛弱,氣血兩虧,今日卻可以用形銷骨立來形容,不僅如此,他還雙眼無神,印堂發黑,乃是惡鬼纏身之狀。
不怪他這般慘狀,昨日那三位色鬼大姐,皆是早早沒了丈夫,或是因為自身持正,或是因為貞潔牌坊,都未再嫁。
直到死了,化成鬼,這才拿過味來,什麽貞節牌坊,揚的是誰的名,守的又是誰的潔,雖後知後覺,也到底風流起來。
蘇靈不禁搖頭興嘆:“嚯嚯嚯,你小子豔福不淺。”
寧老五怒目圓瞪,只報以一串哼哼唧唧。
“你說你早點交代多好,識時務者為俊傑,”蘇靈一陣邪笑,“正月二十七之前,我要到南水寺,屆時你去接應,接應之前有什麽信物,還是什麽暗號,你先備好,別被看出破綻,否則,我保證你生不如死。”
寧老五眼中快要瞪出血來,硬是不答話。
蘇靈想着陸修說的話,寧老五這種人是打不服的,強忍着想抽他一個嘴巴的沖動,隐忍道:“聽見了嗎?”
還是沒有答話。
“啪”的一聲脆響,這一巴掌毫不猶豫地落在寧老五臉上,那發黑的臉頰立馬就紅了,不僅如此,因為氣極,他的臉色發青,此刻是又黑又紅,又青又紫,五顏六色。
寧老五指了指自己嘴上密不透風的符篆,氣得青筋暴起。
“哦哦哦,對不起。”蘇靈這才想起他的嘴被封住,想開口說話必然是不能的,擡手一揮,那符篆翩然落地。
寧老五又急又氣,但想起昨日之屈辱,還是識時務地噤了聲,狠狠道:“知道了。”
跟寧老五交完手,蘇靈又翻箱倒櫃了半日,備齊了法器藥品,待明日寧老五身上的傷再好些,便可下山。
南水鎮離昆侖山兩千裏地,以蘇靈和陸修的腳程,日夜兼程,有兩日便已足夠,可若帶上寧老五就不行了,思索片刻,蘇靈拿出腰間的引魂鈴一搖,叮當三聲鈴響,須臾,四位紅服鬼差擡着一頂轎辇,從幽黑的深處飄了出來。
不錯不錯,蘇靈心中暗想,這鬼差擡轎,行速快極,讓寧老五坐上轎辇,用不了幾日,便能到達南水寺,必然不會耽擱行程,當下大是滿意,微笑着點了點頭。
只是那笑容還未展開,便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陸修翩然而至,盯着那群鬼差,默了片刻。
陸修走路一向無聲,他出了聲音,便是等你先開口,蘇靈望着他頗為嚴肅的神态,眼前忽然浮現昔日跟着陸修游獵修習的情景,那時他一貫行峻言厲,小輩們是從來不敢忤逆他的,蘇靈亦是如此。
猶豫半晌,蘇靈讪讪道:“這鬼差擡轎極好,日行千裏,風雨無礙,若無這轎辇,等咱們帶着寧老五過去,恐怕誤了大事。”
陸修道:“你的劍呢,我教過你禦劍,為何還用鬼差擡轎。”
聞言,蘇靈輕笑一聲:“我早就不用劍了,多少年的事了。”
五歲生辰那日,祖父蘇曠将自己的佩劍“飛霜”當做生辰之禮贈與給她,這把劍跟了她十一個年頭,直到六年前的霜林血案,在屍山血海中遺失了。
從此,她再也沒用過劍。
當然,周顯也不用劍,一位不用劍的師父,根本無法教導出一位用劍的徒弟。
陸修心中一緊,神色沉沉,語氣溫和了些許:“是如何收伏這鬼差的?”
眼見陸修是準備刨根問底了,蘇靈漫不經心地撫摸着步辇上的一串銀鈴,冷言道:“血祭。”
陸修的神色更沉了。
血祭術法是蘇靈十三歲時所創,她平日便喜愛研究些邪門歪道,竟被她發現以施術人之血所畫符篆配之相應法陣可與靈物心意貫通,締結盟約,此後便一直沿用此法捕捉靈物,被她稱為“血祭術法”。
随她靈力漸深,竟開始用血祭捕捉起鬼物來。
陸修眉心微蹙:“你可知跟鬼物血祭會沾染因果,折損陽壽,百害無一利。”
蘇靈當然知曉,但并無什麽所謂,她笑道:“折損便折損了,我要那許多陽壽何用,我所剩的陽壽,報仇足夠,那些人,必然都會死在我的前頭。”
聽着她毫無忌憚的輕狂言語,陸修的眼中染上幾縷冰霜,他道:“以後若非必須,不可再用鬼差。”
蘇靈失笑:“陸仙師,曾經你我雖非正經師徒,但你到底對我有教導之恩,我敬你十分,可現在,你我已經不是那種關系了,我為何要聽你的。”
陸修皺眉,向前欺身,将蘇靈逼到步辇前退無可退:“不是哪種關系?你我曾經是何關系?現在又是何關系?”
心中陡然一滞,蘇靈垂下眼睑,道不出個一二三來,只輕聲道:“陸仙師自重。”
陸修聞言更氣,又向前逼了一步,鄭重其事道:“自重?你以前可不是這般的。”
夜風襲人,淡淡的幽蘭之香撲面,他眉眼間的怒氣一覽無遺,不知為何,蘇靈心間一凝,腦中好似有煙火炸開。
“陸修……”蘇靈伸手抵住陸修的胸口,“你別這樣……”
蘇靈自知跟鬼魅締結盟契的厲害,久而久之,她已陽壽不多,雖然陰陽道能煉制延年益壽的丹藥,可要彌補虧損,也是難辦,況且日後跟中原仙門必有一戰,能活多久,難以保證,此時此刻,她斷然不會再跟陸修發生什麽幹系。
不過,她的定力,向來是不好的,從前,調戲陸修之事,她便做了許多。
眼下,那人的眉眼近在咫尺,白皙的肌膚在月光的映照下籠了一層朦胧的玉色。
為防自己繼續作惡,覆水難收,抵住陸修胸口的那只手又稍稍用了些力氣,将他一推。
被這一推,陸修也漸漸平靜下來,沉聲道:“蘇靈,生死之事,不可兒戲,縱然你自覺死有何妨,我也是不許的。”
蘇靈咬了咬嘴唇,竟辯不出一句,只點頭道:“也罷,這一路上人多眼雜,若用鬼差太過顯眼,便低調行事吧。”
話音未落,卻聽不遠處撲通一聲,水面霎時漾起圈圈漣漪,像一面破碎的鏡子,散落開去。
蘇靈一驚,好像正在辦一件壞事被人撞個正着,直直跳開三步與陸修隔了一定距離,目光如炬,往那發出聲響的鏡湖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