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馴服

周顯口中的三個色鬼,便是雲冢前幾日剛送過來的三位大姐。

穿着皮襖的男子,則是蘇靈在鬼屍林遇見的,他傷的很重,好在吃了陸修給的凝露丹,這才吊住了一條性命。

尋仇之人,蘇靈本是不想救的,但他能從鬼屍林活下來,可見骨骼确實有幾分清奇,這才順手捎了回來。

到了西殿,果然如周顯所說,三位中年女鬼或躺或坐,圍在那皮襖修士身旁,三雙手上上下下摸索,口中振振有詞:“小道士,快睜眼讓姐姐們看看,快點~”

那修士眉目倒是清俊,身板也結實,躺在榻上,雙目緊閉,青筋暴起,一看就是裝睡。

蘇靈大為高興,她一向愛看這種逼惡為娼的場面,當下搬了一條長凳,美滋滋坐在那床榻對面,拱火道:“趙大姐,別那麽保守,欸……對對對,這樣多好。”

眼見那趙大姐就要騎到他身上,那皮襖修士也顧不得許多,觸電般彈跳而起,低聲喝道:“滾開!”

一場好戲被強行打斷,蘇靈有些不悅似的,邪笑着調侃道:“呦,挺有血性,昨天不還說有八十歲老母,今日又不怕死啦?”

皮襖修士強撐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雖不是名門,但豈能容你這等邪魔羞辱!”

蘇靈笑意依舊,歪頭道:“嘴還挺硬。”

“呸!”那皮襖修士吐出一大口口水,好在蘇靈身法靈巧,偏身躲過了,他怒不可遏道,“靈運老道!你殺人無數,豬狗不如,你今日若不殺我,來日我定将你千刀萬剮……”

更難聽的話還未說出,只見人影一閃,“嘭”的一記窩心腳便将他踹得翻了幾滾,一口老血順着嘴角流下,他此刻是真正的氣若游絲,渾身上下只剩一口氣。

“聽聽,聽聽,昨日是你們找我尋仇,技不如人,死了就是死了,怎麽倒成了我的錯,”蘇靈頗為無奈地搖搖頭,“就你還殺我啊?我讓你三百招你都殺不了我,看你這個樣子,你的骨頭還是不如你的嘴硬啊。”

僅剩的那口氣并不能支持他繼續大放厥詞,只能邊吐血邊指着蘇靈“你你你……我我我”的低語。

蘇靈雙手抱在胸前冷冷道:“知道我為何救你嗎?我雖然不認識你,但我見過你衣服上繡着的鬣狗紋飾,三個月前,我跟有同樣紋樣的人打過交道,那人你應當認識,是個叫洪老二的。”

這兩年,總有仙門修士找上門來,蘇靈雖很少跟他們正面交手,但對他們的來意也略知一二,這些仙門是來找蘇靈要人的,說是門派裏常有修士失蹤,探查無果,定是被靈運道人抓來煉屍了,這樣的人來一次兩次便罷了,次數多起來,蘇靈也不免生奇,想弄個究竟。

三個月前,她喬裝下山,一打聽,才知近年來,昆侖山附近的确有不少仙門修士失蹤,有名門,也有散修,她雖不在意身上的黑鍋再多幾頂,可對這事也着實好奇。

直到一天夜裏,她途經搖光山,見到兩位衣繡鬣狗紋飾的散修,為首那修士自稱洪老二,滿面絡腮胡,手搖銅鈴,他身後跟着十名各色道袍的修士,好似被銅鈴操縱着,行屍走肉般前行,顯而易見,這十名行屍走肉,定是各仙門失蹤的修士。

他們的速度不慢,蘇靈隐秘地跟了半夜,卻見他們只趕路,不做其他,也失了耐心,當下現身攔住那群人的去路。

洪老二見蘇靈裝扮,身旁還飛着一只靈鴉,周身邪裏邪氣的,瞬間便知是遇到傳說中的靈運道長了,遇見她可比遇見惡鬼可怕許多,當即魂飛魄散,轉身狂奔,哪知腳下一滑,竟跌下山崖。

那搖光山峭壁天塹,落下懸崖恐怕連渣都不剩了,蘇靈“啧啧啧”遺憾半天,無奈道:“我竟有這般吓人?”

那十名修士中了降術,蘇靈本想給他們解開詢問一番,哪知一陣犬吠和人聲破開林間,由遠及近,蘇靈不想多事,一閃身躲在樹後,火光把夜色點的雪亮,原來是一群游獵的修士。

那天,蘇靈本想問問洪老二為何抓這些仙門修士,當然,憑洪老二的本事,這些修士不可能是他制服的,他應該只是個跑腿的,背後必定另有其人。

是故,蘇靈在鬼屍林見到這皮襖修士身上的鬣狗紋飾時,心中大喜,不禁感激陸修陰差陽錯救了一位重要人物。

聽蘇靈說到洪老二,皮襖修士怒火中燒,他們本是一夥散修,死了的洪老二是他結拜二哥,他排行老五,人稱寧老五,昨日他們一行人來,便是給洪老二報仇的,哪知出師未捷身先死,寧老五低聲咒罵,一拳拳無聲錘在榻上。

冥頑不靈,蘇靈搖搖頭,對那三位色鬼大姐使了個眼色,陰森森道:“弄他。”

語畢,轉身離去。

只聽慘叫聲響徹雲霄,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午飯是沒得吃了,好在修煉之人時常辟谷,七日不吃不喝也無大礙,但是周顯不行,他貪圖享受,一餐不用美酒佳肴便神思倦怠,精神萎靡。

他絮絮叨叨地拿出珍藏許久的肉幹,一人分發了幾小塊,忿忿不平道:“下次讓雲冢挑點好鬼過來,就沒有勤奮而死的勤勞鬼嗎?”

面對周顯的得寸進尺,蘇靈一向置若罔聞,只“嗯嗯啊啊”應付一通,這廂沒應付完,那廂鬼差就來報,說是來了一群拜師的,眼下已進了鬼屍林了,那鬼屍林雖被陸修毀去大半,但腐屍之數依然可觀。

蘇靈無語望青天:“有完沒完。”

吩咐那鬼差在半路設下迷障,再找幾只厲鬼吓吓那群年輕修士,讓他們速速打道回府,等處置妥當,已是月上中天了。

水面平如明鏡,寂靜無聲,蓮花閣外這片小湖,就叫鏡湖。

花間點點螢火,閣內傳來陣陣的草藥香,蘇靈在門口站了許久,不是她躲着陸修,也不是不想見他,只是她知道,這些年他們各自發生了許許多多事情,那些事情必定鮮血淋漓,互相不敢詢問。

她也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出山,如果陸修不來,她興許已經走了,這次出山,萬分兇險,整個中原的修仙界,都是她的仇人,這些年的積怨,樁樁件件,已經到了了結的時候。

前兩天,蘇靈給自己蔔了一卦,竟然是吉卦,這六年,她每每蔔卦,必是兇卦,而且是大兇,唯獨這次為吉,蘇靈想,應是時機到了。

她記得那年在風陵山莊的大火中立下的血誓:蘇氏蘇靈,資質蠢笨,學業無成,今山雨已來,家道飄搖,靈深知仇深似海,血債如山,待來日歸來,定以血洗血,誅滅仙門!

這條路,她自己走就足夠,不需要再拉上一個人來,更何況那人本就是驚才絕豔的天之驕子,德高望重的仙門領袖。

不知何時,陸修已立在門邊,他看見蘇靈一直在自顧自地低頭踢小石子,便未打擾她。

直到那石子骨碌碌滾到門邊,落在一片雪白的裙角之下。

擡頭撞上他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蘇靈微微一笑:“你醒了。”

這一日,陸修睡得很沉,是這些年裏,睡得最好的一覺。

他點點頭,答非所問:“聽寂無道長說,你要下山。”

本以為他一直睡着,竟不知何時跑了出去,蘇靈笑道:“沒錯,已打點好行裝,這一兩日就走。”

陸修目光沉沉,墨玉般的眼眸藏在睫羽的陰影裏,讓他的神色更暗:“你自己去嗎?”

“你要是回家的話,我也可以送你。”蘇靈玩笑道。

話音剛落,她猛然想起聽別人說的,陸修三年前叛出玄清派,已被門派除名,如此,自己方才那句玩笑話,倒像是諷刺了,當下愧意橫生。

沒等她致歉,陸修道:“确實要回的,”他頓了頓,“我和玄清派掌門孟照安,還有些舊事未了。”

陸修是孤鹜山玄清派前任掌門陸淨虛之子,孟照安是他的師兄,兩人本最是要好,陸淨虛尚在世時,玄清派便私下分了兩支,對陸修和孟照安各自擁立,陸修從來無意掌門之争,後陸淨虛身故,孟照安繼任掌門之位,兩人不知因何事,生出一些嫌隙來,蘇靈雖不知這之間有什麽舊事,總之不是什麽好事就對了。

這孟照安在蘇家滅門時,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忙前忙後證實蘇家煉生魂不說,又帶領一衆長老用天罡大陣降住陸修,這天罡大陣哪是那麽好開啓的,後來細想,定是早有預謀。

就算陸修不找他,蘇靈也是要找他的。

未等她想完,陸修又道:“既然有共同的敵人,便一起走吧,我想你此行應該不單是為了血洗仙門,更是想還蘇家清白,殺人何其容易,難的是如何讓蘇家的冤案昭雪。”

沒錯,殺人何其容易,可即便殺了所有人,只不過又添了無數血債,世人在評說風陵山莊蘇家時,還是煉制生魂,吸人精魄的妖邪,滅門正是大快人心!

蘇靈不會允許的,是以,她才會追查洪老二和寧老五這條線索,冥冥之中,她總覺得這些修士的失蹤,跟真正的煉屍之人有幹系。

沉思片刻,蘇靈重重點了點頭:“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