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下山

湖裏的蓮花開的正好,暗香浮動,接天蓮葉無窮碧,翠綠之間,一葉小舟掩映其中。

船頭坐一低頭不語的孩童,旁邊是一舉目望天的老頭,船尾有一頭貓般大小的麒麟,口中銜着幾條小魚,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蘇靈。

只聽又是撲通一聲,那麒麟口中的小魚又掉出來一條。

面色突然大變,蘇靈道:“你們幾個要吓死人嗎!大半夜在這幹嘛?”

小長留先起身慚愧地行了一禮:“靈運道長,打擾您和師父了。”

“沒,沒打擾,打擾什麽。”蘇靈連連否認。

陸修倒依舊淡然,對着周顯行了一禮:“周前輩。”

周顯這才收回望天的目光,笑嘻嘻道:“放心,什麽都沒看見,阿蘅想抓魚,我們剛來了片刻,你看,才抓了這麽幾條。”

說罷,将阿蘅嘴裏的幾條小魚接了過來,扔到船尾,阿蘅低下頭,走到長留腳下,盤成一卷,很快便睡着了。

蘇靈的笑容十分幹燥,呵呵兩聲:“無妨,反正也沒什麽好看的,都回房休息吧。”

忽的又是一陣水流之聲,湖裏好似有游魚劃過,而後嘩啦一片聲響,兩只小鬼從水中鑽了出來,笑着晃了晃手中裝滿魚的魚簍:“那邊水下的魚又大又肥,這才一個時辰,便抓了這許多。”

這兩位是雲冢送過來的小水鬼,生前是海邊的漁民,水性極好。

其中一位小水鬼見到蘇靈,天真爛漫招呼道:“靈運道長也在,诶,您的臉怎麽那樣紅呀?”

蘇靈閉上雙眼,生無可戀,轉身離去,擺擺手道:“沒事,熱的。”

漫漫長夜,長夜夢多,夢多萎靡。

昨夜不知做了多少夢,一刻未得安睡,如此折磨,倒不如不睡,早起時,蘇靈已半死不活,面如菜色。

今日便要動身,一應裝備俱全,既然打算低調而行,那阿蘅的身形便過于惹人注目,蘇靈取出一件小小的披風,罩在阿蘅身上,如此一看,便真如一只披了鬥篷的小貓了。

抱着阿蘅滿意欣賞片刻,兩個小鬼架着寧老五遠遠過來了,他不喊不叫,任人抓着,被擺到地上也是一副不以為然。

見他在地上躺得怡然自得,蘇靈一把撈住他的手臂,拎了起來:“路上你老實些,別動什麽心思,我不會為難你。”

寧老五眼珠轉了轉,冷哼了一聲。

寧老五用降術幫人運送修士,雖不知這些修士被運到何處,做何用處,但到底是助纣為虐,不算個好人,只是眼下下山在即,蘇靈也不想生出事端,任他冷眼相對,終究是沒說什麽。

拿出一張符篆,在寧老五和自己之間晃了晃,那符篆便化虛無,只餘一條看不見的絲帶系在兩人腕間,不顧寧老五鐵青的臉,蘇靈道:“有了這個,你別想跑,我時刻在你身邊。”

“走吧。”冷冷一聲,陸修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立于兩人身後,看了看蘇靈的手腕,十分不悅似的。

他那把撥雲劍已用布包好,想必也是為隐藏身份。

蘇靈趕緊上前道:“你莫生氣,這不是什麽邪法,這道符咒一系,他絕跑不開半步。”

說罷,腕間用力,寧老五被拽得一個踉跄,險些撞到蘇靈身上。

陸修眼疾手快,擡手抓住寧老五的肩膀,将他移得遠些,又靜默地看了蘇靈一眼,面色不佳。

三人別別扭扭地出了蓮花閣,周顯牽着長留已在門外等着了,長留禮貌拜別:“願靈運道長和師父得償所願。”

蘇靈捏了捏他的臉蛋:“借你吉言。”

周顯看起來心情不錯,擺手道:“別道別了,又不是不回來,快走吧快走吧。”

蘇靈知他已經兩夜未睡,阿蘅身上穿的那件鬥篷,便是周顯連夜趕制的,當下心裏泛酸,嘴上倒是刻意地雲淡風輕:“別催了師父,就走了,長留這孩子您多上心,咱們陰陽道的教導不能比他們太微道差。”

周顯胸有成竹道:“這你放心,有我教導,長留必成世間第四大邪修,在修仙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昆侖山中,風雪依舊,幾人避開大道,專行小路,陸修禦劍,蘇靈帶寧老五駕麒麟奔行,不到一日,便出了昆侖山。

山腳下可見村鎮,夜色已深,各家關門閉戶,此時投宿,多有不便,況兩男一女,加一只罩了鬥篷的小貓,實難不引人注意。

思慮片刻,幾人行至一片樹林深處,架了火堆,原地修整。

寧老五一改往日的愁雲慘淡,往地下一躺,擡眼望天,翹着二郎腿吹起口哨來。

萬裏無雲,星河璀璨,甚是好看,因兩人腕間有符咒,無法離開太遠,蘇靈在寧老五旁邊躺了下來,定定望着長空。

陸修睨了二人一眼,找了一處閉目打坐,再不出聲了。

直到有人聲飄來,蘇靈瞬間清醒,見陸修并未睡着,兩人眼神交換,側耳傾聽。

哄哄嚷嚷幾句落入耳中:“那靈運肯定就在附近,這符篆必是她所畫。”

“沒錯,晚飯時分還沒有,現在就在樹上貼着了,想必是剛剛經過。”

蘇靈明白了個大概,一定是有人把她的符篆貼在了方才路過的樹林中,故意引人前來,昆侖山附近的修士,一大半都是來找她尋仇的,只要有人發現她的蹤跡,必會引來追殺。

她目光鎖住寧老五,只見他怡然自得,優哉游哉,毫不慌張,當下了然,他在歸墟境時住在西殿,想找出幾張蘇靈畫的符篆十分簡單,想必他留了一些在身上,到了山腳下的鎮子,一路留下痕跡,只等有人來尋。

難怪他今日如此反常。

蘇靈冷笑一聲:“不錯,有點腦子,那你幫我辦事我就更放心了。”

不待蘇靈有何動作,眼前劍光一閃,“當”的一聲,兩人腕間的虛無絲帶已被斬斷,旋即縛仙索淩空而出,将寧老五捆了個結結實實。

這是寧老五第二次見識縛仙索的厲害,他不敢亂動,越動便纏得越緊。

陸修收劍的一瞬,大批修士已奔至面前,瞪着剛動完幹戈的三人,仔細辨認。

那女子身着水墨色道袍,陰陽道打扮,美豔非常,邪氣逼人,看樣子,應是惡貫滿盈的靈運道人。

那男子早些年曾雲游四海,開壇講學,這批修士中的其中幾人就曾慕名而去,見過真容,因此知這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孤鹜山玄清派天師陸清明。

見兩人同在一處,衆人先是一愣,半晌,為首那位穿了玄色道袍的修士先對陸修行了一禮:“陸天師,在下早年曾得您點撥,心懷感激,見您今日同這靈運所在一處,不知原由,您可知此人壞事做盡,人人得而誅之!”

陸修道:“她做了什麽壞事?”

那修士道:“自然是殺人煉屍,這兩年失蹤的修士,便是被她抓了去,我門派也失蹤了兩人,此次正是來找她讨說法的!”

“你親眼所見嗎?”陸修道。

那修士一噎,頓了頓道:“未曾,但這天下誰人不知邪修靈運煉屍縱鬼,除了她,還能有誰?”

“我不知,”陸修冷冷道,“既然并非親眼所見,又如何斷定是她所為,道門術法人人皆會一二,為何不是你學了煉屍之法,殺人煉屍,嫁禍他人呢?”

“你!”那修士面色陰陽變換,說不出話來。

蘇靈聽得津津有味,她竟不知陸修噎起人來,倒是有一套的,靜靜聽他同那群人辯了幾個回合。

眼見那群修士惱羞成怒,竟有人跳出來道:“廢話作甚,既然陸清明如此,想必跟靈運道人是一夥,那還有什麽情面可留。”

蘇靈沉默半天,此刻笑出聲來:“閣下在給誰留情面?莫要留情了,直接動手便是。”

那修士啞然,沉聲道:“我們倒并非要取你性命,你若把人交出來,萬事好說。”

蘇靈踱步至那人面前,笑道:“人嘛,我這裏沒有,鬼倒是有許多,我叫出來讓你認認,你看是否有你要找的。”

語畢,手中引魂鈴一響,須臾,如有黑雲向林中壓來,浩浩蕩蕩,不知多少黑影層層疊疊,鬼魅的氣息陡然升騰到了極致。

那群修士被這鬼氣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當下連連後退,霎時間罵聲一片,四散逃去。

蘇靈哈哈大笑道:“小小幻境就吓成這般,何年何月才能找我報仇。”

陸修道:“你如此一鬧,他們倒真要把這筆賬記在你的頭上了。”

蘇靈不以為意道:“弱者的解釋從來蒼白,只有強到旁人不敢反駁,那你就是可信的。”

陸修不置可否,并未再說,轉頭看向地上五花大綁的寧老五,對蘇靈道:“他舊傷未愈,你下手輕些。”

蘇靈冷笑着走近寧老五,饒是夜色漆黑,他仍舊能看見她眼中忽明忽暗的兇光。

她坐在寧老五身邊,從瓷瓶中傾倒出一顆藥丸,緩緩道:“寧老五,我自問沒怎麽得罪過你,洪老二的死,跟我無甚關系,你那些同門的死,也是上門殺我所致,你受了傷,我也救了你,我打過你,你也擺了我一路,算扯平了。”

“你我之間的仇怨,并非無解,接下來,你若好好配合,事成之後我放你一條生路,你若是一意孤行,”蘇靈掂了掂手中那顆藥丸,“你可知百鬼蝕心的滋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