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對方大半夜跑到自己房間來,白天還發生過那種事,她很難不懷疑對方不是想來看看自己,而是想來做掉自己。

師兄背着手,不知道藏了什麽危險的東西。

她看了看少年背後,計劃着自己推開對方跑出去的概率有多大——答案是零。

少年沉默着,似乎在糾結,朝靈剛想能屈能伸認個錯,大不了自己以後吵架讓着點他,少年卻低頭看了她一眼,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你……為什麽不穿鞋子?”

朝靈莫名其妙:“因為我要過來開門啊。”

少年看了她一眼,終于像是認敗一般,把身後的東西拿了出來:“回去穿好衣服,出來吃東西。”

食物的香氣勾得朝靈食指大動,她跑回去穿好衣服,然後興高采烈地出來吃東西。

少年給她帶的食物還溫着,也不知道是怎麽保存的,朝靈狼吞虎咽風卷殘雲,吃得津津有味,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在吃獨食,趕緊從碗底翻了半只雞腿出來遞給少年。

少年搖頭拒絕,盯着朝靈看了半晌,才疑惑道:“你為什麽不生我的氣?”

朝靈大快朵頤:“我确實很生氣,但是食物是無辜的。”

她本來還躺在床上計劃明天怎麽報複對方呢。

少年:“……”

但是對方送了食物過來,她也不是不可以原諒。

少年在原地又沉默了半晌,才悶聲道:“對不起,小師妹。”

朝靈:“什麽?”

少年頓了頓,這次聲音放大了些:“對不起,小師妹。”

他對這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小師妹分明有諸多不滿,他費盡氣力修煉,吃了多少苦才能留在雲間,和其他人一樣都是靠努力,而這個弱不禁風的天降小師妹,分明都不會。

但是當他看見對方抱着劍,一言不發離開的瘦弱身影時,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做得确實有點過分。

朝靈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什麽人給她道過歉,她看着手裏半只雞腿,半天才小聲回答:“沒關系。”

少年人之間的矛盾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得到了原諒,少年也松了一口氣,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頭。

“我的名字叫薛懷。”

朝靈點點頭:“薛師兄!”

“你為什麽會來雲間?”薛懷最不明白的就是這個問題。

朝靈想了想:“因為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不過幸好師尊來找我了。”

薛懷先前不知個中緣由,聽完卻沉默了一下,一瞬間朝靈爹不疼娘不愛身世悲慘的小白花形象就在他的腦海裏迅速建立起來。

他不善言辭,最後只能幹巴巴地安慰:“以後若有什麽事……可以來找師兄。”

朝靈大喜:“好!”

朝靈說到做到,第二天就來找薛懷了。

她以前跟着爺爺長居山野,生性散漫慣了,上樹摸魚什麽都幹過,雲間規矩森嚴,師兄們整日練劍,陸霁不在,宋聞星沒空管她,朝靈無聊透頂,拽着薛懷就去後山玩。

薛懷明知不對,卻也拒絕不得,兩個人天黑才回來,被宋聞星抓個正着。

宋聞星看着朝靈懷裏的兔子,頭頂的葉子,手裏還提着不知道是從後山哪條河裏的抓來的烏龜,還有心虛站在一邊的薛懷。

兩人都被他罰去抄書,但宋聞星還是覺得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而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沒有錯。

往後多年,朝靈确實都是雲間上下最頭疼的人。

山中歲月靜好,外面卻已然天翻地覆,無罪淵陣法被破,忽然出現的神秘黑衣人四處挑釁,大半門派的山門都被他故意打塌過,搞得一衆仙門人心惶惶。

山門打塌了不要緊,門派丢了臉才是大事,被突襲的門派顏面掃地,湊在一起商量怎麽把妖魔制服,但半月過去,妖魔沒抓到,另一半門派的山門也塌了。

搗亂者動靜之大,不像是妖魔作亂殘害人間,就像在提醒衆人,有什麽重要人物即将出世。

其他門派被擾的消息不斷傳來,宋聞星和杜朗日日派人死守護山結界,以防對方突襲。

但半月過去,雲間上下仍是一片風平浪靜。

等陸霁回到雲間時,朝靈已經抄完了書,在一衆師兄的投喂下長胖了一圈。

她白天跟着師兄們學劍,偶爾帶着薛懷逃課去後山玩,陸霁來找她的時候,已經養了三只兔子一只烏龜。

院子裏圍了半圈籬笆,估計是哪個不學無術的弟子幫她圍的,陸霁神色複雜地看着兔子,回頭正好撞見朝靈抱着半捆青草跑回來。

月餘未見,朝靈大喊了一聲“師尊”,扔下兔子們的口糧,去歡迎師尊回來。

朝靈拽着陸霁的手,興高采烈地帶師尊看兔子,陸霁本來想訓她胡鬧,但轉頭那張天真爛漫的臉,責備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頓了頓,随即接過朝靈遞過來的兔子,心不在焉地摸了摸。

罷,以後再慢慢教導就是了。

隐世之地,歲月荏苒,敗荷白雪過,轉眼七年一晃而過。

下午日光從窗外斜斜照入,落在房內書桌上,着青衣的仙尊正立于房內,紙上筆墨揮灑,時而一頓,顯然是在思索怎麽措辭。

房外間或傳來白鶴突兀的叫聲,他似有所感,微微皺眉望向門外,不一會兒就見兩道穿着校服的身影緩緩走來。

為首的人是宋聞星,幾年來他修為大進,面容也更俊美了些,整個人都不偏不倚地按照陸霁的期望長成了淩然不阿又無比靠譜的雲間大弟子。

只不過他此刻神色糾結,顯然是遇到了什麽困難。

“參見師尊。”

陸霁神色如常地放下筆,把目光投向了宋聞星身邊稍矮一些的身影。

對方垂頭看着地面,恨不得把地上盯出朵花來。

七年對修道之人而言不過稍縱即逝,但對一個孩子而言,足以讓對方出落成另一副樣子。

“說吧,又闖什麽禍了?”

聽見師尊質問,朝靈把頭垂得更低了。

宋聞星一點都不顧念同門之誼:“星羅門長老方才傳信給弟子,說小師妹把他門下弟子打了。”

朝靈忍不住反駁:“他也打我了!”

宋聞星回頭看她一眼,朝靈立馬閉嘴了。

陸霁微微皺眉:“她打了誰?”

宋聞星重複:“星羅門弟子。”

陸霁都懷疑自己聽錯了,從雲間到星羅門,須得翻山越嶺渡大江,距離可謂十萬八千裏,兩個門派八竿子都打不着。

她是怎麽把人家弟子打了的?

宋聞星也覺得很離譜,但人家長老都已經傳書過來,說要給門下弟子讨個公道,不可能空口無憑。

“你自己和師尊解釋罷。”宋聞星将傳書遞給陸霁,就什麽都不管地站在了一邊。

朝靈自知瞞不過,只能認命上前:“這件事情……要從一年前說起。”

陸霁皺眉:“……一年?”

朝靈點點頭,老實巴交地提醒陸霁:“就是大師兄帶我們下山到迷蹤林采藥那一次,回程的時候弟子遇到一個迷路的修士,就好心給他指了路。”

宋聞星不理解:“但他不是半個月前才被打的嗎?還有,我一路上都看着你,你什麽時候給修士指過路?”

朝靈更加心虛:“在大師兄沒看着我的時候。”

宋聞星:“……”

陸霁不理二人争執,只又問:“然後呢?”

朝靈不知道想到什麽,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弟子給了他傳訊符,将他騙來了雲間地界,半月前弟子半夜偷偷下山那次,就是去打……不是,去為兩派和平交流做貢獻。”

朝靈生性頑皮,時常到後山闖禍,邀約着縱容她的師兄們偷偷下山,大師兄和師尊都不過是小懲大誡,但這次她把星羅門人騙到雲間,又把人打一頓,所作所為極其惡劣。

陸霁臉色也沉了下來:“你到底在胡鬧什麽?”

朝靈心知此事太過,影響門派關系,但終究有些心氣不平,只面朝陸霁跪下:“弟子任由師尊責罰。”

陸霁似乎也在思索此事該如何解決,看見朝靈跪下,在心下嘆了口氣,然後道:“即日起,上交佩劍,将本派門規抄完兩百遍,否則不許下山。”

朝靈乖乖點頭,陸霁又道:“在此之前,你得先随為師到星羅門一趟,被你打傷的弟子在信中有提及,要你親自去賠禮道歉。”

朝靈不是很想答應這個條件,遲疑着沒回答。

陸霁神色更沉:“你不願?”

雲間弟子行事磊落,遵從本心,最忌是非不分,星羅門雖不是什麽仙門大派,但朝靈犯錯在先,別人提出要求讓她道歉也無可厚非,若再推辭,陸霁肯定要生氣。

但朝靈還是點頭:“弟子不想。”

朝靈拒絕,陸霁的臉色又沉了幾分,半晌他又道:“你為何要打他?”

朝靈愣了愣,半晌才底氣不足道:“他說他想和弟子結道侶,還要和弟子雙…雙修。”

房內空氣頓時一滞。

陸霁和宋聞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都沉默了一下。

“師尊……弟子可以再多抄兩百遍門規,但是弟子不想道歉,”朝靈回憶着對方的話,越想越覺得自己打人沒什麽錯,“是他冒犯弟子在先,我好心給他指路,他說弟子是爐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