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魔法師想要殺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實在是太簡單了，夏洛蒂甚至不需要任何的工具，念一段咒語，便可以讓她從這世上消失。

然後，夏洛蒂的身份暴露，面臨的是國王不計成本的追殺。

她可不想這樣。

眼淚說掉就掉，夏洛蒂可憐兮兮翻下衣領，取出項鏈:“女士，能不能幫幫我。”

她生得清秀，靠這張臉騙了不少人，當她落淚時，很少有人會拒絕她。

這位女士不愧是在場最有權力的人，并沒有被她迷惑，而是放慢了語氣，像個知心大姐姐那樣問道：“小妹妹，你這個項鏈很危險，能告訴我是那裏來的嗎？”

真是甜蜜的利劍啊。

夏洛蒂并沒有回答，垂眸落淚。

美絲達女士笑起來可比她威脅人時吓人多了，夏洛蒂覺得，如果她的解釋裏有一個字出了問題，那麽她今晚是不可能走出這裏了，但是沒關系，她可以殺了他們，然後再離開。

正當夏洛蒂思考最下策時，她那不争氣的肚子叫了一聲，美絲達似乎不想落下任何口舌，掏出一張繡了鳶尾花的手帕，蹲下身擦去她臉上的眼淚：“小妹妹，想吃點什麽嗎？”

美絲達兩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十指收攏，讓夏洛蒂不得不擡起頭直視她。

“我們這裏有豬肘子，豌豆羊肉湯，蘋果派。”在美絲達的拉扯下，夏洛蒂跟随她來到櫥窗前，看着各種食物，咽了口口水。

夏洛蒂還記得自己的身份：赫爾曼地區普通男爵的女兒，父母死後來王城投靠母親朋友的孤女。

她壓下食欲，道：“貓頭。”

眼前這個商販驚呼：“那兒來的小魔女，竟然要吃那種玩兒？”

“可是，我真的好想吃，女士。”夏洛蒂眼巴巴看着美絲達，“那是我吃過最美味的東西。”

在沃爾蘭德家與騎士團的戰争中，赫爾曼地區成了人間煉獄，那時候，她就親眼看到赫爾曼的孩子們聚衆分食一只貓，其中有幾個瘦弱的女孩只搶到一個貓頭。後來，她在赫爾曼生活過一段時間，發現赫爾曼一些貧窮人家經常吃貓肉，因為沃爾蘭德家的貓特別多，沃爾蘭德家被滅後，這些貓就成為了窮人的食物。

“你你……”商販拿着鐵夾子，對美絲達說，“女士，請你離她遠一點，我馬上叫人去喊溫莎公爵!”

“我不是魔女。”夏洛蒂再次垂下頭，看起來委屈巴巴，聲音也小了，“我的家在赫爾曼。”

美絲達抓着她肩膀的手松開了一點，夏洛蒂感到肩膀沒有那麽疼了，心裏舒了一口氣，這關過去了。

“赫爾曼……赫爾曼，沃爾蘭德！”商販更加激動了，眼角泛紅，“沃爾蘭德的魔女！我唯一的兒子就是死沃爾蘭德的魔女手下，女士，我……約瑟夫，快，馬上去找溫莎公爵！”

櫥櫃的下面，一個矮小的人探出頭：“好的，先生。”

說完，他從櫥櫃後面出來，夏洛蒂看到，他沒有腿，是用雙手移動的。

美絲達神情冷漠，臉上布滿了冰霜，聲音不大，卻讓人不能不從：“回來。”

殘疾人回頭，停了下來，那商販還在叫：“女士，魔女啊，你忘了教皇是怎麽折磨我們的嗎？沃爾蘭德，那些兇殘的吸血鬼，你忘了嗎？國王……國王下……”

“我不會忘記，因為我就是赫爾曼人，我比你們清楚，沃爾蘭德有多麽殘暴，那場戰争，有多麽的可怕。”她微微仰着頭，吐出一口氣，“赫爾曼的女孩不是魔女，沃爾蘭德家的才是，懂了嗎？”

她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氣憤，但氣場這種東西是骨子裏的，不止是商販，連夏洛蒂都被吓到了。

夏洛蒂咬着嘴唇，尋思待會要怎麽解釋這條項鏈的來歷。

商販的氣勢弱了一大截，連脊椎都彎了：“好吧，好吧。”

“一份肘子，一杯蘋果汁。”美絲達掏出三塊硬幣，放在櫥櫃上，接過食物，拉着夏洛蒂走了。

這次她沒有掐着她，而是溫柔地牽着她的手，走到另一家攤位前：“一塊純肉餡兒餅。”

商販是個老太太，看起來有些眼熟，夏洛蒂回憶了一下，這竟然是她家裏的廚娘！

老太太埋頭拿餡兒餅，夏洛蒂抖了一下，美絲達牽着她的手再次收緊，皺眉：“你認識她嗎？”

啊，這該死的老太婆。夏洛蒂心裏罵罵咧咧，面上卻要裝出一副受驚小鹿的模樣，她眼淚汪汪，一個勁搖頭，哽咽着：“女士……我害怕。”

“你怕她？”美絲達看了一眼那老太太，然後對着夏洛蒂。

夏洛蒂再次沉默。她用餘光瞟了一眼老太太，發現她一點都不慌張，手腳也慢，在沃爾蘭德家，手腳太慢的傭人是會被開除的。

夏洛蒂往美絲達那兒靠了一點，幾乎貼在了她身上，看起來像受驚的孩子尋找母親的安慰：“小姐，我們能換一個地方說話嗎？”

可這次，美絲達沒有放松警惕：“好。”

她們連餡餅都沒有要，直接走了，那老太太就像聾了一樣，還在切餡餅。

半晌，老太太擡起頭，在櫥櫃上敲了兩下。

夏洛蒂跟着美絲達，來到灌木叢後面，那是先前遇上溫莎公爵的地方。這裏的地勢偏低，可以清楚看到廣場，但廣場上的人無法看到這裏。

美絲達把食物放在地上：“說吧。”

做戲就要做全套，夏洛蒂的眼睛一直跟着食物，見到紅褐色肘子在土地上，又咽了口水，眼睛好不容易才移開肘子，看着地面上的枯葉：“我的确是沃爾蘭德家的人，但我只是一個仆人，我……”

她又哭了，這次哭的不美觀，眼淚鼻涕一起流，還混雜了一點口水：“我不是魔女，我沒有害過人，我我我……那個老太太，她也是沃爾蘭德家的人，她是廚娘，我見過，我真的見過，相信我，女士！”

夏洛蒂開始佩服自己了，佩服自己不僅編篡出了一個合理的身世，還告訴了美絲達她這麽敏感的原因：她曾經在沃爾蘭德家工作過，有人借着獵魔女的名義欺負她。

美絲達用右手勾着下巴：“你的項鏈呢？不會是偷的你家小姐的吧？”

夏洛蒂停止了哭聲，但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眼睛都腫了。

她小聲道：“不是……”

“那你慌什麽？”

“我……”夏洛蒂猛地擡起頭，“姐姐，你相信我嗎？”

美絲達并沒有說信或者不信，眼神鋒利起來：“說。”

夏洛蒂被吓到了，退後幾步，撞到樹木。

“我我我……”

見她實在是我不出個所以然來，美絲達撩了一下自己的金色長發，拿起地上的蘋果汁，走到夏洛蒂身前，蹲下身摸摸了她的頭，哄道：“別害怕，我相信你不是魔女。你看，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如果站在我面前的是魔女，那麽我已經死了。”

魔女夏洛蒂：殺了你然後被騎士團追殺？魔女并不傻，謝謝。

夏洛蒂喉嚨裏那口氣落下，雖然魔女身份捂着了，但她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嚴格完成自己的表演。

她眼淚收了點，肚子又叫了一聲，眼睛盯着美絲達手裏的果汁。美絲達把果汁給她，夏洛蒂拿起來兩口喝完，然後在彎腰咳嗽起來，美絲達輕輕撫摸着她的背，再次問道：“你的項鏈是那裏來的？”

夏洛蒂拍了拍心口，依然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戰争結束後，我……我實在是太餓了，就想着，沃爾蘭德小姐有好多好多珠寶，萬一，萬一能找到一個呢？”

“所以你就在沃爾蘭德家的廢墟裏刨出了這個？”

夏洛蒂點頭：“我知道這不對，但是我真的好餓。”

“莉亞城，利亞城是法蘭利亞的文化中心，也是法蘭利亞第二大的城市，莉亞城的美樂蒂思家族在大量收購魔法飾品，那邊的人也不像王城的人那麽仇恨沃爾蘭德，來到王城，須要經過利亞城，”女人掐着她的下巴，“所以，你為什麽要來王城賣項鏈呢？”

夏洛蒂捕捉到幾顆路過的元素粒子，元素粒子在她手心旋轉，搓出了一個灰色的魔法球。

“我有個朋友，”夏洛蒂說，“她和我一樣，也是沃爾蘭德家的傭人。我沒有父母，她也沒有，我們被沃爾蘭德家收留，很小的時候就要幹活，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們一起走到了莉亞城，但是她死了，我不知道她怎麽死的，她只是讓我，讓我把項鏈交給莉亞城的凱瑟琳，必須交到凱瑟琳小姐手裏，她說，凱瑟琳小姐會付給我一大袋金幣，如果我不照做的話，我也會死。”

“你為什麽要騙我，說貓頭是你吃過最美味的食物？沃爾蘭德就算再苛刻你們，也不可能不給肉吃吧。謊話連篇的小姑娘。”美絲達用另外一只手撩開她額前的碎發，“你知道美樂蒂思家族在法蘭利亞是什麽地位嗎？你說你的朋友死了，你肯定還要說，她死得莫名奇妙，屍體還消失了，對吧？如果她的屍體還在，那麽莉壓城是不可能放任一個罪犯在王國游蕩，我完全可以去莉亞城調查。她是被逃亡的魔法師殺的嗎？如果是，你是說，美樂蒂思家族與王國的罪人勾結，對嗎？你知道這個罪名有多可怕嗎？莉亞城的凱瑟琳有一百種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我害怕。”夏洛蒂的胸口起伏，魔法球浮在空中，逼近女人的腦後。

“說！”

“我殺了她！”夏洛蒂突然吼了出來，眼淚收了回去，她蹲在地上，仿佛失了魂，“我殺了我最好的朋友。”

“為什麽？”

“我遇到了一個很醜的黑衣人，他說他是占蔔師，讓我給他搞一個身體，他會給我兩個金幣。我就把我的朋友給殺了，我親眼看到，黑衣人倒下，我的朋友活了過來，我看到我的朋友割開自己的手腕，血在空中凝結成紙牌，她……她直接從我眼前消失了。我去摸黑衣人的口袋，摸到兩個金幣，同時發現，黑衣人好瘦，我不知道怎麽想到的，剝了他的衣裳，看到了骷髅！”

美絲達道：“貪心的占蔔師會變成骷髅，這是一個秘密。我暫且相信你說的了。”

“我害怕，連夜逃了出來，我看到這條項鏈，仿佛看到了我的朋友，所以，我找到珠寶商，珠寶商告訴我，整個王城只有美樂蒂思家的珠寶店才敢收這個東西，美樂蒂思家的珠寶店在多佛街，他讓我去找神之嘴先生，就在剛才，神之嘴被一群人帶走，我……我害怕。”

夏洛蒂跪在地上，眼睛太腫，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只能瘋狂的捶自己的腦袋。她看到美絲達笑了。

終于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