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當最後一顆火球在天空中炸開時,強光讓人短暫失明,等人們再次睜開眼前,看到一輪詭異的紅月挂在天上。

盛會停止,火爐裏的煤炭憑空消失,有人驚呼:“太陽神!祂知道我們不敬祂!這是詛咒!”

一家商鋪前,一位金發的少年抱着啃了一口的肘子,隔着半個廣場沖了到火爐邊,伸拳頭,毫不猶豫地給了這男人一拳。

他身穿當下最流行的牛奶色絲襪,絲襪上還有金線勾勒出的鳶尾花,綠色的南瓜短褲和上衣,襯得他那頭蓬松的金發更加耀眼。

他嘴角還沾着肘子的醬汁,看起來很是滑稽:“什麽太陽神?當年,我們被教皇折騰的時候太陽神在那裏?教皇要求我們每個人交出百分之六十的口糧時,太陽神又在那裏?沃爾蘭德家的魔女殺我們的同胞時,太陽神他庇護我們了嗎?”

“他不庇護我們,不帶給我們面包牛奶,我們為什麽要敬祂?莊園裏的農民一天不幹活,就要少拿一天的工資,憑什麽祂太陽神可以天天躺着吃飯?”

“詛咒?我們連教皇都殺了,教皇國都滅了,我們害怕祂一個,連自己的地盤都護不了的神嗎?”少年光芒萬丈,站在廣場的中央,“我們的國王帶着我們殺了教皇,也能帶我們殺太陽神!”

他情緒充沛,渲染力足夠,好些女士的眼角挂着淚。在少年的帶領下,人們再次舉起酒杯:“敬我們的國王,湯姆索爾!在這飲酒節,讓我們跳舞吧!狂歡吧!”

于是人們又開始跳舞。火爐熄滅,有商販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向人們介紹:“這是溫莎公爵的新發明,煤油燈……”

夏洛蒂有些蒙,她并沒有出手啊,難道這裏還有別的魔法師?

轉頭,她看到薩拉赫的嘴角挂着笑,一張紙牌的邊緣發出金色的光,而他本人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別這麽看着我,小姐。”薩拉赫的臉色更白了些,但心情更加愉悅,“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占蔔師嗎?”

夏洛蒂當然知道,只是她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尋思着普通的公爵女兒遇到這種惡魔該是什麽反應。她像個受驚的鳥兒一樣跳了老遠,聲音顫抖:“你你你……”

“別緊張小姐,我不會傷害你。”他一步一步朝夏洛蒂走來,走得很慢,鞋子落地的聲音清晰可聞,一步一響,甚至還有規律。他歪着頭,白袍的高領往下縮,脖頸上觸目驚心的紅黑色的傷疤,正在往外冒血,但他的白袍依然幹幹淨淨,除了拖尾。

這些占蔔師都愛裝神弄鬼的,夏洛蒂并不驚訝。

占蔔師和魔法師最根本的區別就在于,魔法師是被太陽神祝福的人,是元素粒子的主人,可以随心調動、控制世間的元素粒子。占蔔師是能夠與元素粒子對話的人,紙牌是溝通工具。占蔔師與元素粒子算平等關系,想要調動元素粒子,就必須使用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和元素粒子交換。

元素粒子可是很貪心的,很少有占蔔師願意與元素粒子做交易,大多數占蔔師都選擇和元素粒子做朋友,然後從元素粒子的口中套出他們接下來要幹什麽,這就是占蔔。

普通人看不到元素粒子,當撞見占蔔師和元素粒子的交談時,只能看到一個人在對着空氣說話,漸漸的,占蔔師就成了奇怪的代名詞。

偏偏人們就聽神秘的故事,看奇怪的人,于是占蔔師們開始包裝自己,搞怪,幾乎是每個占蔔師必備的技能。

夏洛蒂就默默看着他裝。

薩拉赫撩了撩自己的銀發,伸出舌頭舔了一下自己的上嘴唇,說道:“小姐啊,我要是想傷害你,你也跑不掉,不是嗎?”

好有道理!夏洛蒂想給他一把金幣。她以前就經常這樣,每次出門遇到乞丐,或者是很有意思的人時,她都會讓自己的貼身侍女賞給他們一把金幣。可現在,別說一把金幣了,她連一把葉子幣都沒有。

薩拉赫距離她越來越近,她眼含熱淚,一點一點往後退,直到撞到一個結實的胸口。

夏洛蒂回頭,雙腿打顫,看到一個英俊的紅發男人。

男人很高大,一身鮮紅色的短上衣加南瓜褲,身上帶着一點玫瑰花的香,這便是大名鼎鼎的溫莎公爵了。

夏洛蒂認為自己可以哭出來了,她對着溫莎公爵眨了眨眼睛,眼淚一顆接一顆落下,哭了一會兒,她又捂住了眼睛,眼淚順着手縫流出,搞得她滿臉都是。

溫莎公爵身邊,一位女士抱着她,用帶着玫瑰花香的手帕擦去她臉色的淚,輕聲安慰。

夏洛蒂豎起了耳朵,不想錯過一點信息。

是渾厚的男聲:“薩拉赫,又是你。”

欠欠的聲音:“溫莎公爵,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啊。”

靴子摩擦的聲音,溫莎公爵轉了身:“兇手抓到了,讓他們回來。”

幹淨利落的女聲在她耳邊響起:“是!”

“哈哈,公爵大人,公爵大人!”是少年音,聲音越來越大,少年是從遠方跑過來的,最後一聲最大,落在夏洛蒂耳邊,“好可憐的女孩兒。”

夏洛蒂擡起頭,看到一個蓬松的金色腦袋。

是剛才在廣場中央的少年,此時他吃完了肘子,手捧一杯果汁,像個好奇寶寶一樣盯着夏洛蒂看。

“喽,給你。”他把手上的果子遞給了夏洛蒂。

夏洛蒂擦了擦臉,餓死鬼般搶過果汁,然後轉向一邊,埋頭猛吸。

少年不滿:“你怎麽這樣,沒有禮貌!”

“行了,佛羅倫,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衣食無憂的。”女士身穿铠甲,腰間別着劍,從胸口裏拿出一塊幹巴的面包,走到夏洛蒂前,笑得很溫柔,“給你。”

夏洛蒂看了眼她腰間的劍,沒有拿。

“放心吧,我不會傷害你的。”她又遞過來一點。

不,你傷害過我。夏洛蒂想,溫莎公爵,伯紗騎士長,國王的得力幹将,沒有他們,國王能不能打贏對外戰争都不清楚,更別殺沃爾蘭德。

但,她還是接過了面包,道了聲謝。

她咽下口水,咬了一口面包,然後把面包放在了裙子口袋裏。

“為什麽不吃呢?”女騎士問。

“留着明天吃。”夏洛蒂答。

少年眼含淚光:“好可憐。”

“喂!”另一邊,被騎士們押着的薩拉赫叫喚,“她口袋裏可是有兩個金幣呢!兩個!貧民窟的孩子們四年的食物!”

溫莎公爵撇了他一眼,他身後的騎士們對着他的腰踢了一腳,薩拉赫吃痛,吸了一口涼氣。

“走了,伯紗。”溫莎公爵說。

女騎士看向少年:“佛羅倫,你能照顧好這個女孩的吧?”

少年拍着胸口:“交給我,騎士長,我保證把她喂得白白胖胖!”

女騎士點了點頭,跟着溫莎公爵離開了。

夏洛蒂跟着佛羅倫,來到了廣場,廣場上一個打扮華麗的女士說:“小伯爵回來了?咦,這個女孩子是?”

“美絲達姐姐。”佛羅倫撲進了女人的懷抱,在女人懷裏流淚,四面八方好多人圍了過來,他們手足無措的安慰他,有人問他要不要吃餡餅,有人搞怪哄他,真是美好。

有個人撞了夏洛蒂,他沒有道歉,越過她,直奔佛羅倫。

夏洛蒂站在原地,她身上這件褐色的裙子與她們那鮮豔的衣裙形成了明顯的對比,那些夫人小姐們身材高挑,面色紅潤,就像雕塑家費勁心思雕刻出來的藝術品。而她呢?因長期的饑餓,她的身材幹癟,面色發黃,明明已經二十四歲,不是小孩,卻依然穿着小孩子的衣服,她也想要吃肘子,想要漂亮的衣裙,但她姓沃爾蘭德,她是魔法師,國王說,魔法師不能,也不配活着。

她站着這裏,格格不入。

櫥櫃裏的食物發出誘人的香味,她的肚子叫了一聲。

她想念母親了,如果母親在,她肯定不會餓肚子的吧。

母親怎麽不在呢?母親死了,國王殺的!

哦,都怪國王,國王奪走了她的幸福。

還編造出什麽吸血鬼,沃爾蘭德家有吸人血嗎?當然沒有,她是沃爾蘭德家最受寵的孩子,她都沒見過,外人怎麽可能見到?

沃爾蘭德守護法蘭利亞這麽久,卻落得如此下場,實在是不值得。

還有赫爾曼那些農民,她給了他們那麽多的金幣,他們竟然聯合外人殺了她的母親,喂不熟的狼崽子,趨炎附勢的小人!

他們崇拜國王,那她就要殺了國王,給母親報仇,讓他們看看,他們眼中英勇的國王有多麽的弱小、虛僞!

等佛羅倫哭夠了,夏洛蒂才被人注意到,佛羅倫沖出人群,牽着她的手,所有人都看着他們,但少年好像并不在意旁人的視線,只是對那位美絲達說:“姐姐,我剛才見到了溫莎公爵。”

“他怎麽會在這兒?”美絲達蹙眉,“是因為這個紅月?”

佛羅倫點頭,然後把先前那場景用語言描述了出來,即使是看他很不順眼的夏洛蒂也不得不承認,他用詞很準确,光聽文字,便能讓人腦部出場景。

得知紅月的來源後,有男人說:“占蔔師,又是占蔔師,我真不明白騎士團留着那些玩意幹嘛,殺了不好麽?”

“騎士留着他,肯定有用。”美絲達瞟了他一眼,“國王都沒有意見,難道你實在質疑國王嗎?”

男人咳了咳:“這倒沒有。”

“那就閉嘴!”

“他是……占蔔師嗎?”夏洛蒂弱弱開口,她環視一圈,把目光放在美絲達身上,這位女士看起來是這裏最尊貴的人。

如果可以的話,夏洛蒂想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但她實在是餓,不得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希望他們看在她可憐的份上給些食物。

她的确有兩個金幣,但是她并不想用。

“哦,對了。”佛羅倫突然開口,“姐姐,騎士長讓我照顧好她,但是我不會照顧小姑娘。”

“我來吧,”她眯着眼睛,像是在打量獵物,“去跳舞吧,佛羅倫。”

得到想要的話,佛羅倫點了點頭,右手貼在左肩,對美絲達行了個禮,便跟随旁人離去。

美絲達送走了所有人,一直盯着她看,夏洛蒂也盯了回去,她在世間摸爬滾打了六年,還是分得出危險人員和裝模做樣的人。

這位女士很明顯就是後者。

她突然開口:“小姐,你脖子上的項鏈真好看。”

夏洛蒂感到脖頸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