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獵殺天命】

美國。密西西比河。

時值汛期,河水如同猛獸般奔騰洶湧,岸邊的蘆葦卻格外安靜,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點頭。

這是一個令人惬意的傍晚,陸畢方靠在廢棄的馬棚裏,牛仔帽蓋住半張臉,只留下一個陰影輪廓,那是副亞洲人的面孔,但單從線條看來,該是個很英俊的男人。

根據學院的消息,北美洲這片流域發生了異動。

昨天他還在賭城拉斯維加斯度假,微眯着眼睛将籌碼和美女攬入懷中,可誰知下一秒就被迫放棄自己的黃金假期,趕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年假就三天,能休到假算我輸。

他枕着雙手靠在馬棚裏,暮色讓人昏昏欲睡,原本平靜的地面卻傳來一絲異動,如同一條樹根從地底抽起,以極快的速度向他抽來。

陸畢方這才恢複了往日的警覺,他一把抓開牛仔帽,眼睛直盯着湧動的地面。

近了!更近了!就是現在!

時機一至,他反手從袖口掏出一把黑金匕首,對準地面淩空一劃,地底傳來詭異的嘶嘶聲,一條巨蛇突然探出腦袋,張開血盆大口朝陸畢方襲來。

“小鬼,這可不乖哦。”陸畢方往後靈巧一跳,正好讓巨蛇撲了個空。

蛇頭扭曲了片刻,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似乎為了響應他的召集,十幾只巨蛇一齊從地底探出頭來。

蛇頭詭異地扭來扭去,身後巨大的翅翼張開,羽毛是半透明的,懸在半空中居高臨下望着陸畢方,竟然憑空生出幾分怪異的美感。

陸畢方不由得驚嘆。

這是……螣蛇啊……

《爾雅釋魚》中曾說:螣蛇,龍類也,能興雲霧而游其中。

螣蛇游霧龍乘雲。

想不到上古傳說裏的神獸,竟然出現在了密西西比河旁!

陸畢方的表情有幾分驚喜,其中一只蛇張口向他咬來,他側身避過,從鬥篷裏掏出一只青翠的玉笛,迎風而吹。

晚風揚起他的鬥篷,和着身旁的蘆葦蕩,分明是在異域美國,卻好像看到了一種很古老的東西。

那笛音從未開化的年代傳來,越過無盡的荒原與汪洋,越過那些古戰場與徐徐起舞的巫祝,終于抵達這裏。

蛇群突然安靜下來,他們跟随着陸畢方的笛音游動到馬棚外,那些本就不靈敏的蛇眼死氣沉沉,卻都因為這個笛音重新亮起來了,顯得靜谧祥和。

陸畢方掏出一個中國古代樣式的天元鼎,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對那些巨蛇挑了挑眉毛說:“嘿,小寶貝兒,你們該回家了。”

其中一只螣蛇蠕動着靠近小鼎,才剛剛靠近,二人高的身體便縮成了手掌大小,緩緩游入古鼎。

第二只螣蛇緊接着鑽進去,空氣中卻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槍響,子彈正中這只巨蛇的腦袋。

猩紅的血液在空中飛濺,蛇群躁動起來,直到陸畢方舉起左手,才感到一種無形的氣壓從高空兜頭罩下,壓得蛇群喘不過氣。

那些螣蛇緩慢地安靜下來,陸畢方眼神淩厲地看着面前這個舉着魯格手槍的女人。

她金黃的頭發披散下來,在血色殘陽下美得驚心動魄,卻格外冷,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暴戾的氣質。

“軍方的人?”陸畢方微眯着眼睛問。

“騎士黨的人。”那個女人笑了,冷豔的笑聲中透着幾分寒意。

陸畢方的神色倏然驟變。

騎士黨,這可是個大麻煩。

三戰之後,世界格局重新洗牌,由于聖勞倫斯事件的暴露,人類高層已經覺察到某些遠古生物正在蘇醒。

軍方開始秘密組織隊伍屠殺這些生靈,以十二圓桌騎士的方式推選,他們稱自己為“騎士黨”,他們稱那些生靈為——魅。

陸畢方在腦海裏快速搜索騎士黨的成員,終于找到一個相符的人物:“你是卡洛琳?”

“能被凱文特學院排名第一的“天命”記住,實在是我的榮幸。”她勾起一個淺笑,甜美中蘊藏着致命的危機。

“可我更喜歡別人叫我,美杜莎。”她看着手中的槍口慢悠悠道。

美杜莎,這個代稱源自希臘神話中的女妖,那位女妖發間生滿小蛇,任何男人只要看到她一眼就會石化。

顯然卡洛琳繼承了美杜莎的陰險,極擅長布陷阱,是騎士黨中少有的靠腦子辦事的人,加入“騎士黨”不過短短數月,排名就一躍而至第六了。

陸畢方冷冷打量着她漂亮的臉蛋說:“美人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美人更不應該拿槍。”

“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卡洛琳食指勾着扳機,手槍繞着她的手指轉了一圈,“我來就是為了解決這些渣滓,在美國,用美國的魯格手槍殺掉這些怪物,真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

“不勞小姐費心。”陸畢方極其紳士地鞠了一躬道,“我會把這些螣蛇帶回學院,不讓他們給你帶來麻煩”

“學院學院。”卡洛琳冷哼一聲,“你以為學院的馭神窟真的安全?魅靈一旦出逃,我們這些年的努力豈不全白費了?”

“這是學院的事,而我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拼盡全力為學院盡職。”

“來自學院的瘋子!”她一腳踢翻了路邊的石頭,一字一句咬牙道,“你還不明白嗎?人類和魅靈是完全不同的物種,其中一方必定吞噬另外一方。”

“你們把魅族關起來,為什麽不幹脆完全抹殺永絕後患?你現在只是無限期地把人與魅靈決戰的日期往後拖延而已,醒醒吧,自以為是的救世主,你們到頭來什麽也改變不了!”

“不得不。”陸畢方瞥了一眼身後的螣蛇,眼中帶着一絲少有的悲憫,他說,“這個不得不的理由,你們這些單憑暴力解決一切的軍方不會懂的。”

卡洛琳雙手舉起槍,兩把槍都對準了陸畢方的腦袋道:“那就抱歉了,陸先生。”

身後蛇群大亂,振翅欲往四面八方逃去。

千鈞一發之際,陸畢方只是閉上眼,緩緩擡起他的左手。

“神谕冰封王座。”他淡淡吐出這幾個字,像活了千百年的聖哲先知,和那個在賭場裏徹夜狂歡的混小子判若兩人。

冰霜一層層漫上蘆葦叢,漫上草地,甚至凍住了洶湧的密西西比河,方圓三千米之內,瞬間從盛夏的六月邁入冬季。

薄的雪從天際緩緩飄落,微微寂寂,如同雲上的流光。

破空而來的子彈被憑空凍住,冰霜釘住了卡洛琳的手腳,她大口喘息着,索取生命需要的熱度。

蛇群被凍在半空中,有的昂首展翅,有的低頭逃竄,如同展覽上最精致的冰雕。

陸畢方用意念構造了一個完全屬于他的冰雪世界,這是一個極耗念力的事情,不過好在他成功了。

“你輸了。”陸畢方揚起一個疲憊的微笑,慢慢道。

卡洛琳全身動彈不得,她也笑了,笑容中帶着一抹狠意:“真不愧是天命,你要活着,我們果然很難辦啊。”

這樣勝券在握的語氣令他心驚,不詳的預感仿佛皮疹一樣一層層湧上心頭。

陸畢方警惕地環顧四周,他不相信,這方圓三千米都是他的絕對領域,他就是這片領域的王,沒有什麽能傷他分毫。

卡洛琳只是冷冷一笑,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缭繞寒霧中依稀可見一座城鎮。

肯卡爾小鎮。

這個傍水而建的小鎮和美國的萬千小鎮一樣,并沒有什麽稀奇,甚至在區域地圖上都很難找到确切的經緯坐标。

可這個平凡的小鎮卻從今天開始不一樣了,以至于載入所有軍方的機密檔案。

本來今天的肯卡爾小鎮和以往也沒什麽不同,人們在酒館門口曬着太陽,喝着酒,互相碰杯聊着明天的天氣和路邊的姑娘。

只是酒館的閣樓接待了一位奇怪的客人,他從昨天就來到這了,除了水什麽都不點,也不準任何人上來。

為此他支付了一千美元的租金,這個價錢,足以買下這個偏僻小鎮的閣樓了。

那位神秘的客人叫提爾,斯斯文文的少爺樣子,戴着金絲邊眼鏡,手提琴盒,嘴角總挂着和善的笑意。

把他放在紐約十字路口,是個會引起路邊姑娘尖叫的家夥。

此時提爾手裏正捧着一本詩集,詩行停在這一段——

晚鐘響起一陣陣給白晝報喪

牛群在草原上迂回,吼聲起落

耕地人累了,回家走,腳步踉跄

把整個世界留給了黃昏與我

他輕聲吟誦着這些詩句,樓下的人們喝酒跳舞,談笑甚歡,可這裏卻靜了,偌大的夕陽透過窗子照進來,将半張桌子染成金黃色。

他終于合上詩集,打開了身側的琴盒,沒有大提琴,只有一杆冰冷的槍械。

12.7口徑的改良巴雷特,狙擊槍之王。

缇爾用一塊白色絲巾擦拭着槍杆,安靜地裝彈,上膛,校準,扣動保險栓,一氣呵成,就像朗誦一行詩句。

“軍方。騎士黨。提爾斯圖亞特。”他一字一句冷冷道:“陸畢方,再見了。”

他的唇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接着食指用力扣動扳機。

窗外幾只白鴿振翅驚起,高速旋轉的子彈破空而去,那一瞬間,仿佛什麽冰制的玻璃被敲碎了,子彈沿着既定的方向前行。

砰!——

那道宿命的弧線正中了陸畢方的腦袋。

他仰面趴下,甚至來不及多說一個字。

熱的血,順着草坪漸次染開,霜雪緩慢退去,一切又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蛇群剛要逃跑,卡洛琳雙手持槍,看都沒看一眼,交叉着往四下掃射,子彈打光了又很快換上兩把。

她邊打邊前進,那些螣蛇根本來不及乘霧遁去就被當場擊斃,大蓬大蓬的血花在空中散開,好像一個個聖誕禮花。

直到最後一只螣蛇也倒在血泊中,卡洛琳松開手,魯格手槍自然滑落,血色殘陽映在她身上,如同末世的魔女。

她轉身面向着密西西比河,這是他和提爾聯手布下的殺局,他們的目标從來就不是螣蛇,而是“天命”陸畢方。

他的冰封領域有三千米,可他做夢也想不到,三千米之外等待他的是一杆狙擊槍。

誰能想到呢?

提爾提着琴盒緩步走下閣樓,好像心情很好。

酒吧老板好奇地打量着這個客人,留聲機緩緩放着上個時代的老歌,他穿過滿口胡話的酒鬼和慵懶地靠在吧臺上的姑娘。

明明快出門了,提爾卻突然走回來向酒吧老板要了杯當地特色的黑啤,笑着與漂亮姑娘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