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陌揚重新調了調季夏腕上的手環,在機器上按了幾個按鈕,回頭看着季夏。

季夏閉上眼睛乖乖坐在椅子上,也許是有些緊張,手始終緊握着椅子的把手。

“放輕松。”風陌揚提醒道,拉下了開啓機器的扳手。

依然是熟悉的打字機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促,但等那個聲音撞到你跟前,又突然消失于無形了,只留下一派寂靜。

這回的寂靜和上次不一樣,有水流的聲音,平緩地滑過皮膚,滲入每一個毛孔。

季夏感到自己的眼皮無比沉重。

黑暗,伸手不見十指的黑暗,這種未知感令她感到恐慌,于是季夏的眼睫顫了顫,用盡自己的全力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片巨大的冰原,她半個身子站在水裏,和夢境裏的場景一樣,冰寒徹骨的天氣,她卻什麽也感受不到。

她的視野突然從主觀視角變成了俯瞰視角,像是空中無人機航拍的畫面,宛如觀賞一部在北極取景的好萊塢大片。

這是……上帝視角啊!

這種感覺實在太詭異了,因為季夏看到了自己,站在冰原邊緣的那一個小點,半個身子浸在冰河之中。

她看到了自己……那麽她是誰?

誰是真實?誰是虛幻?誰在觀察?誰又在觀察之中?

季夏不敢再接着這個問題想下去了,就當做了一場夢,再思考下去恐怕連自我的存在都會否定。

她順着那個俯瞰的上帝視角往前推進,視線掠過無盡的冰原和荒島,很遠的地方好像有什麽建築,她朝那個方向繼續推進,那居然是一座城池。

視角在此時定格,她無法再往前一步了,但是能遠遠将那座城池的外觀略窺一二。

城池建築和學院的風格完全不同,如果說學院是複古的巴洛克式建築,那麽這座城池就是徹頭徹尾的中國古建築。

殘垣的城牆,低矮的平房,斜上翹的屋檐,倘若放在古代,也該是一座千裏金城。

季夏無法再往前,只能左右掃視這座城池的外觀,她這才驚奇地發現,這座城池的一半居然是建在水底的!

依了地勢西高東低的原因,西邊的建築可以完全窺見其貌,而東邊的建築則越來越低,有的淹沒了一半,再往東走,就只剩屋檐,接着便什麽也看不到了。

建立在冰面上的城池只不過是一部分而已,誰也不知道埋在冰原之下的那座城池究竟有多麽宏偉遼遠。

季夏沒由來地升起一種想要膜拜的沖動。

她內心的情緒浪潮一般層層上湧,這近乎是……神跡啊!

她看着這片冰原,沒有聲音,只能聽到河流緩緩流動,而她自己在這塊冰原之上又何其渺小,微不足道,連一顆芥子都不如。

那一瞬的情緒很難形容,好像被什麽沉重的東西溫柔地擊中了心頭,她的眼睛發酸,有淚水盈滿了眼眶。

為什麽要哭呢?季夏不清楚,只是覺得很悲傷,一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悲傷,一種巨大的茫然和失落。

那樣的悲傷纏繞包裹着整個心髒,甚至比死亡還要難過。

空曠的冰原裏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悠悠遠遠,辨不清楚方向,他說:“你回來了。”

這句話幾乎像一聲喟嘆,那個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卻又染了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滄桑感,像一個來不及長大就已經蒼老的孩子。

“你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季夏的淚水終于止不住漣漣而下。

“季夏!季夏!”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呼喚,季夏用力閉上眼睛,再猛然睜開,發現自己依然坐在那張椅子上,風陌揚雙手搭在她的肩頭用力搖晃着她,把她搖得有幾分想吐。

身前那臺引靈機發出刺耳的噪音,早就不是打字機敲打的聲音,而是銳利的,好像指甲劃過黑板的噪音。

底下的學生忍不住捂住耳朵,風陌揚大大松了一口氣,他放開抓着她肩膀的手,太危險了,真的差一點就以為喚不醒她了。

“吓死人了,季夏你還好吧?”薇薇安關切地問。

季夏卻沒有回應她,只是緊緊盯着身前那臺不斷發出噪音的引靈機。

她像是預感到什麽似的,一把抓開腕上的手環,整個人朝風陌揚撲去,和他一起撲倒在草坪上。

于此同時,身後那臺機器發出轟然的爆響,火焰直蹿上三米高,還朝外面兇猛地吐着火舌。

風陌揚被季夏這麽猛一撞還有些發懵,季夏壓在他身上,本能地将頭埋在他的衣服裏。

風陌揚撐着爬起來,看着身後那臺巨型機械燃燒着滔天的火光,這樣的火跟普通日常用火肯定不一樣,裏頭注入了靈識,誰也不知道被燃着了會發生什麽後果。

剛剛如果不是季夏撲到了他,那結局實在難以想象。

“好了,沒事了。”風陌揚揉了揉季夏頭發,季夏這才從他懷裏擡起頭看她,接着見鬼了似的馬上離開風陌揚的懷抱。

失态,真是太失态了!

她內心正做着激烈的自我反思,風陌揚的問話把她扯了回來:“你怎麽知道引靈機要爆炸?”

“我不清楚。”季夏如實相告,“就是一種預感,心底有一個想法這麽跟我說。”

底下的同學們爆發出不滿的呼聲,有一個男生率先開口:“那我們怎麽辦?大家夥兒都等了這麽久,白來了麽?”

風陌揚安撫他們的情緒:“今天的意外我也很抱歉。大家先回宿舍吧,測試時間定下來,會找人另行通知。”

人群中再度爆出一陣抱怨,也是,辛辛苦苦滿懷期待地等了這麽久,卻被這麽一個爆炸意外給攪合了,換誰都很難開心得起來。

“還能不能行了?”

“就是啊!”

聽着廣場上新生罵罵咧咧的聲音,風陌揚覺得腦子要炸,一個測試搞成這樣,這回頭,到底該怎麽跟校長彙報啊?

“對不起啊。”季夏弱弱地開口。

“算了。”風陌揚嘆了一口氣,“這事也怪不到你頭上。”

好像自從季夏進入了這個學院,麻煩就一個接一個源源不斷,風陌揚看着落在草坪上那個未知能力100%的測試單,陷入了沉思。

這個季夏,她什麽都不争,什麽都不想要,擺出一副弱者的姿态,可事實真就如此嗎?還是說,這所謂的“天命”,不過是一個別人提前設計好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