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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達文所料,第二天,正豐就回家找母親和姐姐聊天去了。

等到達文再看到正豐時,他驚喜地發現,正豐好像重新投胎了一般,完全不見了滿臉陰雲滿身疑惑,而是回到了最初那個正豐了。

“這事太簡單了。”正豐說,“你怎麽沒早點想起來這辦法。”他笑着對達文說。達文看得出,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而且結果令人滿意,達文也面容舒展開來了。

“我姐說,我們父母自從去了上海就一直住在舅老爺家的房子裏,她和我都是在那裏出生的,直到我四歲的時候,舅老爺去世,他的兒子們要分房子賣房子的,我家才搬出去。所以啊,我跟明芝絕對沒有血緣關系。明芝只比我小一歲麽。”

“太好了!你的心病終于去了!”達文為事情的完滿雙手一拍。

“你怎麽沒早點想出這個主意呢。”正豐又重複了一遍。看得出,他現在一身輕松,心情舒暢。

達文聽了,眨了眨眼睛,想說:你忘了之前要跟明芝斷交了,根本就沒給這個主意一個機會。不過,他又眨了下眼,把這話咽了回去,到此為止吧,別沒事找事了。

“現在好了,你就好好花心思看怎麽能哄明芝高興吧,她可被你氣壞了。”達文道。

“對,按你說的辦。我跟她保持距離,絕對正常交往,絕不惹她媽媽生氣。”正豐笑道。

達文也笑起來,心想,他這是把母親的禁令抛到了腦後,把準丈母娘供起來了。不過,達文心裏卻藏了另一個疑問:兩家是鄰居說法是正豐的猜測,他猜測倆家做了鄰居而認識的。可如果他父親是先認識明芝媽媽,後成為鄰居的呢?這也是有可能的啊?這個疑問一出來,就被達文立刻否定了:不不不,別節外生枝,正豐是對的,一年以後再說,到此為止吧。

明芝走進曼玲房間的時候,見曼玲正翻看着一疊發黃的報紙。那是曼玲從娘家帶回來的一本陳太太的剪報,報紙被剪成一樣大,裝訂在一起,和一本書一樣。

“你在看什麽?” 明芝問道。

“媽媽的收藏,她喜歡把自己喜歡的文章剪下來。”

“你還沒有看完她的收藏啊。上次看過,是裝在一大餅幹盒子裏的。”

“這回的不一樣了,我媽說她開始時,總是喜歡哪篇文章就只剪哪篇,結果有大有小,貼到本子上又厚又硬。後來她想出了這個辦法,不管喜歡的文章多大,都剪成一樣大,然後就這樣訂在一起。看,多好,跟書一樣!”

“這本真好!真的跟一本書一樣。比一小塊一小塊好多了。”明芝贊道。

“是吧,我媽說她弄着弄着就聰明了。這樣多好,既簡單又好看,還省去了粘貼的麻煩。”

“這個方法真很好!跟看書一樣的。”

“還順帶着保留了其它東西呢,看這個後面有年月日呢,還有當年新聞,當年的廣告。”曼玲道邊說邊翻過來看背面的文字,又拿給明芝看。

“哎呀,這個廣告也挺有意思的。”

“我現在是看背面的比正面的更好玩。”曼玲笑道。

“省的你無聊了。”明芝笑道。

“這個還更有意思呢。”曼玲讀到:“你看這個:買一頂送一頂,你猜是什麽?”

“買什麽一頂送一頂?”

“帽子!”曼玲笑道。

“哦,賣帽子的。”

“那賣鞋的是不是可以這樣:買一只送一只!”兩人笑做一團。曼玲将剪報丢到床上說:

“買左腳的送右腳的。”

“買右腳的送左腳的。”

兩人大笑。

“我現在看自己的腳都難了。”

“是嗎?肚子太大了。小寶貝,你可把媽媽累壞啦!”明芝對着曼玲的肚子說。

“也不知道出來後會怎樣。”

“能怎麽樣,大家都喜歡呗。”

兩人笑了一會,明芝拿過剪報看。她翻起另一頁的背面念起來:“社會新聞:邊興家……,”明芝剛念出口就呆住了,臉上的笑容全部沒了,反而露出驚恐的樣子。

“怎麽了?” 曼玲看着驚恐的明芝,一時沒反應出那名字是誰,她湊過頭來看。

“不是的,不可能。”明芝神情慌亂聲音發抖地自言自語。曼玲拿過報紙看到:邊興家重傷入院,胡耀祖锒铛入獄。曼玲一激靈,她想起來了:邊興家是明芝的父親!

“肯定是同名同姓的,別胡亂想。”曼玲安慰道。

“怎麽可能兩個人同時同名同姓。哦,別告訴二哥。”明芝抓住曼玲的手說。

“嗯,我不讓他看見,馬上送回去。”曼玲點點頭說。

明芝呆呆地坐在那裏,看着曼玲起身,穿好衣服出去。心想:正豐猜的還真對,果然兩家是仇人。問問媽媽去,是不是真的。一轉念,都上報紙了還能假。問問她為什麽兩家會有這麽大的仇,怎麽就會打成那樣?她站起來,走出曼玲的房間時,馬上又改了主意,回到自己房間,關好門躺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她突然想剛才應該把那頁扯下來撕掉,曼玲拿回去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這時,曼玲已經到了陳家,她氣喘籲籲地進了門。

“怎麽了?走這麽急做什麽?出什麽事了?”陳太太見了吓了一跳。

曼玲喘着氣,把報紙給媽媽看。

“明芝的爸爸!”曼玲指着上面一條新聞道。

“什麽!不會吧。”陳太太過來一看驚叫道。她倆的的聲音驚動了裏面的陳先生,他也過來看。

“哦,這個啊,你該記得的,那年還挺轟動的。我還給你講來的,我還見過這胡耀祖一面呢。不過才知道這是明芝父親啊。”陳先生馬上又說,“胡耀祖可就是正豐的父親。”

“哦,天哪!”母女倆一起驚叫道。

“怎麽會這樣,這倆可憐的孩子!”陳太太心生憐憫。

“難怪明芝看完就傻了。”曼玲道。

“明芝看到啦?”陳太太道。

“是她先看到的。”曼玲答道。

“快拿進去,一會正豐就回來了,別讓他看到了。”陳太太慌忙地說。

恰在這時,正豐和達文已經一起進來了。

“什麽東西不讓我看?”正豐笑着問,見曼玲手中一沓舊報紙,一把拿過那本剪報。陳先生又一把從他手裏奪過去。

“你先別看,我先看。”陳先生說着,拿着報紙往卧室方向走。陳太太的心剛剛放下,只見正豐調皮地跑到陳伯父背後,一把搶下報紙,又笑嘻嘻地迅速跑回客廳。陳太太見了,大喊:

“達文搶下來,快給我!”達文聽母親說讓他搶,還當是什麽游戲,他一步沖到正豐身邊就搶,但正豐比他高,胳膊比他長,報紙被舉得高高的,他沒有搶下來。這時,正豐仰着頭盯着自己高高舉起的報紙,呆住了。達文見了湊過去看,也呆住了。

“天哪!這可怎麽辦哪?”陳太太急得兩手發抖。

“一定是同名同姓,別多想啊!” 陳先生安慰道。

“不可能!不可能!怎麽會是這樣。”正豐跌坐在沙發上自言自語道。他猜測兩家有過節,卻沒想到是如此……,怎麽會是這樣!?他是生病去世的,媽媽說他是生病去世的。

“肯定是同名同姓。”達文摟着他說。

“怎麽會那麽巧,兩個人同時同名。”正豐微弱地說。

正豐說完,站起身,無力地往外走,他要回家,他要問問媽媽這是不是真的。

正豐走出陳家,達文緊跟在後,邊走邊說:“別這麽急!別這麽急!”不過正豐好似沒有聽到似的,根本不予回答。

“這孩子是被刺激到了,可別出什麽事。”陳太太焦急地說。

“我跟過去看看。”陳先生說着,也出門。

正豐走的很慢,很快陳先生就追上了他和達文。他們陪着正豐到了他的寓所。正豐一進門就躺到床上去了。不出聲,也不睜眼。陳家父子倆對看了一下,就都坐到椅子上。

“讓他安靜會兒。”陳先生說。

“嗯。”達文答應道。

二十多分鐘過去了,正豐起身去了衛生間。回來又往床上一躺,陳先生喊了他一聲。

“你陳伯母的菜該燒好了,你倆跟我回去吃飯吧。”陳先生說。

“你們回去吧,我不吃了。”正豐道。

“那怎麽行,餓着肚子睡不着覺的。”達文道。

“你說,這麽大的事,我媽怎麽不告訴我。”

“怕吓到你呗,那時你那麽小,怎麽告訴你?”達文道。

“這事放在誰身上都不會告訴孩子的。”陳先生說,“別埋怨你媽媽,她很不容易的。”

“可是,我長大了,我還問過她,她還瞞着我。”正豐不滿地說。

“她只是覺得時間不合适,有了合适的機會自然會跟你談的。”陳先生說。

“我都直接問她了,她還說不認識不知道呢。”正豐仍然不滿。

“瞞着你肯定有她的道理,告訴你這些之後,會對你有什麽影響。”達文說。

“可我是想從她嘴裏知道,不想從別處知道。這下好了,丢死人了,我還怎麽活下去。”正豐道。

“這有什麽丢人的,他們是他們,跟你已經沒關系了。丢人也是他們丢人,不是你。再說,還不知道是不是同名呢。”陳先生說。

“我們是你的家人,不是外人,我們都不會往外說,你放心,沒有別人會知道。”達文認真地說。

“不說不等于不知道。那事既然已經登到報紙上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一傳十十傳百。別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你說,我像不像個傻子!”正豐激動地說。

“還是不知道的人多,這麽多年過去了,看過這報紙的人早就忘了,想不起來了。”陳先生道。

“我覺得人們的眼睛就像刀子似的看着我,我不能再在這裏呆下去了。”正豐道。

達文看着正豐,腦袋裏收索着如何能安慰他。只聽正豐又說:

“為什麽呢?爸爸不會無緣無故做那樣的事的,一定是有原由的。說不定是被冤枉的,媽媽怎麽不替他伸冤?”正豐繼續說,“肯定是那個邊……先動手的,然後才出事的。我得回去問清楚,替他伸冤。”

正豐不停地自言自語。

“不用這麽急麽,今天沒車了,要回也要等明天。先去吃飯吧。”

達文趕緊說起其它事情,希望能分散正豐的注意力。但他說什麽,正豐也聽不進去。

“這火車要是再加一次就好了,尤其是加在晚上,這樣就可以晚上上車,睡一覺,早晨到家多好。為什麽不能晚上開呢?”達文把話題往火車上引。

“不知道。”正豐心不在焉地答道。

“聽說是因為,太黑,看不見路。鐵路上沒有燈光啊,黑漆漆的怎麽開?所以呢,只能是白天開,早上開,天不黑的時候就要開到,否則不行。”達文自問自答道。又說:“你說若是火車的速度能快點也行,不過聽說現在的速度已經比以前快了,不久以後,應該會更快。”

達文絮絮叨叨,希望正豐來插話。但正豐沒理他。

“過幾天,有個畫家聯展,七八個畫家呢,肯定相當壯觀,你們一定要去看看。”陳先生說。

“還有啊,下個月有個意大利畫展,你知道不?到時一起去看。”達文道。

“直接去意大利看好不好。”正豐回應道。

他終于有回應了。陳先生和達文松了口氣。

“你定下來了要去意大利了?那裏可到處是古跡名畫啊。”達文道。

“應該是法國吧,反正肯定也要去意大利看看的。”正豐答道。

“對,出去之後,一定要到歐洲幾個國家都看看。”陳先生插嘴道。

“真好啊。”

“這樣子,再呆在上海也是沒意思的。”正豐道。

“我這輩子是沒機會出去看看啦。”陳先生遺憾地說,“你若是出去了,一定多寫信,讓伯伯也聽聽你在國外的見聞。”陳先生說的,好像明天正豐就要登船出國了似的。

“那一定,我會每天寫。”提到出國,正豐也興奮了一點。

陳先生并沒有當真,每天寫,怎麽可能。

“那可太好了,若是那樣的話,你很快就可以出本書,就叫海外見聞,或歐洲游記了。”

“借伯父吉言,我感覺我又有了新目标了。”正豐答道。然後他又說,“我沒事,你回去吃飯吧。”

“一起去吃飯吧,吃了飯再回來。”陳先生說。

“不了,你們不用挂着我,我沒事。”

“那我們先回去,一會兒我給你弄點吃的來。”達文道。

陳先生和達文見聊了這好一會兒,正豐已經平靜下來,便告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