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達文打通了納先生的電話,說自己有意畫些工廠工人的速寫,問有沒有可能帶他參觀一下工廠,納先生爽快的答應了。
在工廠門口,達文看見納先生已經在正等他。
“哦,不好意思,還讓你等我。我以為我可以自己進去找你。”達文抱歉地說。
“你第一次來,我等你,下次你就可以自己進去找我了。”納先生說。
達文聽了感到很親切,暗想他還想到下次了,似乎我們可以交往下去。
“請原諒,我這麽唐突,提出這樣的請求。還忘了問你是不是方便,你老板會不會同意。可不要給你添麻煩。”
“不用客氣,我們算是熟人了。我已經和老板打過招呼了,沒問題的,不過,不能靠近離機器。”
“來,先到我辦公室坐會兒。” 納先生邊說邊帶達文上樓。轉到二樓的時候,達文發現走廊左邊是一排辦公室的門窗,右邊是一排窗戶,順着窗戶望出去就是廠房,下面就是工廠的車間,機器轟鳴。站在窗口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工人在工作的情景。
“噢,工廠是這樣子的啊。”達文道。
“沒見過麽?”
“沒有,第一次。”
“看,這邊是打包呢,有批貨要出。”
達文順着納先生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個個大包裹,有點已經橫七豎八地綁好了,幾個工人正在綁另外幾個。
“先進來喝口茶。”
達文進到了納先生的辦公室坐了下來。辦公室不大,擺了三張桌椅。
“我對工廠一點都不了解,也沒有親戚朋友在這行,你算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在工廠做事的人。所以,只能麻煩你來看看,了解一下。”
“好啊,年輕人多了解些是好事。雖然,我不知道對你有什麽用。”
“工廠裏有女工嗎?”達文笑道,想起等老于的時候,看到不少女工出來。
“有,還不少呢。”納先生笑道,然後掰着手指頭說,“女人手巧,細心,很多活都适合她們做。”
“具體她們都在做什麽?”
“你是對女工人感興趣?”
“是,我正在為一本女性雜志畫漫畫,所以關心所有有關女人的話題。”
“哦,是這樣啊。”納先生道。“她們都是在下面織布機上的。”
說着,納先生又把達文領到走廊上,指着下面的機器給他看。達文看到,果然機器邊上都是女工,她們的手要不停地動。他拿出速寫本,迅速地勾勒起來。納先生一臉驚訝,他還是第一次看人畫畫。
“畫的這樣快!”他感嘆道。
“這個只是簡單的勾出來,需要快點。”
“上面這一排房間都是什麽?”達文指着和納先生辦公室并排的房間問。
“這些是機器部,賬房,還有個老板的辦公室。”
“有女人在那裏工作嗎?”
“沒有。我們廠子小,我知道大廠子裏,有女工做文書什麽的。”
“那肯定需要讀過點書,認字的了。”
“對,都是讀過書的。”
“我要是到工廠來能做什麽?”
“你怎麽會到這裏來?不可能。”
“假設啊。”
“工人你不可能做,技術員工程師你又做不了,那是得是學機器的,可不是學畫畫的。再有就是賬房和銷售,你若是不會算賬,就只能和我做銷售了,來搶我的飯碗啊!”
“搶你飯碗肯定是不會的,只能給你跑腿吧。”達文聽了笑道。
“開玩笑。你一個文化人怎麽可能來這裏。”納先生見達文如此謙虛,開始喜歡他起來。
“說實話,也不知道我對工廠有什麽用。也許會畫兩幅工廠的畫。”
“畫工人,讓他們也上上畫報。呵呵,不過可能畫報的老板不同意,沒人看。”
“這也難說。應該有人像我一樣想了解呢。”達文笑道。
“是,人總是對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好奇,看過了也就覺得沒什麽了。”
“還是挺了不起的,人能發明出機器來,又能操作機器織出布來。”達文感嘆道。
“是,有聰明人做這些事。”納先生也感嘆。
“這不必下去就能看到下面工作的怎樣了,老板在這裏可以一覽無餘啊。”達文說。
“是,沒必要下去的,有事才下去。”
“哦,你的那個叫馬躍的朋友就是因為經理下去了,在下面打的經理吧。”
“對,不過不是在這家,是另一家工廠。那個是前後的,沒有這樣的二樓,只有一層,前面幾間辦公室,後面就是廠房。”納先生邊說邊比劃着。
“那他也算是不錯了,看下面那麽多鐵的家夥,要是拿起來打了經理,還不得出人命啊。”達文終于找到一個話題可以聯系到明芝父親身上。
“沒錯,他已經拿起一個鐵管子了,不過明芝她爸一下就把他抱住了,然後幾個人都過去一起把鐵管子搶了下來。現在想起來都後怕,人生氣的時候力氣很大的,那根管子這麽長,”他兩手比量着長度,“能把腦袋打出個洞。哎,人生氣的時候,什麽事都能幹出來。”
“所以馬躍很感激明芝爸爸。”
“沒有老邊,他可能就犯了死罪。不止這個,老馬去北平時,老邊把家裏所有的那點錢都拿給他了,就為這個,被明芝媽媽大罵一頓,兩人還吵了一架。”
達文聽了點了點頭:“真是仗義!明芝媽媽也罵你們了嗎?所以,你們才不敢直接去找她。”
“她倒沒罵我們,她也可憐老馬,也不是舍不得錢,只是她攢那幾個錢也不容易。我們得罪她是在這之後,老邊出事的時候。”納先生似乎陷入了回憶。
達文屏住呼吸,等着他往下講,可他卻沒有往下講。
“出了什麽事?”見他不出聲了,達文問。
“哎,後來,他突然生了急病,就走了。”
達文邊和納先生聊天,邊速寫,完全是沒有目的聊天的樣子。他怎麽也開不了口直接問正豐的問題。
“你收到立春的信了嗎?”達文問道。
“沒有啊。也不知道是明芝沒有把我的信給他,還是立春也不想和我聯系了。”
“都有可能,念書很累的,可能他沒時間,也可能明芝媽媽不讓聯系。總之,他在讀書,挺好的,你可以放心了。”
“我也這麽想。主要是老馬現在發達了,想回報一下老邊的當年的恩情。”
“他去北平之後發達啦?”
“是,認識了一個貴人,什麽次長的公子,跟着賺錢了。”
“那他想報答的機會可能真的來了呢。”
“怎麽講?出了什麽事?”納先生聽了一愣。
“明芝的繼父病了。”
“病了?什麽病?要緊嗎?”
“中風,不能動了,說話也不清楚了。”
“那可是要難了。”
“現在生意都是他大兒子打理,明芝媽媽不那麽順心了。”
“嫁給大自己那麽多的人,肯定會有這麽一天的。這樣的話,你可得轉告她們,需要幫忙的時候,老馬肯定會出錢的。”
“好,我轉告給明芝,一旦需要,讓她找你。”
“我會告訴老馬,讓他有點準備。”
“我看,明芝媽媽最在意的是兒子女兒讀書的事,她最怕他們讀不完書。”
“我想老馬支持他倆讀書肯定沒問題。”
“他富到了什麽樣子?做什麽生意的?”達文試探着問道。
“具體怎麽個樣子,我也不知道。聽那口氣是不小,說是做酒店飯店的。”
達文一直沒有将正豐的問題問出口,速寫倒是畫了好多張。納先生見他畫的飛快,還把老板也喊了過來看,樓上辦公室裏的人也都出來圍觀,硬是把工廠變成了街頭畫展一樣。達文很不好意思,對着老板直道歉。
老板倒是開朗大度,哈哈地笑着說:“我們廠還是第一次來個畫家,我們也開了眼,知道畫是怎麽畫出來的。你随便畫,我就是還沒有想出來,這畫畫對我們廠有什麽好處沒有。”
達文不好直接說可以在每個辦公室裏挂上我的畫,只是笑着說感謝,如有需要願意效勞之類的。
離開納先生,達文開始想着如何跟正豐交代。他要是聽到自己純是速寫,根本就沒有問出口,還不氣死。生氣就生氣吧,大不了找個由頭再去問吧。他有點慚愧,既然答應去了,卻連問都沒問,他為沒達成目的而有點懊惱。突然,達文腦袋裏像有一道亮光閃過,冒出了另一想法,這不就是小學算術就能解決的麽!
“你可以問你母親啊。”達文兩眼充滿希望地對正豐說。
“都問過了,你怎麽忘了。”
“不是直接問。你跟她聊天,或跟你姐聊,聊你們都在什麽時候住過什麽地方,你姐小時候在哪裏出生,你出生的時候你們住在哪裏,在那裏住了多長時間啊,等等等等。總之,把你家在上海時間地點弄明白,如果能推測出在你幾歲時才搬去某個地方和明芝家做鄰居,明芝不就沒可能和你有血緣關系了嗎?”
“對呀,怎麽才想到呢!”正豐一拍大腿說。
“我們都很笨呗。”達文自嘲道,他長出了一口氣,估計明天正豐就會回家,這個辦法,會讓正豐消停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