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朝靈還在給查看朱心的佩劍, 卻聽身後一聲巨響,臺下頓時一片嘩然。
她回頭,卻見季鴻羲整個人都摔到了遠處的石柱上, 形容狼狽。
“父親——”季聞雪最先反應過來, 追上去将季鴻羲扶起, 季鴻羲已經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血吐得到處都是, 季聞雪低頭咬牙,目光陰沉地看向十四。
“沉淵……你!”
被他怒斥的十四神态自若, 神情也說不出的嘲諷:“是他自己找死。”
蒼雲是仙門之首,季鴻羲是十洲第一人,季聞雪作為蒼雲少主,平日裏驕矜傲慢,哪裏受過這種奇恥大辱。
朝靈猜到大概是季鴻羲偷襲, 十四才突然出手,對上季聞雪紅透的眼眶和不甘的神色,她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季聞雪心高氣傲, 受不得半點委屈, 想必會走玉石俱焚之法, 朝靈默默想。
她方才想完,就見不遠處的季聞雪已經拔了劍,一步一步朝十四走來,頗有同歸于盡之态。
季鴻羲雖然表裏不一, 為了力量不顧一切, 背地裏壞事幹盡, 但季聞雪不是。
他是天之驕子, 蒼雲少主, 從小篤信要斬妖除魔,匡扶大義,罪不至死。
“十四……”她一開口,十四就轉目看她,“朱心沒死,又是替身。”
十四“嗯”了一聲。
朝靈知道他大概早就看出不對勁,所以朱心闖進結界的時候沒有阻止,對方雖然總是惡心她,但這次卻是帶着實打實的證據,打算揭開過往的真相。
“你們……休要放肆!”季聞雪提着劍,和朝靈相對。
朝靈其實并不太想和季聞雪打,畢竟有過同窗之誼,兩個人關系還不錯,而且就算要打,十四也不會讓她上,最後的結果很有可能就是季聞雪和他爹一個下場。
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成為無罪淵主的對手,就算有,最後也會成為死人。
她看着臉色陰沉的季聞雪,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道:“沒想到我們最後會落得這種局面。”
季聞雪冷笑了一下,只覺得嘲諷。除夕那日的畫面歷歷在目,她曾救自己一命,自己也以前還把她當做至交。
“正邪不兩立,你既然選擇了與妖魔為伍,就應該預料到這一天。”他毫不留情道。
季聞雪剛說完,他身後忽然竄出另一道陰影,仔細一看,不是程月凝是誰:“少主,我來幫你。”
正邪不兩立,這是朝靈回到蒼雲以來,聽到最多的話。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是罪人,喊打喊殺,不放過她。
“我想問少主個問題,季鴻羲派蒼雲長老到天駱追殺我那次,你知道真相,是麽?”
當時若不是蘇钰提前告知,她可能還會屁颠屁颠地去迎接舊友,然後被一群蒼雲長老帶回來,被迫交出烈灼之炎。
“我們想把你帶回來,調查蒼雲弟子的死因和沉淵的下落。”
季聞雪沒有否認,朝靈卻忽然笑了一下:“我該說少主太笨了,還是太聰明。”
派出蒼雲那麽多長老和弟子,又用她在學宮的好友做餌,既然他們事先并不知道十四和自己在一起,那麽遠赴天駱的原因就只有自己。
如若真的打算把她帶回蒼雲,又怎麽可能派那麽多人來:“你們派了那麽多人,居然不是去殺我的,真是有趣啊。”
她嘲諷完,又把目光轉到他身側,看向程月凝:“程姐姐呢,你也知道?”
此刻的程月凝少了些平日的溫婉,持劍神态嚴肅,俨然一副仙門名士之風采:“我知道。”
果然,他們都知道,卻還是要來殺自己。
朝靈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可以接受好友因為立場不一樣變成了敵人,但是卻不能接受對方打着好友的名義接近,最後做的卻是要自己的命。
這無異于背叛。
她曾視蒼雲學宮為自由輕快之地,但背後到底有多少陰謀在圍着她打轉。
臺下之人,仙門正道,她沒招惹過,她沒接觸過的,全都要殺她。
“我懂了,”朝靈忽然笑了笑,那個笑容裏帶着點遺憾,又帶着點釋然,昔日好友隔着高臺對視,中間被無形的溝壑隔開。
她忽然擡手,自指尖引出一道幽暗的火焰,輕輕将火種散在高臺之上。
那一點幽微的火焰,在白玉石塊之上慢慢散開,然後開始以石頭為燃料,慢慢燃燒起來,頃刻就散成一片火海。
“你們不是都想要它嗎,它就在這裏,來取罷。”
“小師妹!”宋聞星忽然喚她一聲,想要阻止,朝靈卻不打算再隐瞞,只是故作輕松地朝大師兄眨了眨眼。
衆人哪裏見過能燒化石頭的火,驚詫過後又是一陣莫名其妙,季聞雪皺了皺眉頭:“這是何意?”
朝靈開始覺得季聞雪過于聰明,演過頭了:“烈灼之炎,你們想殺我,不就是為了它嗎?”
季聞雪一頓,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朝靈就繼續說:“既然大家都聽不懂,那我不妨更直白一些,方才那個妖女的話不全都是假的。”
“我生父的名字叫宋亦然,兩百年前因為讨伐炎獸,意外獲得了烈灼之炎,他死之後,這個東西就到了我的體內,我就是那個妖女口中的十洲之劫,季掌門那麽大一盤棋,還勞駕蒼雲長老追到天駱殺我,不就是為了它麽?”
她全盤托出,說得輕松又坦然,反倒是臺下的人都炸開了。
“烈灼之炎?傳說裏才有的東西……居然是真的?!”有人在驚嘆。
“不對,季掌門先前和我們私下商議,說的是要借大會斬殺仙門叛徒,沒有說過什麽烈灼之炎啊?!”也有人質疑。
“他定是想獨吞烈灼之炎!”
“等等,諸位不要自亂陣腳,說不定她在撒謊,只是為了擾亂你我。”
季聞雪似乎也很訝異。
“我可以作證。”
人群中忽然有人清聲開口。
衆人循聲而去,見開口的居然是陸霁,他長身走出,神态嚴肅。
但凡看過點關于風雲劍榜小八卦的人,都知道劍榜上四人是至交,陸霁知道也不奇怪。
轉念一想,陸霁寧願傾雲間全派之力與衆仙門為敵,都要袒護一個勾結無罪淵的有罪弟子,其中必然有重大緣故。
若那個弟子體內有烈灼之炎,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畢竟是可以支配生死光陰之物,只要得到它就相當于得到無上的力量。
朝靈沒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刻陸霁居然會出來支持她,她本還擔心自己忽然做下決定引師尊擔憂,現下卻放心了。
仙盟大會一開始的目的是為除魔,如今有了別的變故,那麽自當重新考量。
季鴻羲派人到天駱追殺朝靈的原因,仙盟大會上揭穿朝靈,引衆人群起而攻之的原因。
雲間全門派傾巢出動,無罪淵攻上蒼雲,陌生的女人,還有發狂偷襲的季鴻羲。
一切都有了新的解釋。
“這是我父親的‘若君劍’,此刻我已經是它的主人。”朝靈取出宋亦然的佩劍,橫握于前,仿佛進一步驗證了衆人先前的猜測。
“等等……這個小姑娘才二十歲沒出頭吧?讨伐炎獸之戰是兩百年前,若宋亦然死在戰場上,她怎麽可能……?”
“可是典籍裏記載得清清楚楚,宋亦然就死在兩百年前,這還有假?”
“書也是人寫的,當然可能有假!話說炎獸一戰,帶回宋亦然死訊的好像确實是季掌門呢。”
“……所以剛才那個刀疤女說的沒錯,是麽?”
朝靈自曝身份,人群頃刻炸開了鍋,季聞雪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面色越發難看起來,目光忍不住往後,落在已經狼狽不堪的父親身上。
若真相當真如此,那父親當時讓自己到天駱追捕朝靈一事……
烈灼之炎的存在,就像是某種心照不宣的突破口。
明明什麽都沒做,卻好像在一瞬間就能證明很多事情,那些原本還在對朝靈喊打喊殺的人,此刻口風已然大變。
“我就說季鴻羲怎麽舍得把金烏之羽拿出來……原來真的是有其他原因。”
“堂堂蒼雲掌門,虧我還一直奉他為仙門楷模,背地裏居然做出這等不堪之事!唉!真是看瞎了眼!”
“怪不得雲間陸掌門在讨伐炎獸一戰後就隐世不入十洲,想來就是因為宋亦然之事。”
“那勾結無罪淵,與妖魔同流合污一事,會不會也……”
會不會也是季鴻羲栽贓嫁禍,蓄意編造?
說到此處,衆人又把目光轉到了朝靈身上,目光期待,似乎只要朝靈點頭稱是,那他們就會無條件相信一樣。
“朝姑娘,你若還受過什麽委屈,盡管說出來,今日仙門衆家都在,可以為你評理。”沉淵帝君一直沒表态,衆人聲音也大了一些,言語之中頗有拉攏之意。
朝靈沒想到衆人的口風說倒就倒,再倒自己就快成善良無辜,受盡欺負的小白花了。
“我沒受過什麽委屈,諸位也不必為我開脫,”她笑了一下,忽然後退一步,在衆目睽睽之下,握緊了身側之人的手。
十四一頓,轉目過來看她。
朝靈面不改色:“畢竟我已經決定好,要和沉淵帝君同流合污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