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道人的指尖在我額上游走,帶了點力道。溫熱的液體随着他手指的牽動慢慢的涼了下來,宛如某種無骨的動物一樣攀爬在上面。
“開!”瘋道人口中的诰語,我能聽懂的只有最後大喝的這個字了。
然後,半晌不見他說話,我睜開眼睛,發現他像一根木頭棒子似的杵在我面前,口鼻微張,幹瘦的臉上盡是駭然。
我茫然地問道:“道長,你怎麽了?”
他重重地咽了口口水,眼睛裏某種東西一閃而過,牽扯着嘴角,避開我的目光,喃喃地說道:“沒事,沒事!”
可我從他的表情之中完全可以看出,明明是有事,而且是大事,他一直是個倔強又直來直去的人,為什麽現在這般隐忍了呢?
既然他不願意說,我也不能強人所難,“但願沒事吧!”
“女公子,我們準備下山吧,快!”
我弄不懂瘋道人這是在唱哪一出,剛才我掏心掏肺嘴巴都說幹了,他都不肯跟我下山,說現在年關已近,我媽媽的墳邊不能離人,要找到機會把埋在地下的東西取出來,然而,現在突然三下五除二地收好了他的那點東西,催着我下山了。
我不由得再次看向了他,他已經完全不似平時那般淡然了,焦灼、憂郁,好像遇上了解決不了的難題。
他越是這樣,我的心越沉,我又不是傻子,當然明白這是因為我背後的那雙眼睛,看來,它真的存在。我全身又是一涼,回過頭去,什麽都沒有。
兩人急急忙忙下山後,瘋道人首先站到了大榕樹下,雖然寒風凜冽,大榕樹卻依然郁郁蔥蔥,生意盎然。沒有紅花,更沒有紅籽。
在樹下站了許久,也沒有一滴鹹澀的霧水落上我的眉。
他彎下身來,掐了點泥土在鼻翼下聞了聞,我眼尖地發現,這泥土的顏色,似乎與從前有點區別。裏面好像有一小撮一小撮的白色。
“呵呵,居然敢在我瘋道人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瘋道人冷笑道,“女公子,麻煩拿把鋤頭給我。”
我在屋子裏找了兩圈,才想起鋤頭貌似被誰借去了,然後我也沒什麽用處,別人沒送回來,我也就沒去要,現在時間一長,我居然想不起到底是誰借的了。
找來找去,能用的只有一把鏽跡斑斑的菜刀,我都大半年沒在家做飯了,刀不長鏽才怪。不管了,讓他湊合着用吧!
瘋道人看看菜刀倒是沒說什麽,在剛才掐土的位置蹲下,用菜刀慢慢地削去表面的土層,不一會兒,便看到一條細細的白線一樣的東西。我奇怪地問:“這是什麽啊!”
他掐了點出來,用手指撚了撚,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石灰。”
我細細一想,大榕樹下出現石灰也不足為怪,那次林森與蔭屍打鬥時,房子快被他們拆完了,中間有一堵牆的木板全部被擊碎。
李大叔找人來修葺時,匠人看過之後,說如果是用木料修補的話,還得拆除很多地方,而且一時半刻也沒有這麽多現成的木料,工程太大,不如拿磚砌的好,砌了之後再随便刷點石灰,容易得多了。
我無所謂,不漏雨就行,後來就采用了這個辦法。
“也許是石灰不小心被弄到了這裏。”我這樣說道。
瘋道人笑了笑,“女公子,你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看好了!”
他快速地用菜刀在地面上削着,大榕樹在語慕姑姑出事前被人掘開過,當時我媽媽和文伯都不在村裏,等他們趕回來後,叫了人把土全埋了回去,又用東西将土層夯實,随着瘋道人的動作,被削起的土層卷着一個個漂亮的卷,如果上點顏色,跟酒店用來涮火鍋的羊肉卷差不多。
推完一圈,瘋道人反手捶了插腰,“女公子,看出來了沒?”
其實在他推到半圈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這不可能是修葺房子時偶然灑下的,白色的石灰像一條粗細均勻的細線一樣,将榕樹繞了整整一個圈。這麽講究的活計,不是心思慎密之人很難做得這麽完美。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問瘋道人,因為我自己想不出答案。
瘋道人神色凝重,眼中寒光似刀,“不是他,是他們。”
我又是渾身一緊,想來自己年紀輕輕,從未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為何有一群人在想辦法對付我?
“也許,一切都在這裏吧!”瘋道人指了指我的手背,将目光挪向那個白圈,“他們想用石灰把古榕的氣息給隔斷,雖然蘇家的這棵大榕樹已經長了有幾百年,早已樹大根深,但因為……”
他突然停了下來,我追問道:“因為什麽?”
瘋道人靜靜地看着我,似乎是極力地在腦海中搜索原因,“這棵榕樹與其他榕樹不一樣,它的精氣全聚集在了樹杆的位置,而這個白圈,恰巧圈住了樹杆的起點,這便是要将大榕樹的活活的圈死。”
這一點點石灰能有這麽大的威力?我不太明白,要是這樣的話,現代人住在刷滿石灰的房子裏,還能活命?
瘋道人取了點石灰放在掌心,因為怕石灰被風刮走,他把掌心窩了起來,“你仔細看看,這些石灰跟平常你所見到的有什麽區別?”
經他這麽一說,我确實看出了端倪,他掌心的石灰顏色要稍微灰暗一些,而且顆粒要粗大一些,不像平常見到的石灰粉那麽細滑,更重要的是,居然沒有結塊,一粒一粒的非常幹爽。
難道這不是石灰?我不解地抓了一些用拇指和食指撚着。
“嚴格的來說,這種也叫石灰,只是它的形成不同罷了,它是人因某種巧合被埋在了正在發育的石灰石中,很多很多年之後,便一同變成了石灰石,又因為某些原因,被人發現,經過各種繁瑣的精雕細琢将它分離出來。”
這我就不太明白了,那人骨不也是一塊石灰石了嗎?那些人是不是吃飽了撐得慌,花那麽大功夫将它弄出來。
對于我的疑惑,瘋道人笑了笑,“女公子聽我說下去,自然也就明白了。這人骨從石灰石中琢出來之後,他們便會找一個深山老林,制一個窯洞,用錫紙将人骨包好,裝進一個大陶缸裏,下面放上上好的柞木黑炭,烤得人骨徹底風化。”
聽得我瞠目結舌!這也太耗時費力了吧?
瘋道人笑了笑,“難的還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