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用那種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她:“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薇薇安深吸了一口氣,将頭輕輕靠在落地窗上,“我就是你啊。”
小女孩的眉毛擰成一團:“開什麽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薇薇安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你只需要搞明白一點,我對你并沒有惡意,因為我就是十年之後的你。”
“我是不會傷害你的。”小女孩聽到薇薇安甜美的聲音,那确實就是自己的聲音,可是又好像,和自己有哪些不一樣。
她看着薇薇安,看着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嘴唇上翹的弧度,像一個精致的洋娃娃,裏頭分明有自己的影子,即使她不是未來的自己,那也一定是和自己血緣關系非常相似的親人。
否則怎麽會連五官的雕琢都如出一轍。
今夜太奇妙了,小女孩靜了靜,終于還是好奇占了上風:“你說你是未來的我,那麽……未來的我是什麽樣的?”
“你看到了啊。”薇薇安對着這個冷然的小女孩,“未來的你是歌劇表演藝術家,新生代偶像,随便一場演出的出場費就上百萬,你的粉絲很多,演唱會場場爆滿,大家都喜歡你。”
小女孩用鼻孔冷冷哼了一聲:“騙人。我才不是那個樣子。”
“不相信就算了。”薇薇安看着這個固執別扭的自己,覺得這個樣子其實也很好,她的性格雖然轉變了很多,但是某些特質還是沒有變,比如一碰到軟肋就炸毛。
果然,她看到那個女孩子正用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眼神用力瞪着自己。
薇薇安搖了搖頭,發自心底地嘆息了一聲:“薇薇安,我知道你現在很辛苦,但請你一定堅持下去,用力往前走。”
“你未來所贏得的東西,足以抵過這一切的辛苦。不要去仰仗別人幫助你,靠近你,溫暖你,你就是自己的太陽。”
她站起身來,彎腰低頭揉了揉小女孩的頭發:“你會發光的。”
“我真的可以嗎?”小女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一定會的。”薇薇安笑笑。
小女孩扁了扁嘴,有些倔強地看着薇薇安:“那我姑且就相信你吧。”
“讓我抱抱你。”薇薇安向她伸開了雙手,小女孩猶豫了片刻,還是走近了她。
薇薇安将她高高舉起來,轉了兩圈後重新放下去,小女孩沒有笑,甚至連一絲別的什麽表情都沒有,依舊那樣靜靜看着薇薇安。
“我該走了。”薇薇安又一次揉了揉她的頭發,“送我出門吧。”
“哦。”小女孩渾身的警戒還沒有消除,她跑到別墅那扇大門前,一壓門把手打開,海邊如水的月光傾瀉而下,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薇薇安站在門口,沖躲在大門後邊探出頭來的小女孩揮了揮手:“那麽,再見啦。”
她的眼神非常柔和,不知道為什麽,眼眶也有些發濕,她真為自己感到自豪,現在回想起來,原來她一個人捱過了那麽寒冷孤獨的日子。
薇薇安一腳邁出房門口,便感到自己周圍的天氣有些不對,這裏本該是海邊,但是現在她卻在一個昏暗的巷口。
下雨了,雨點一顆顆砸在她頭上,她下意識擡手去擋,目光往前,卻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他看到一個很像洛倫佐的小男孩護着一個小女孩從庭院裏逃出來,一輛瑪莎拉蒂停在巷口,男人從車上走下來,持槍瘋狂地朝街道掃射。
一枚子彈穿過鐵皮垃圾桶正中了女孩的後腦,那個很像洛倫佐的小男孩将她拉到垃圾堆背後,眼睛裏的悲傷和絕望讓薇薇安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詞。
這是洛倫佐的過去嗎?難怪他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薇薇安往旁邊一瞥,發現垃圾桶的拐角處站着一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他冷靜而面無表情地拉動保險栓。
“砰——”一聲槍響,将對面那個人一槍爆頭。
接着洛倫佐按照自己的節奏快步朝莊園大門走去。
“洛倫佐!”薇薇安大聲喊他的名字,但是像之前無數次一樣。可洛倫佐并沒有為她而停下步伐,薇薇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莊園門口,邁開步子緊跟上去。
接下來的節奏很快,她看到子彈從卡博特手槍裏一枚枚發射出去,每一槍都幹脆利落,正好打在對方的腦門上。
典雅的庭院頓時橫七豎八躺了不少屍體,薇薇安不由在心底倒抽一口涼氣。
她從小就被保護得很好,不要說槍殺,在來凱文特學院之前她甚至連真槍響的聲音都沒有聽過,現在突然看到如此多的屍體,感覺胃裏有什麽東西在翻湧着。
更讓她覺得可怕的是,這些居然都出自洛倫佐的手筆。
他果然沒有履歷裏寫得那麽簡單。
那一刻薇薇安不得不相信,也許凱文少爺說的沒錯,洛倫佐骨子裏的冷酷是與生俱來的,太多的鮮血堆疊在一起,浸透了他的前半生。
他的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像是提前預演過好幾次的電影,薇薇安跟着他沖進房間,看到了被男人用手槍抵着太陽穴的琳恩。
她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是洛倫佐的什麽人,但是她感覺一定很重要。
這回洛倫佐沒有多說什麽話,他一腳踹開房門,将卡博特手槍裏僅剩的三枚子彈全都打了出去,他的眼角發紅,像一個殺紅了眼的吸血惡魔。
這回他特意省了子彈了,可是和先前一樣的,三發子彈全都打空,不能說打空,而應該說從男人的腦袋裏穿了過去,接着,那個像是幻影一般根本就不存在的男人用力扣動扳機。
“砰——”紅色的血花和白色的腦漿一起從女人左邊的太陽穴噴出來,薇薇安捂着嘴巴小聲驚叫了一聲。
她看到洛倫佐近乎自虐一般地緊緊盯着那團血花,紅白相間的顏色潑在木質地板上,薇薇安這才發現,地上已經有了好幾團類似的斑駁的血跡。
洛倫佐的眼神有幾分沮喪,他頹然放下手槍,像一根标杆一樣釘在原地。
薇薇安腦海中有一個大膽的猜想,剛剛看他經過庭院的動作那麽連貫,像是提前知道對手的位置一樣,地板上留有同樣斑駁的血跡,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實已經在這裏重複好幾次了……
其實薇薇安猜的沒有錯,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個回合了,洛倫佐像是在打一個游戲,那個終極大BOSS刀槍不入,根本沒有人能給他造成傷害。
洛倫佐一遍遍的存檔讀檔,他一遍又一遍地殺了那些人,可沒有用啊,最後挾持琳恩的那個男人就像是游戲裏的BUG,無論他怎麽做,做什麽,都殺不死他。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琳恩在他眼前一次又一次地被爆頭,她死了這麽多次,他卻一次也沒能把她救回來。
“你都看到了。”洛倫佐沒有轉過身,他不想讓薇薇安看到他現在臉上的表情。
“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吧。”洛倫佐用自嘲的口吻說,“如果說你是來自天國的天使,我就是通往地獄的惡魔,這才是真正的我啊。”
他輕輕閉上眼睛,這本是他內心深處最不堪的一段夢魇和過往,沒想到卻在一個最不恰當的時候,被一個最不恰當的人撞見了。
他想也許他應該結束這段關系,童話故事看夠了總該回到現實。
她會嫌棄他的吧,她理應害怕他的,畢竟不只是在這個幻境裏,這十年他一路走來,殺得人也比這個幻境裏只多不少。
他這雙手沾滿了鮮血和罪孽,并且未來也要一直這樣走下去,這條道路上鋪滿了污穢和屍骨,他死了不能上天國,那是要下地獄的。
“是!我都看到了!”他聽到身後薇薇安提高了聲音三兩步朝他走來。
他以為她會打他,罵他,甚至怒斥他的欺騙,揭發他的暴行,他這樣十惡不赦的殺人犯早該去死,他根本就不配和她站在一起。
但是薇薇安都沒有。她只是靜靜站在他的身前凝視着他的眼睛,坦坦蕩蕩的,毫無避諱的。
洛倫佐從她的眼睛裏讀出了一種他看不分明的哀傷,接着薇薇安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抱住了他,她将臉埋在他的頸窩裏,抱得那麽緊,生怕他憑空消失了一樣。
洛倫佐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在哭啊。
他從來沒有看過薇薇安哭泣的樣子,即使在凱文特學院他一次又一次傷她的心,一次又一次讓她失望,她都沒有哭過。
但是現在她哭得那麽傷心,也許是因為這個真相對她而言實在具有太大的打擊,又或者是真的吓到她了她害怕了,總之看到她哭得那麽傷心,洛倫佐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心疼地擡起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那個把臉埋在他頸窩裏的女孩這才擡起頭,她細長的眼睫上還懸着淚水:“對不起,我來晚了,如果我能早一點出現就好了。”
她抽了抽鼻子:“如果我早一點遇見你的話,你是不是就不需要一個人面對這些了。”
洛倫佐的右手停在她發間,她要說的,居然是這個?
原本不安動搖的內心突然注入了一道暖流,像是冬夜打開窗戶,灑進了一陽臺的晨光:“你不害怕嗎?”
薇薇安搖了搖頭,“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沒有什麽好怕的。”
洛倫佐頓了頓,接着道:“即使我殺過很多人,并且之後還會殺更多的人,你都不害怕嗎?”
“你會殺了我嗎?”薇薇安仰起頭看着她,她眼睛裏有明亮而柔和的光,落入洛倫佐深邃的眼眸。
“當然不會。”他幾乎脫口而出。無論薇薇安做錯了什麽事,他都不會對他動手的。她這樣美好的女孩子,理所當然配得上這世間所有的寵愛。
薇薇安眼裏分明還含着淚水,卻擡眼輕輕朝他笑了笑:“那我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洛倫佐心底傳來一聲重重的嘆息,他想他上輩子是交了多少的好運,這輩子才能遇見一個金色陽光一般燦爛的女孩。
他明白有些事情無法改變,有些雲泥之別就是雲泥之別,就像他回到了十年前的這個雨夜,他擁有了一切,他的天賦,他的力量,他的卡博特手槍,他的魂印兵器。
他是作為一個複仇者回來的,他也确實是這樣,像一個潛伏在雨夜之中的殺手,一手結果了這麽多條性命。
但是最後的結局又如何呢?他還是只能看着脆弱的琳恩在他面前被一次又一次爆頭,像一只折斷了翅膀的藍色蝴蝶。
那些木地板上觸目驚心的腦漿和鮮血都在提醒着他,那些業已失去的,已經失去了。
即使你擁有了絕對的力量,變得足夠優秀,可是因此而死去的人不會複活,在這裏所遺失的,內心深處很重要的東西也不會再回來。
這才是他有生以來所遭受的最大的挫敗感和無力感。
他這一路走來,失去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他出于愛應該遠離薇薇安,可出于私心又想要靠近她,這樣的來回拉鋸實在令人折磨。
如果不得到的話,就無所謂失去,他實在不能再承受失去她了。
可是啊,他又聽到自己心底的聲音,既然已經決定跟她在一起,就不要中途反悔了吧。他費了這麽大功夫去拒絕她都沒能得逞,往後也一樣還是會栽進去的。
既然是已經在意的人,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人,那麽他一定要保護好她,拼了命都要保護她,絕不能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
“走吧。”也許是沉默太久,薇薇安拉了拉他的袖口,“這是一個虛無幻境,其實你早就看明白了不是嗎?”
“不要再一遍遍刷這個永遠也不可能勝利的副本了,過去不可挽回,但還有未來,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完成。”薇薇安沖他眨了眨眼睛,“我在你的世界缺席了這麽久,現在該輪到我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