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

劉大鵬又與吳二寶商議道:

這些天事情都做得十分妥當,只是商直這厮,情理難容,必要殺了他,方洩我恨!

吳二寶說道:

要害他有啥子好難哩!只需要再差人把段德平拿來拷問,叫他板供偷的贓來,将他們全供岀,輕則讓省撫按提問,重則直接将他扭解來京,斷送他的性命,易如反掌。

于是,

劉大鵬也不題本,竟自給岀駕帖,差派錦衣衛官拿解來京。

吩咐道:

段德平是個很要緊的賊犯,要拿活的,如若死了就拿他們抵償。

官校領命星夜前去。

掌令一出,商直諸人已不能脫出劉大鵬的手,但他只恐大學士韋廣作梗。

遂又與王永佞等商議,又翻出梃擊,紅丸,移宮三案來,發現裏面有北定與王之本争吳國福之事。

遂在本上批道:

王之本貪功冒進,上誣皇祖,并負皇考,陷朕不孝,又致斃內外無辜多命,身列顯官,于心何忍?本當令法司審拟,姑從寬革職!

又過了月餘,

官校已将段德平拿到,下了錦衣衛獄,又怕大學士韋廣申救,又翻出紅丸一案。

叫文書房傳旨道:

劉一要專權為禍,韋廣護庇元兇,孫暢景借題紅丸一案,悅黨陷正,張問和周達擅自改抹聖旨,朋比為奸,俱着削籍!

旨意傳岀,

內閣一批大臣都紛紛具揭申救,劉大鵬一概按壓住不下。

一時,

朝廷的顧命舊臣,包括大學士韋廣等,見勢不妙,盡皆去位。

劉大鵬見大學士韋廣相公也既去,遂愈無忌憚。

于是,

吩咐錦衣衛嚴刑勘問。

這時候,

掌衛事的仍是張偉忠,掌北鎮撫司的是江鵬振,這個人原就是一個善鑽會奉能舔大鵬之徒。

因此,

方得掌印,又看到了前官撫司龍味的結局樣子,咋個敢不用心勘問!

故審時,

先把段德平打了個下馬威,然後三拷六問,要他板供岀偷贓以及商直諸人的贓款來。

段德平抵死不肯招認。

江鵬振只得約了張偉忠同去見劉大鵬,讨公公的指示。

參見畢,

劉大鵬便問道:

段德平的賊事審的咋個樣了呀?

江鵬振說道:

他打死也不肯招認,因此,特來見爺求個指示!

劉大鵬說道:

你也想與龍味一樣嗎?腦筋咋個那麽死板嘛!不用要他招,你只按照原參的本上題,咱便去拿住他們回來就行了,到時也不必留段德平對理的,先擺布死了他,不怕商直等不認!我告訴你,你如若不肯依咱的去辦,咱自會有人來問的!

劉公公這幾句話當時就把個江鵬振吓得面如土色。

忙跪下叩頭請罪道:

回去定從重問!

張偉忠在旁說道:

江指揮也是極會幹事的人,他懂的!

江鵬振遂辭了出去。

次日,

劉大鵬就差喚了三人來同審。

江鵬振也是怕有人來奪他的職掌,只是把那個段德平一陣亂打亂敲,敲了又夾,夾了又敲,打得個段德平死而複生再死再生。

江鵬振拿着個本使勁的對他一片喊叫畫供。

段德平也不知到底要他招些啥子名堂出來,便竟自題了個問過的本,招供出了一大批內閣大臣賄賂失守的題本。

這本一上去,

劉大鵬便依本矯正拟旨道:

熊高和馬弼既失守封疆,又公開行賄賂,還希圖幸免,商直,光鬥,大中,陳化中,周瑞,顧章等從中市利,護庇大奸,俱着官校扭解來京,嚴審具奏,前冢宰西南等着該地省撫按審追!

這一本就無端釀出了一場缙紳之災。

真是任爾冰清玉潔,通通都須牽入網羅來。

旨下,

劉大鵬即刻令官校分頭提拿各犯。

那些官校都是在張偉忠處謀差時用了錢的,放出來了好生兇猛。

一路上,

見有司便上坐,過驿站揀馬匹,要折夫,索常例,淩虐官府,打罵驿丞,騷擾已極,來至湖廣應山縣。

此時,

副都商直正削藉在家,閉門不出。

一天,

家人來說道:

聞得外面傳說有錦衣衛官校來到縣裏喽!也不知會有啥子事哩?

商公說道:

我看也無別事,必定是來拿我的哩!

忙叫來家人,又叫人到書房中請岀三位公子。

說道:

咱為國抒忠,曾劾過太監劉大鵬二十四罪案,與他結下了深仇,剛才聞聽到有錦衣騎來縣,定是來拿咱的,咱此去肯定必死,罷了,這也為國當然。

又對三個兒子說道:

我雖歷官三品,依然兩袖清風,家私産業,仍是祖宗傳流的,甚是淡泊,想我讀書一場,平生未曾得罪過聖賢,今天咋個會落到這個地位?可見這書,讀也罷,不讀也罷,也沒有好大的意思,我只要你們能體先志,安居樂業便好。

舉家正在悽惶,就見家人進來回道:

本縣老爺要會老爺要會老爺,已到門口了!

商公便欣然出見。

知縣邀同商公到館驿中去一趟,商公便叫家人帶了青衣小帽來到驿中。

只見人山人海的都在那裏看開讀。

商公到了堂前,上面已擺了香案,錦衣衛官立在龍亭,左首校尉等拿着刑具立于下面。

省撫按等分班行禮畢,

随即帶過副憲商直來跪下。

讀罷駕帖,

上面喝了一聲叫拿下!

下面校尉吆喝一聲,就如鷹拿燕雀一般,把個商直副憲就套上了刑具,擁入後堂去了。

外面老百姓見了也有為他稱冤的,也有喊叫的,鬧了一回才散去。

這裏府縣各備了些銀兩忙着打發官校,并借機又為商公讨情,讓寬些刑具。

那些個官校們扯五扯六的不肯。

說道:

他是劉爺的對頭,況且劉爺一路都是差派了人密訪來的,我們咋個敢做個情?

各官無可奈何。

這時,

商直的公子又忙去借了幾百金送與官校們。

那知這幾個官校還是亂嚷道:

這個差事,劉爺和張爺兩處,我們是用了幾千兩銀子得來的,你咋個才送這點兒呢?還不夠我們下一頓的小菜,你爹現在放着熊高和馬弼的二萬銀子在家哩!就是少分些兒與我們就行了嘛!

那商直的公子是個本分讀書人,見他們突然說出這些話來,當時就吓得半天不敢作聲。

後來,

還是幸虧了滿城的鄉紳富戶人等,又湊了些銀子與他們。

結果,

還是滿足不了他們的欲望,這一路上,仍要難為商公。

将起身時,

滿城的百姓都填街塞巷的來看,見商公枷鎖纏身,十分狼狽。

想起他平日居鄉的好處,都一齊喧嚷起來,阻住去路不讓走。

府縣等忙說道:

商爺原本并無啥子大罪的,到京後必有人保奏,你們就不要阻礙,若遲了欽限,反會替商爺添罪的。

衆人才略讓開些路來,那些校尉遂搶着飛跑簇擁而去。

一路上,

遇同年親友,有的說他此去斷難生還,想送他一程又覺得沒有多大的意思,竟都不理他,又有那怕事的,見他是劉大鵬的對頭,恐株連在內,就只推說不知。

行到河南許州,

有個吏部郎中齊歐,與商公同年,聞他被逮,甚是憐憫,遂寫了個名帖,差個家人,備了一桌酒飯送到他舟船上,以表年誼。

商公見了倒甚心酸,反至食不下咽。

想他在院中掌堂時,那個不奉承,那個不欽敬,到今天就沒人理他。

真是仕途人情如此可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