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王永佞請了幾個科道,內中就有個中書姓段名德平,原是徽州府的一個門子,因壞了事逃走到京都,依附李正斌後後又引薦到王三林門下,遂納了個中書。
這個人先就是一個善打勤勞遞消息之人,因此,也與士大夫們熟知。
及至納了中書,他也時常岀來四處攢分子活動,忙于遞傳帖包辦酒席,強擠入那些缙紳裏面鬼混。
這些缙紳也不過只把他當作走卒而已。
及至後來王三林事壞,他立馬翻個身來轉換張面嘴,又依傍劉黨,遂得免于禍,卻舊性不改,憑着他那副涎臉利嘴軟骨頭壞肚腸,又處處擠進去打哄。
今天,
他也擠擁進王家席上。
見這王永佞也是個與他一路上的自己人,便開始輕嘴薄舌的議論,譏這個諷那個的調弄缙紳,引得一席酒上都厭惡他。
內中有個刑科給事常裏,是個正直人,不耐煩他的很,恰好一杯酒敬到他面前,他只裝瘋迷竅的推延不吃,仍舊恣口亂談。
刑科給事常裏遂大怒,當面便叱責了他幾句,然後就不辭而去。
常給事說道:
這等小人,豈可容他在朝,也玷辱朝班。
次日,
便參了他一本上去。
說道:
中書段德平,請托受賄,串結佥都禦史光鬥和給事大中行賄交往。
禦史光鬥和給事大中立馬都上本辨理。
參本呈送到劉大鵬手上,見了大喜。
說道:
好個機會來了!看我把這些不依附咱的畜生都拿他們下去,看他們怕不怕咱,今就借這段德平用用,收拾一下衆臣!
即刻叫吳二寶票本,叫錦衣衛官立即拿問。
那北鎮撫司指揮姓龍名味,卻也是個正直的官兒。
見了參疏說道:
段德平原本就是個邪路小人,只是這些與他株連的官兒都是些正人君子,平日有個交往則是有的事實,如若說到受賄過付之事,卻無真憑實據,這樣做,豈不要枉害無辜?
因此,
将他們拿住問訊時,連段德平在內也并沒有十分用刑,只說段德平不合依附內監,濫冒名僚,惹出事端,而禦史光鬥和給事大中兩人得贓,實在是找不岀确證來,所以,不合乎定性匪人類。
于是,
只拟革職,呈了堂。
張偉忠看了,開始心頭很不快。
說道:
龍指揮就算你得了他們的錢,也該要把事情問個明白嘛!你難道沒有看見參本上說有許多的贓證嗎?你咋個審得一點兒都沒有了呢?叫我如何與你回話去!
龍味說道:
得贓是要講證據的,沒有證據嘛!本上說段德平受賄過付,也找不出确證嘛!他也不肯妄認。
張偉忠說道:
那就架起勢的夾他,往死的夾,不怕他不招!
龍味說道:
這麽亂整威逼,恐怕整兇了,他們都會亂枉害其他人哩!于心何安?
張偉忠說道:
我實話對你說吧!這幾個人都是廠裏老爺要重處的,你如果今天從輕審過了他們,只恐怕你惹不起劉爺的性子哩!
龍味說道:
這也不妨,也就不過是官兒掉了罷了!
張偉忠冷笑一聲說道:
好個正直的官兒!
龍指揮遂便自題了一本上去,只把段德平拟成罪徒,其餘概不波及。
這本上去。
劉公公見了大怒道:
快傳張偉忠來!
一見便問道:
段德平這事,咱不是叫你要從重問罪的嘛!咋個會是這種問法呢?
張偉忠說道:
這都是那北鎮撫司龍味審訊的,孩兒曾與他吩咐過,他卻不肯依從。
劉大鵬說道:
他咋個會不依從呢?
張偉忠說道:
這個人平日就是個油鹽不進腦筋不轉彎的固執人哩!
劉大鵬說道:
若是這樣,咱明天就另派選錦衣衛的堂上官兒去問,你可以替我岀一把力!
張偉忠說道:
孩兒就依着參本上的意思審問就是了!
劉大鵬留張偉忠飲酒。
這時,
又見吳二寶差派人來說道:
顧命大臣副都禦史商直有參本上去劾爺二十四罪款!
劉大鵬說道:
他的本在那裏?
來人說道:
在禦前尚未拆封哩!
劉大鵬叫請吳二寶和鄧天犢及王永佞等幾個兒郎都來商議。
不一時,
幾個幹兒孫全都到。
劉大鵬說道:
商直為啥子要參我呢?
王永佞說道:
孩兒訪聽到朝政外面的情況,不止商直一個人,據說附會而起者甚多!
吳二寶說道:
就是因為爺拿了段德平,裏頭牽連了衆人,那些人都怕自己沒害爺,恐怕被爺害,所以都急了,故此結黨而起,這也是騎虎之勢,據我看,不如把段德平依拟問罪徒,但準于他可以納贖,讓這些人都平了心氣,息下去自然就不上本了。
張偉忠說道:
不好!還是讓他們上本,只是全都按住了,不與聖上見,怕他啥子?
王永佞說道:
這些官兒都在一窩蜂的上本,如若被他們知道了留壓不發,他們就會越來越多了,還是要尋他們一個空隙,拿住重處他幾個,自然一個個的就怕球了!
五人繼續飲酒計議不提。
且說,
那副都禦史商直見劉大鵬使性亂政,遂心中大怒。
近日又見拿了中書段德平,借此要誣害無辜。
便對谕德士晉說道:
弟受先帝顧命憑幾之時,可以說致君當如堯舜,今日反與太監共在庭,弟有何面目去見先帝于九泉矣!
一怒之下,
遂于六月初四日将劉大鵬惡跡大罪,列成二十四款,上奏!
緊跟着,
朝政就有給事,禦史,太常卿,祭酒等等,以及勳臣撫寧侯,南京兵部尚書,侍郎等等,都開始向上交章論劾。
這時,
又有工部郎中朱寶國,因陵工資金不足,遂奏請內府廢銅鑄錢足用,結果,被劉大鵬所阻礙,一氣之下,也上了一本論他。
吳二寶忙将所有本都拿到劉大鵬面前,一一讀與他聽。
劉大鵬說道:
這個商直如此任性無非是仗着他是先帝的顧命大臣要欺咱,也罷了,咋個這些科道小畜生,也雞舞鴨喳的不得了紛紛開腔發本的要參咱呢?就說那朱寶國也就不過是個部屬而已,前天要朝內裏發廢銅與他鑄錢,因咱沒有同意他,他就懷恨在心,也來論咱,還有那勳臣撫寧侯朱暢行,也不過是個武職世爵,有多大的臉面,也跟着他們這些文官在裏頭鬼混瞎鬧,豈不可笑可惱的很!
鄧天犢說道:
這幾個本,我看過了,就只有商直的本,來的厲害,可以說件件都是實事!我看,爺還是要先去裏面與皇上講清說明,就說各大臣之升遷,都是言官論劾,閣臣票旨,緝拿人犯,原本就是爺的東廠執事,蔭襲賞賜,都是皇上的天恩,官中之事,外面咋個會知道呢?這都是刮風陷害,哭泣不止,皇上自然就會不難為爺!
吳二寶說道:
不行!這樣上去在皇上面前泣訴,縱洗清了身子,皇上也必定不肯居心處治他們的,當聖本批下來到我們這裏票拟,那大學士韋廣就與爺不和諧,據說,他前幾天才害了選侍江生燕和朱貴娘與丁二琳兩妃子,她們都是敢怒不敢言哩!如今胡太太又不在裏邊了,到時何人還能替爺辨白?不如還是把本按壓住,不與皇上見面,我們竟自批了發下去,先把商直放倒,現在就看我們咋個票拟定性!
大家遂商議停當。
就批在本上道:
商直尋事端沽譽,憑臆想肆意亂奏,是想屏逐左右,使朕孤立,令內閣拟旨責問!
大學士韋廣接本看後甚是駭然。
即刻便具揭道:
大鵬亂法,事多實據,商直志在匡君,且系顧命大臣,不宜切責!
大臣顧賢說道:
聖意如此,大人沒有必要與劉公公做啥子冤家!
相公韋廣說道:
今天商直的彈章無效,以後劉大鵬之勢會愈熾矣!
說罷,
遂不理顧相公之言,竟自将具揭本呈進去。
劉大鵬按住竟自不理。
批岀旨來說道:
大小各官,各宜盡心供職,不得随聲附和!
果然,衆官都不敢做聲了。
次日,
傳旨道:
勳臣撫寧侯朱暢行岀位言事,且事多拾取別人的,令革職,查寫本人交錦衣衛重處!工部郎中朱寶國前次就因抗旨請銅,語多诽謗譏讪,已寬恕,今又借事端亵渎擾亂,狂悖無理,令革職廷杖一百,此傳,內閣具疏!
張偉忠得了旨。
次早即刻差派錦衣衛校尉到寓所把郎中朱寶國拿下。
其時,
正當酷暑之時,才進得長安門。
便遇上了幾個小黃門對着朱寶國罵道:
你這□□該死的蠻子,誰叫你說咱祖爺的?你以為你很牛逼嗦!
遂沖上去揪着頭發,就一齊亂打!也有拳打的,也有腳踢的,那朱寶國雙手被校尉用銅手铐子扭住,不能抵擋,只得任他們踢打。
抓扯打到午門時,朱寶國頭發已被揪去了一半,氣息将沒了,身上的青衣扯得粉碎。
拿到丹墀下,
只見兩邊的刀槍密布,盡是羽林軍錦衣軍禦校軍,個個威風凜冽,都是叉刀手圍子手緝捕手,人人殺氣猙獰,堂檐前立着狐群狗黨,紅袍烏帽掌刑官,丹墀下擺着虎體狼形,縛身的麻繩鐵索,追魂的漆棍鋼條。
只見黑叢叢的幾群校尉,把郎中朱寶國抓過來跪下。
叫道:
犯官朱寶國當面!
兩旁一聲吆喝,聲如巨雷,錦衣衛掌堂。
指揮張偉忠将旨捧的高高的宣讀過了說道:
拿下去打!
那些行刑的早已将他捆縛停當。
內官又傳旨說道:
架起勢的打!往死得打!紮紮實實的打!
階下答應一聲,每一棍都吆喝一聲,張偉忠就不住的叫:
重打!
打到五十棍,皮開骨折,血肉齊飛,朱寶國早已沒氣了。
那些行杖的還使勁的拿着個死屍打,直打完了一百,才拖到會極門外,一團血肉中直挺挺一把骸骨。
可憐這郎中朱寶國血污游魂,骨肉離折,抛在街上,由家人自行殡殓。
行路生怨,缙紳慘目,卻無人敢指責。
劉大鵬打死了朱寶國,心中還不肯放他,說他監督陵工坐贓三百兩,行旨江西追贓。
且說,
那顧命大臣商直見谏诤不行,知道事情不妙。
本想把封章逐虎狼,卻反遭染黑受陷于奸黨,遂也不安其位,只好上本告病回籍。
劉大鵬票旨削奪,中堂大學士韋廣主持具帖申救不準,顧命大臣商直歸裏。
劉大鵬遂靜下心來又把當天上本的各科道漸次逐回,從此更無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