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的數量實在太多,像我見過那種水邊一群擠着上岸的癞蛤蟆似的,就算你拿石頭砸死了一兩只,也絲毫不會讓它們退縮。
“雷鬼,快把它們都解決掉!”道童指着餓鬼衆對雷鬼喊道。
“好!”雷鬼舉起手裏的巨斧大吼一聲,頓時在他四周電閃雷鳴,他以居高臨下之勢朝餓鬼衆猛揮一斧,立刻“轟”地一聲雷鳴,一道白光閃電向餓鬼衆狠狠劈來,衆鬼立即血肉橫飛,紛紛倒斃。
“啊!”我吓得捂住耳朵大叫,春陽就站在我前面,但他始終背對着我,不知道他此刻什麽表情,我直覺就想從地上爬起來逃跑,但是手腳都根本不聽使喚。空氣中彌散了奇怪而濃烈的氣味,熏得人胸口翻騰,想要作嘔……嗯?春陽去哪了?
就在我剛才一愣神的功夫,春陽卻不見了!
“餓——”被攻擊的餓鬼衆死傷過半,七倒八歪地發出嘶啞低沉的吼聲,我擦着地向後挪,不知道是撲面而來的那股難聞的氣味,還是因為實在心裏太害怕,我不自禁就俯下身去不住地幹嘔起來,地上有很重的塵土氣,我吸入喉嚨裏,又幹又疼。
忽又聽得道童驚呼一聲:“雷鬼!”随即半空中一道響雷震耳欲聾,我耳朵被震得“嗡嗡”的,一時間什麽都聽不清了,我連忙擡頭望去,雖然橫七豎八的光影明暗不定,但那個仍一手高高舉着大斧的雷鬼,動作卻僵住了,再看他的頭,卻被結實地扣上了一個看起來很熟悉的東西——
馬桶?
我又被驚呆了,只見污濁肮髒之極的東西順着他的頸肩往下淌……怎麽回事?我把目光轉向道童,只見他臉上的驚詫的神情更甚,但他似乎更沒有發覺到他的身後,一道白影鬼魅般飄然出現。道童猶在盯着雷鬼,卻有一雙尖利黑甲的蒼白骨節瘦手輕輕從他腦後伸出,折斷了他的頭。
被扣上了污穢馬桶的雷鬼,突然拼命慘叫掙紮起來,手裏斧頭始終沒有松手,可一把就甩去了頭上的馬桶後,那頭到身上竟冒出青煙來,然後我就看着他在半空中不停扭動着仿佛被燒灼着的身體,細鬼不知從哪跑出來大聲嚷道:“春陽大人,這家夥已經解決了!”
“餓——餓——啊!”餓鬼衆無意識地仍朝着他們的方向前行,眼看着那雷鬼漸漸不支,從半空掉下來了,恰好被餓鬼衆圍上去……而我借着雷電的白光中,看着春陽一手拎着道童軟軟耷拉的身體,他一身的白衣破損不堪,燒焦一大半還染了血的袖子和衣擺,但他另一手托起道童的頭,那雙眼睛還睜着,眉心的紅痣依然顯眼——
“桃月兒……”一只手突然搭在我的肩上,我整個人被吓得跳起來:“啊!”猛回過頭去,才看清:“三娘!”
桃三娘面色和煦,穿着繡有梅花、紅白明豔的棉襖,頭上挽着整齊的發髻,笑吟吟地對我說:“月兒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我找了你半天。”
“三娘!”我什麽也想不到也答不出,只一頭撞到三娘的懷裏,環着她的腰直想大哭一場。
桃三娘淡淡笑意低頭撫着我的肩:“好了好了,沒事了。”
電閃雷鳴都一時間止歇了,四下裏突然安靜了,只剩下餓鬼們蠕行的細碎聲和喊餓低吼聲,這樣的夜深人靜處,聽起來更加可怕!我雖然眼眶裏淚水熱滾滾的,就想往下掉,但又不敢真哭出來,死死抱住桃三娘,再回過去看時,卻見何大一聲不響地站在那裏,那群餓鬼沒有繼續往前擠了,都停留在原地。
“老板娘,多謝了。”春陽從半空中落到地面來,道童的頭在他手中不停滴着血,那雙眼睛還睜着,死時恐怕連痛都不曉得。
“不客氣。”桃三娘對他這幅模樣絲毫不意外,仍笑着答道:“也謝謝你救了這孩子。”
……三娘說的是我吧,但我卻一直盯着春陽的手,他一路走過來,那血就滴了一路,道童的身子還拽在他手裏,那下半截軟軟地拖在地上,被拉出一條血道。我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再看春陽,他把道童的身體像一件破衣服一樣往身後一扔,正好丢到那一群餓鬼身上,那群餓鬼立刻聚集起來争搶屍體,發出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我畏懼地望了一眼春陽,恰好他的眼光正瞥到我身上,又吓得我全身一震。
細鬼一跳一跳地跑過來:“春、春陽大人,快去找燃犀大人吧?不知道他解決那老道沒有……”
春陽沒有說話,反而擡起頭看看天,我也循着他的目光望上去,停了霹靂閃電,恢複寧寂的夜空中,重現出了那幾點微弱的淡黃星光,寒風瑟瑟。
“你們如何招來的道士?”桃三娘忽接口問道:“這樣召來雷鬼的旁門左道,想抓你們兩個回去煉丹不成?”
春陽擡起手,他那尖長黑色利甲的拇指順勢杵進道童頭顱的耳孔中,頭顱的鮮血染滿了他的手掌和衣袖,他看着頭顱半晌:“這小的才是真正的道士,那老的是他做出來跟班裝樣子的罷了,還是第一次見到修出這麽一副童顏的人。”春陽冷哼一聲,才把這頭顱也往身後一扔。
後來,桃三娘告訴我,才知道這道童是專門靠煉煅妖鬼的精魂靈體做補藥以延年益壽的道士……和我一樣是人,但他少說也有幾百歲了,修行的法術就跟那些傳聞中吸取人精氣的妖精一樣,他則是靠汲取妖鬼的靈力為食……說來也是斬妖除魔的,但其實又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生死,反而經常做出捉人在荒郊野地裏作誘餌,引妖鬼上鈎的把戲,他們雖然不吃人、不殺人,但也從來都不救人。
“這麽說,你也不擔心你弟弟咯?”桃三娘若有深意地看着春陽,不知怎麽的,她那種目光讓我心底湧起一陣不好的感覺。
春陽正拉開衣袖驗看自己手上的傷勢,桃三娘的話讓他微一怔:“擔心什麽?”
桃三娘只是笑笑:“小鬼,你是知道這道士的道行,惟恐稍有不慎兩個一齊死在他手裏,所以才故意把道士引開,孤自與他周旋,讓你弟弟也可以有個逃生的間隙吧?”
春陽臉色一沉,但我看他緊抿着嘴轉過去卻沒搭話。
“而且你還讓元府的管家私下趁亂放了秋吾月,脫離了元府的掌控他才能活命,只可惜……”桃三娘說到這,就停住了。
“可惜什麽?”春陽神情驚疑望向桃三娘,但這一問也是多餘的,接着他好像已經想到什麽,回身就走,細鬼也懵然不知究竟,跟在後面一疊聲喊:“春陽大人,您這是去哪?”
春陽跑出兩步卻又站住,朝細鬼吼道:“燃犀、燃犀在哪?”
細鬼吓了一大跳,頓時慌了:“我、我不知道啊,燃犀大人不在府上,方才那道士将要作法之時,燃犀大人就叫我等離開府上了,還、還說到哪家去抓個小孩兒來頂在頭上,好防雷劈……但大人他去了哪,我可就不清楚了。”
“哎,小鬼,你總不能放着它們不管就走啊。”桃三娘無視春陽此時的急躁,反慢條斯理地提道。
那聚集在一堆黑糊糊模樣的餓鬼衆,滿地淌着他們口中嘔出的粘稠臭水,桃三娘輕輕掩住鼻子:“這些餓鬼根本吃不進東西,食物送到他們口裏也沒用。”
這話說得聲音不大,但春陽卻全身一震,猛轉過頭來,那原本深黑的瞳眸甚至流出詭魅的紅光,兇狠地盯着桃三娘。
“怎麽?小鬼?忌恨別人說起這些生為餓鬼的痛苦嗎?”
桃三娘今天怎麽看來與以往完全不同……她為什麽對春陽說出這麽刻薄刺人的話?我驚訝地看着她,再看看春陽。
“只不過你生有威德,因此雖然身為餓鬼,卻相貌、禀賦都比他們那樣無德無能的低級餓鬼強大許多罷了。”桃三娘繼續說道,她的口氣帶着輕蔑和傲慢。
我看見春陽的拳頭都緊緊擰着,不知是他手上原本沾有的血,還是他的指甲已經掐入掌心的肉裏,我看到一滴黑血默默掉落地面。
“……哼,也是,在你這樣身份的眼裏,三惡道中卑賤的衆生比人間蝼蟻尚且不如。我不需要你的提醒!”春陽不怒反笑,觑了一眼旁邊不作聲的何大,何大有所戒備地盯住他,春陽冷笑:“你的真身就是飯館門口那兩棵核桃樹其中之一吧,怎麽?也想要交手試試?”
“你錯了小鬼,我并不為說你這個。”桃三娘打斷了他的話,但目光卻直望向遠處:“你到人間尋供養血食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既然你有足夠能力,何必在此屈居人下,你讓自己到了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