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瞳正在打坐,黑暗中遠遠傳來女子的氣息,她熄滅了洞內的白焰。

這些日在洞裏獨自練功,她從聽辨遠方的水滴,到洞裏小蟲子的動靜,聽覺和感覺變得靈敏非常,尤其是正當打坐時,真氣凝聚在耳目,甚至能聽到洞外的風吹草動。

這個來的人步伐輕盈,呼吸卻深,和平日送飯的弟子天壤之別,浮動的氣息入水般波動,應該是個水靈根的弟子,小瞳歡快地跑上前,喊了聲,“紫炎!”

“安紫炎不會來了。”

對方一出聲,小瞳才發現認錯了人,可除了紫炎,還有哪個厲害的內院弟子來看她呢?

“你是……”小瞳待她走近,看見挽着雙鬟的少女,彩霞般的窄袖長襦,裏面襯着水色長裙,好個精致的大家閨秀!再看,那雙眼卻絲毫不帶笑意,下巴微微仰起,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小瞳驚訝道,“你是岑惜?!”

岑惜抿了抿嘴角,算是默認,繼而又打量她,皺眉道,“你竟成了這般樣子,果然如師兄所言,根本不用擔心。”

“擔心什麽?你找我有事兒麽?”小瞳歪歪頭。

“沒什麽特別的,只是念在你與劉翼相識一場,轉告你,我們大婚的日子,”岑惜語氣輕松道,“在七月。”

大婚?小瞳眨眨眼,翼還昏迷着怎麽大婚?難道……“他醒了?!”

岑惜有些同情道,“你竟然連翼醒來也不知?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兒了。”

小瞳懵了,急切地問,“那他為什麽沒來?”

“他為什麽要來?”岑惜反問,輕蔑地瞅了瞅她,“他剛繼任艮梁峰峰主,忙得很,況且還要張羅典禮之事。”

那是岑真人的峰吧?小瞳不解,“那岑真人呢?”

提到岑真人,岑惜眼睛裏冒出憤怒的光,冷聲道,“我爹,還不是因為眼濁,收了安紫炎那個欺師滅祖之輩!”

小瞳心低一緊,秉着呼吸問,“紫炎怎麽了?你為何說她不會來了?”

岑惜怒道,“她謀害師父,盜取秘笈,早該殺掉千百回了!如今只是被逐出流因,她還有臉回來?!”

小瞳像被人打了一棒子,或者說,已經連着被打了好幾棒子,早已不覺得疼,紫炎被趕出流因的事比翼的婚事更讓她回不過神兒來。

紫炎是岑真人的女兒,怎麽會謀害他?她雖然懷着探究而來,卻沒想過害誰,她不是那樣的人!小瞳差點脫口而出,但她打住了。

正如之前無數次控訴,沒有憑據誰會相信?把紫炎的身世告訴岑惜又有何用?說不定只讓她更加恨透了紫炎。

事情如何發生她不知道,但這絕不是真相!

翼沒來,紫炎也不能來了……當一個人迎着陽光走得久了,偶來的陰暗反而能讓人睜開眼,看得更清楚。

岑惜見她受打擊的模樣,本已打算離去,卻又被叫住。

“那翼他,有沒有提在妖城的事兒?”

“沒有。”

小瞳心又涼了一截,不知道自己還在等什麽,既然自己沒被放出去,既然小黑翼就要娶岑真人的女兒,就說明他不會來了。他醒來之後在想什麽呢,為何不為她辯解?

不過這樣也好,他不用來趟她這灘渾水,亦不會見到她現在這可怕的模樣。

他和岑惜,一個是流因新秀,一個是九聖之後,天作之和,自己不過是個長滿鱗片的妖物……

這本就是她希望的結果,為何心底還會有一絲茫然和不甘?

岑惜走後,小瞳陷入了識海。

那片蒼茫的海上,仿佛有數座島嶼,忽遠忽近,在風浪中搖曳。她還沒來得及靠近,海上大風乍起,天空低垂,突如其來的暴風朝她卷過來!

小瞳剛穩住神思站好,就聽見風雨中模糊的呼救,她提起真氣,拔劍而上。

是個被海浪卷走的人,正在海中央掙紮!

小瞳無法靠近,便将真氣凝聚在手指間,從掌心變出一條長繩想要丢給那人。可暴風雨實在太猛烈,根本辨不清方向,繩索還沒抛出就被吹跑。

她閉上眼,知道自己正在被考驗,她雖不是膽小懦弱之輩,但若有分歧,往往選擇妥協,很少自己拿主意。

如此關頭無所依靠,要麽生,要麽滅,全憑自己定奪。

就在這一瞬,小瞳睜開眼,果斷地向海中央抛出繩索,只差一點兒!

她想起了與紫炎的約定,她有膽去偷秘笈,背負欺師滅祖之名,自己卻連承認現實的勇氣都沒有。無論如何,她都會靠自己的力量出去!

她更加堅定地丢出繩索。這一抛,已經夠到了那人,但一個風浪蓋過來,繩索飄搖,很難把人拉上岸。

這時,小黑翼出現在眼前,風浪也随之更加兇猛。

如果不出去,她永遠沒機會弄清發生了何事,沒機會問他為何不來,沒親口告訴她婚事,再沒機會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對,一定要活着出去,一定要再見到他!

風浪漸漸停了,蒼茫的海面升起一輪月亮,皎潔明亮。

海中溺水的人順着繩索爬上岸,拂去臉上的水,竟和她長了張一模一樣的臉!

小瞳從識海中醒來,洞中仍是漆黑,心間卻敞亮許多。她用真氣探察了山洞附近無人,才燃起白焰,火焰瞬間将洞內照得通明,焰光比之前強了許多!

小瞳回憶着上次和翼闖入的情形,按圖索骥找到了暗道機關。

向下的臺階打開,她沿着階梯又回到那間密室,這間密室與外界相通。洞外已是晚春時節,隐約可見翠綠的樹影,久違的陽光從洞頂漏下來,她不禁伸出手去。

布滿鱗片的手指笨拙醜陋,她收起手,仰着頭沐浴着光照,眼角悄悄滑落淚滴。

最後一次,以後就不要再哭了。

上次銀發翼随手在牆上按下的字小瞳無論如何是記不得了,不過那時她大字不識幾個。

今時今日卻已大不相同。

真是越來越佩服古真人,不僅博學,還算到了她若不出流因,就将被困于此。

可惜她從來不是個聽話的徒弟。

小瞳坐在長滿青苔的石凳上,仔細讀着牆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試着從中找到出去的法方。不知從哪裏起始,她勉強讀出一些片段,看來刻字的人比她還無聊……

說不定也是被關在這兒的。

小瞳為這個想法彎了彎嘴角,猛地,回憶起銀發翼的一句話,他說過,這裏的機關是他設計的!對啊,不然他怎麽知道密室的機關和後山的近路?!

她心頭猛地一跳,想通了一些事,迫不及待地去讀牆上的字,一字一句都順暢起來,她的眉卻越皺越緊。

直到覺察送飯弟子來了,小瞳才走出密室繼續裝睡。

牆上刻的字讓她心裏久久難平,銀發翼果然就是古真人說的那個天賦異禀的銀發少年,這面牆上記錄的,正是當年魔王如何将他做餌,安插在流因始末。

他不記得自己為何被魔王養大,但彼時他也別無選擇,裝作被魔王所傷,被莫邪上仙救回了流因。但很快,莫邪上仙便發現了魔王的陰謀,但他非但不計前嫌,還不顧衆人反對收了少年為徒,教他劍法。

少年心中雖不安,但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漸漸以為,自己會就此在流因修行,直到突如其來的一天,他忽然失控,殺了一名流因弟子!

流因皆驚,言其妖性。

莫邪上仙雖不忍,也只能将他關在後山禁地,時不時拿書來給他讀。

這一晃,就是十載光陰。

在這洞中待了十年,少年長大了,也到了魔王糾集餘黨與妖界一起進攻人類的那年。

少年心中想着報答莫邪上仙的師恩,卻也擔心自己被魔王控制,再失手傷人。直到莫邪上仙親自來到洞中,告訴他魔王已至山前,需要他去将魔王引到大同陣法之中。

如此重任,讓他受寵若驚。從少年記敘的口吻,可見他迫不及待地答應了莫邪上仙,并希望以此償清自己年少時所犯的錯。

石刻止于此。

說明他出去之後就再沒回來洞中過。

小瞳想不明白,如果這少年就是銀發翼,他只想報恩,究竟發生了什麽,讓他成了九聖口中人人得而誅之的叛徒?讓他與魔王一般被封印于瓊光石內,還嚴加看守?

還有個令她在意之處,便是這石刻中提到過一個人,擅長蠱心之術,翼懷疑是此人動的手腳,可還沒找到證據,也不知如何配制解藥。

究竟是誰害他呢?會是魔王麽?

小瞳花了很多天思考這個問題,把牆上的石刻翻過來覆過去地研究,雖然沒想到答案,卻被她發現了機關。

由于銀發翼設的開關就藏着這些字當中,而經常摩擦的地方,字的棱角會更平滑,甚至微微發亮。小瞳對着一個個找,約莫有七個左右不同的字,她默默一念,驚得“啊”了一聲!

陷我于不義,鳳兮。

鳳兮為人,令人捉摸不透,且他和銀發翼早已熟識,曾經小瞳問翼和鳳兮是不是朋友,他并未回答。現在想來,原來非但不是朋友,還是仇人!從這記敘看來,鳳兮擅蠱惑人心,且暗藏不露,連魔王都被他騙過!

小瞳呼吸急促起來,若真是如此,這一切會不會又是鳳兮的圈套?那日她從滿是水鬼的地下道深處摸出來,怎麽會直接到了鳳兮的浴房?現在想來,這不正是鳳兮暗中搗鬼的證據?!

她得趕快把這事兒告訴秦真人,別讓他們又錯怪了好人!現在銀發翼和鳳兮一處,會不會又被他利用?!

小瞳雖心急,但她知道急也沒用,作為階下囚,自身難保啊!摸着牆上有力的頓筆,仿佛能看到銀發少年執着地在這裏打鑿,日複一日……

你這般無助地困在這兒,是怎麽過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會不會信息量有點大。。。

馬上要去參加翼的大婚咯~~(某然呈莫名興奮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