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小瓦罐中加入羊骨濃湯,幾色材料一同滾煮,待那湯色更濃時,最後放入切片的羊眼和鹽,臨出鍋前還拿一撮豆粉勾稀薄水芡,這道羹就大功告成了。
桃三娘一邊把羹盛好,芝麻餅和腌冬芥也各裝了一碟,看我還是呆若木雞的樣子,忍不住好笑:“這叫明珠羹,那位大人嘗了必然覺得美味的,羊眼可以明目呢……誰叫他有眼無珠,耽于色欲乃至把鬼怪養在身邊竟不自知,現在他兒子遭受連累喪了命,恐怕都還不能讓他明了此中道理的。”
桃三娘的話,讓我從頭涼到腳底,但我更想起還有一個人:“三娘……那、那秋吾月呢?元老爺不知道是餓鬼殺的他孩子,會不會反而要殺了秋吾月?”
“這我就不知道了。這事我也管不着。”桃三娘提起裝好的食盒:“好了,李二!”
李二毫不作聲地走到院子裏,從桃三娘手裏接過食盒,桃三娘摸摸我的頭說:“我先出門一趟了。”
“三娘慢走……”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
十四、菊花骨
東北風吹着,天色昏晚,李二點起一盆炭火在屋中央,火盆邊熱着幾錫壺的老黃酒,桃三娘正在把她用炒鹽腌的帶皮花肉用鐵釺子穿了,在炭火上慢慢地烤着,不時還灑上幾滴酒和油醬,待熟了入碟的時候,還放上切碎的蔥絲或椒末。
歡香館裏到處彌漫着肉香,客人們都紛紛側過頭來,争着要點上一盤。
“哇!好香!”循聲望去,已經是老熟客了的陳長柳和岳榴仙夫婦,正走進門來,深吸着一口氣然後大聲贊道。
“喲!是你們二位呀!”桃三娘無暇丢開手去應酬,便連忙示意李二去逢迎。
“三娘又在做什麽好吃的?出來這半日,我可是餓壞了。”岳榴仙一邊脫下素黑色外氅一邊笑着道。
“客官請用茶。”李二拿茶壺給他們倒水。
“嗨,謝了!不過,今天在元府一下午,我就喝夠了一肚子茶了。”陳長柳皺眉道:“好酒好菜有什麽趕快上來吧!”
“說起來,元府上下也是有夠亂的了。元大人身體欠佳,那位姨太太又整日瘋瘋癫癫尋死覓活的。”岳榴仙也接口道。
“何大,去叫何二炒把新鮮的冬芥菜,少放油;再要一碟麻油拌豆腐,還有雞炒個糟冬筍。”桃三娘一邊吩咐着,一邊把手上鐵釺子烤好的肉撥到碟子上給他倆人端過去:“元府少爺的頭七不是早就過了麽?”
“但府上的人商議過。好像要做到‘三七’才能完,唉!那孩子我們上次還見過,機靈可愛的,怎麽就沒了。”岳榴仙道。
“來,吃這肉還得喝上熱熱的黃酒才好。”桃三娘又拿錫壺給他們倒酒。
我蹲在炭火邊,用鐵釺子去撥一下燒紅的炭,濺起幾點小火星,好像有點困了,想睡。
“三娘的手藝太絕了,每次來還都有不一樣的新菜!”陳長柳拿起筷子夾肉送進嘴裏:“聽說元大人還特別喜歡吃三娘你做的飯菜呢!”
桃三娘的臉上帶着毫不在意的淡笑,又忙着去招呼另一桌客人,我覺得無趣,天氣又太冷,還是早點回家的好。
正想向桃三娘道辭,忽無意中聽得陳長柳和岳榴仙二人說話,陳長柳似有些感概:“元大人一生在朝為官多年,也是顯赫有名,結交天下,可惜如今,确是晚景未免凄涼。”
岳榴仙掩嘴笑道:“今日我看那白衣少年,小小年紀倒還是謙恭知禮,與着元管家一起,迎會周到,聰明靈透,不是據說也深得大人所愛麽,也許大人就将他收為義子了……”
“你小聲點!別亂說。”陳長柳連忙止住她。
岳榴仙只是笑,我看她對元老爺似乎并不十分恭維,話中仿佛還有別的意思,但我沒聽很懂,不過她口中的白衣少年,應該就是春陽吧。那位元少爺死去到現在已經過了九天了,但他的喪事似乎還沒辦完,也是,像元府那麽聲名顯要的官家,必定是這樣行事作派的。
不知是不是旁的客人也聽見陳長柳二人的談話,便也在那裏低聲聊起來,一個男子道:“聽聞元府向來是最寬厚待下的,丫鬟奴才也不輕易打罵,可這次小少爺跟元大人那個貼身的小童兒玩耍竟摔死了,好像那童兒還關着呢,元大人現在恐怕還騰不開手,卻不知道元大人會如何發落?”
另一個人笑答:“其實早打死了埋了,你都不知道呢。”
“不可能!我一堂弟跟元府上采辦很熟,他們常一塊吃酒,什麽事他們不知道?”那人冷哼道。
“嘁!”那人發出一聲不屑的笑,正好李二來給他們上菜,兩人就低頭去專心吃菜了。
我覺得心裏有點難受,說不出的滋味,桃三娘正好走過來,我就跟她說一聲我先回家了,就走了。
竹枝兒巷裏風呼呼地吹,巷子深處看起來黑憧憧的。我不自禁打了個冷顫,趕緊跑回家去。
※※※
“聽說了嗎?元府昨晚又死了個丫頭!”
“聽說了,怪吓人的!是三姨太身邊的丫鬟吧?一大早被發現飄在池子裏的。”
“哎,也太邪門兒了!莫不是那三姨太發了瘋病把丫鬟推下去的。”
“別瞎猜,三姨太身邊不是好幾個人看着嘛,夜裏還那麽多上夜的家丁,推個人到水裏,也能聽到啊。”
“也是……”
我正要出門去給人送一對棉鞋去,不經意卻聽到街上人這麽說,怕是應了那句老話,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春陽和夏燃犀一天還在元府,那府裏恐怕就一天也不得安寧的,怎麽又死一個人了?
我抱着包袱獨自順着柳青街走過去,這個方向也是去元府的,不過我是到生藥鋪去,給譚大夫送的鞋子。
不曾想,藥鋪裏竟有人哭天喊地亂成一團;只見一個穿着藍灰襖子的女人在那嚎啕大哭着:“娟兒!娟兒啊!你怎麽就死得不明不白啊……”旁邊好幾個男男女女對她不住勸,卻也勸不住,但我看她只喊了沒幾聲,倒抽着幾口氣,居然翻着白眼就昏過去了,譚大夫手上還拿着針,我站在藥鋪門口看着他們,像是這女人來的時候就是昏着的,也是這些人擡她來的,譚大夫施針剛把她治醒,她又大哭大喊,結果又昏過去了。
做生藥鋪跑腿,又與譚大夫是叔侄親戚的後生譚承這時從外面回來,看見我站在這裏:“咦,小月妹妹怎麽來了?”
“噢,我給譚爺爺送補好的棉鞋。”我讓他看我手裏的包袱。
“哎,那你先進來坐吧,這裏風口冷,待我叔忙完了這會子。”譚承帶着我進去。
我小聲問他:“這是怎麽回事?”
“娟兒她娘啊,哎,娟兒不是才進府沒幾個月麽,派到三姨太房裏,本來這是個肥差,好不容易才進去的,哪知道竟出了這種事,好像倒巴巴的進去送死似的了。”譚承嘆口氣,七七八八一下子就說明白了,我再看娟兒她娘的樣子,心裏酸酸的,也自覺得難過。
譚大夫忙活了一陣,才終于抽出空兒過來,他向來仔細,以往看他抓藥寫方什麽的,都是來回斟酌,慢慢量度,每回托我娘縫做的衣物,我送來給他,也都得要看過針腳什麽的。雖然我娘幹的活從來挑不出毛病,但他就是這樣的性子。
“好,你等等,我去拿錢來給你。”譚大夫說着,就拿着包袱進去櫃臺裏,他的确年紀大了,我看他手腳越來越慢。
突然有幾個壯漢氣勢洶洶地闖進生藥鋪來,看見娟兒她娘及那幾個陪着她的人,為首一個指着罵道:“你們帶她到這來幹什麽?府上難道沒有休息的地方?你們是故意要把府上的臉面丢到外面來?”
那幾個人中一個答道:“不是怕她真出什麽意外麽,府上過來這又不遠……”
“還犟嘴,還不快把人帶回去!大人恩典,要給她幾十兩銀子呢!”那人說着,一邊催着他們趕快把娟兒她娘帶走,娟兒她娘好像已經哭得沒力氣了,癱在那只是掉淚,他們扶她起來慢慢走了。
“譚爺爺,那我回去了。”我向譚大夫告辭,又跟譚承擺擺手,譚大夫卻叫住我:“诶,小月啊,去跟桃三娘說一聲,晚上我想去歡香館喝一盅,請她替我把酒溫好啊。”
“好!”我點頭應道:“您老愛喝竹葉青,而且燙熱的壺裏還要加上幾朵菊花,我都知道了。”
“呵,叔叔貪杯,連小月妹妹都知道了。”譚承在一旁擦嘴笑道。
譚大夫只是笑笑點頭讓我走了。
柳青街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大抵是因為這一路的兩旁,都是數十年的柳樹吧。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