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娘,都這麽晚了,你到這來幹什麽?”一個稚氣的聲音帶着一種威脅的口吻問道。
我循聲望去,就在三只狗頭上方約兩丈高的半空,一個人形身影浮在那裏,借着一點月光,終于看清了,是夏燃犀!
“自然是來找我要找的東西,小鬼,別擋道。”桃三娘卻似乎并不很把他看在眼裏。
“老板娘,這裏不是你的地方。”夏燃犀的口氣也越來越冷:“不管你想幹什麽,可我都勸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你?就憑你?”桃三娘不屑地笑道:“小鬼就不要說這種大話。”
夏燃犀不知是不是被激怒了,默了一下,又冷笑道:“這裏是元府……”他說到這的時候,那幾只狼狗喉嚨裏發出低沉的悶吼聲,數只眼睛熒熒綠綠的閃着兇光,夏燃犀的話慢條斯理地接着道:“既然你不守規矩,那也就不要怪我太過分!”他同時伸手一揮,嫩聽見寬擺的袖子“呼”地一聲,整條穿堂裏猛然亮起好幾團顏色青白的火焰——
我看清了,那幾只狗猙獰地龇着牙,露出獠牙的口流着白沫,這同時間,齊聲發出吠叫,縱身撲了過來,我吓得大喊起來。
就在我因為前方幾只狼狗撲過來而驚恐萬狀的時候,突然腦後一陣寒意,好像鐵鈎一樣的東西一把鉗住我的後頸,我一點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一股力扯走了。
“燃犀大人,我遵照您吩咐抓到這個小丫頭了。”我雙腳懸空着,好像已經離開了地面很高,耳後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
原來那狗只是虛張聲勢,而我霎那間卻被人從後帶離了桃三娘足有幾丈遠,她似乎也出乎意料,回過頭來想要拉住我,但已經晚了一步。
我離地面恐怕有一丈多高……勉強借着穿堂裏那鬼火一樣的青白光才看清了我自己現在的情形,脖子好痛!我全身都吊在半空,只有脖子被那生冷鐵硬的東西箍住了,我要喘不上氣了,……我身後抓住我的是元府家丁麽?
“細鬼,做得好!”夏燃犀贊了一句,頓了頓又道:“老板娘,那個小丫頭上次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沒有殺了她,如何?”
“小鬼,你要挾我?”桃三娘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語調已經變得不是我平素所聽過的……我好怕,抓住我的不是人麽?夏燃犀叫他“細鬼”……頸子好痛,連帶着耳朵痛得要被撕掉似的,都快聽不清他們說話了,反而是越來越大的嗡鳴聲響,但我身後那“細鬼”好像還急着要表現,一個更加堅硬冰冷的東西杵到我的喉嚨上:“燃犀大人,讓我喝點這丫頭的血吧?肯定很甜!咯咯咯咯……”他發出不知是垂涎欲滴的吞口水聲,還是笑聲。
“呼”地沒來由刮起一陣大風,好像穿堂子裏那幾團青白色火焰也被風吹得熄了,我眼前已經漸漸發黑,什麽都看不見了——
“住手!”有人一聲喊。
我突然只覺得脖子上一松,然後身子控制不住地堕下去,重重摔在地面上,我頓時眼冒金星,一時間反而沒感覺到疼,拼命擡起頭想看究竟是怎麽回事,黑茫茫之中,只有一個白色的身影一晃,但是我的喉嚨冷飕飕地又幹又疼,用手捂住脖子,可手也都凍得僵了,沒有一點知覺。
“啪——”緊接着一聲清脆的耳光響,驚得我也睜眼望去,卻見夏燃犀正以難以置信的神情瞠視着春陽,他的鬓發也有幾絲散亂了,慢慢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一邊臉頰:“你打我?”
春陽寒沉如冰的一張臉,眼中還抑着更大的盛怒,我甚至好像能聽見他咬響的牙關,但他沒有回答夏燃犀的話,而是回過身來,他那身在夜色中泛着微微銀色光芒的白衣,衣襟顯得如此一絲不茍地肅正,且他接下來的舉動更讓我吃驚,他伸出自己緊攥住拳頭的左手道:“老板娘,你要的東西就在我這裏。夏燃犀有所誤會,因此十分無禮,還請老板娘不要見怪。”
穿堂裏的大風立刻止息下來了,桃三娘站在我的前方。她背對着我,因此我看不見她是什麽表情,但夏燃犀不服,争辯道:“這裏原本就不是她的地界,憑什麽還要看她臉色?”
“你閉嘴!”春陽的樣子已經完全被激怒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些都是你做的?把那小孩推下去的也是你指使細鬼它們幹的,一直以來秋吾月就總是失手打爛那些名貴的東西,什麽水晶碟、琉璃碗、骨董花瓶……都是你故意弄出來,卻讓人以為是秋吾月踢球打碎的……我警告過你,到人間來就給我安份些,你不聽,難道是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了你麽?”
他們說話之際,桃三娘過來把我扶起,給我拍拍衣服的土,又理理我的頭發,有點歉意地道:“哪兒疼?”
我搖搖頭,現在感覺已經好多了,張家小孩的棉襖我剛才失手掉到地上,現在我才去又把它撿起來。
春陽那只一直攥住的左手,繼續對夏燃犀道:“門房姓張那人的母親帶着他弟弟來府上,也是你故意放狗吓的那小孩吧?那小孩的魂都吓掉了!”又一指我們:“老板娘是來找那小孩的魂,你自己心虛,卻以為別人會來管你的閑事?”
夏燃犀終于語塞了,但他的樣子卻像是要吃人。
春陽不再看他,落到地面,朝我們走了過來,而且徑直走到我面前,我心驚膽戰地盯着他,大氣不敢出,但他面無一絲表情,只是伸出了那只拳頭,慢慢放開,但我從他的手中什麽也沒看到,然後他後退兩步,垂手恭立對桃三娘道:“您請回吧。”
我擡頭看桃三娘,她正好低頭對我一笑:“我們回去吧。”
“嗯。”我點頭。
仍從方才的原路,我們走出元府,但是奇怪的是,方才那麽大的響動,居然也沒有驚動到那些守夜的家丁。
然後我們又去了一趟小樹巷,站在張家門外,就聽見裏面傳出男孩子失腔變調的哭喊聲,還是像在元府一樣,張家的大門自然無聲地打開了,桃三娘示意我拿着棉襖進去,然後輕手輕腳放到他家半開着的窗臺上,就趕快離開了。
※※※
聽街坊嬸娘們說,小樹巷張家那小幺兒已經病好了,話說那病來得突然,但去得更快,聽他家隔壁的說,那天晚上聽着孩子鬧着鬧着,聲音就突然沒有了,別人還怕是孩子不中用了,哪知道第二天一早,就看見他爹提着籃子出門,說是去屠戶家買肉去了,他孩子的病也好了。
我聽着議論,心裏竟也覺得暖和寬慰,到了歡香館,桃三娘剛做好一爐子芝麻餅,老遠就聞到一股焦黃酥香,三娘又把剛剛腌好的一壇子冬芥菜打開,夾出一碟脆響鹽鮮的葉杆子,拉我坐下一塊吃些,我便和她講起方才在外邊聽到的,但我還有些疑惑地問:“三娘,你向來不愛管別人閑事,這次卻還專程到元府去?”
桃三娘臉色一如往常帶着淡淡笑意:“你忘了那天是你火燒眉毛地跑來找我?他雖然無害,可若我不救那孩子,他丢失在外的生魂,過不了幾日勢必就會被冬寒銳氣消蝕殆盡的……我就當作是行善積一件功德吧,說到底也舉手之勞罷了。”
我們正說着話,門外進來一人,是常來傳話的元府家丁,原來明日就是元府小公子的頭七,一時間府上各項事務繁雜,元老爺兼之痛失獨子,悲恸欲絕,因此接連幾日都幾乎水米不進了,所以今天才讓人傳話來請歡香館老板娘做一些拿手的羹湯水飯送去。
桃三娘連連應允了,又說了些請轉告節哀之類的客氣話,打發那人走了。
“三娘打算做什麽送去?”我好奇問道。
桃三娘略有深意笑笑:“你待會兒就知道了。”
從先前好幾日,歡香館一直在賣羊肉類的飯菜,我也記不得何二買回過幾只全羊了,院子裏巨大的鍋還熬着羊骨湯,桃三娘把另一只煮着沸水的大鍋蓋掀開,讓我往裏看時,我才驚悚地看到鍋裏白水煮着三個整只羊頭,被煮熟了的羊臉上,眼皮子還半翻不翻地睜着,裏面的眼珠子黑白上更有一層灰翳,我吓了一大跳,逃離了鍋子老遠。
桃三娘把大鍋移開了火上,然後用勺子把幾只羊頭分別盛出來,放置砧板上晾。
“三、三娘,這是做什麽?”我背貼着牆角,再不敢靠近過去,更不敢目視羊頭。
桃三娘選出一把尖尖的小刀,讓何二去把幾只羊眼仔細挖出來,然後要切薄厚相等的片,然後把一塊帶皮的肥鴨肉同樣切絲,蔥姜末一起也在鍋裏炸熟,再加上切絲的冬筍、火腿,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