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我為什麽喜歡你,我真的不清楚。”薇薇安抱着膝蓋,将頭倚在藤椅上,“大概就是覺得,我和你很像的。”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沒有走上明星這條路,如果我沒有成為歌劇演員,甚至別人口中的老師、藝術家,我應該會成為跟你一樣的人。”

她仔細斟酌着措辭,可說出來還是覺得不太好,“一個對他人禮貌客氣,言行舉止裏卻無時無刻不透露着疏離,淡定甚至冷漠的,獨來獨往的人。”

“其實你也不是不想要交朋友吧,只不過你怕別人不想理你,更怕給別人帶來麻煩。”薇薇安狡黠地朝洛倫佐眨了眨右眼,“我說得對不對?”

洛倫佐不知道該如何回複她,他知道自己在學院根本談不上有朋友,他雖然和風陌揚一樣耀眼,卻是和他完全不同的人。

風陌揚身邊永遠圍着一群人,衆星拱月一樣,他們叫他會長,主席,老大,肆無忌憚地跟他開玩笑,風陌揚也笑嘻嘻地跟別人打成一片,眼神裏帶着少年銳意的鋒芒,卻從不傷人。

他不一樣,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從小到大,他孤身一人走了這麽久,凱文特學院的學生和他講話都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惹他生氣一樣。

每次看到他們這副擔憂的神色,洛倫佐都在心底暗自覺得好笑,他是妖怪嗎?是會吃了他們嗎?他其實是一個不太容易生氣的人,可所有人都在害怕他突然發火。

洛倫佐不願意走進人群,人群也融不進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是一個怪物,一個蟄伏在陰暗處的怪物,他有自己的野心和目标,這條道路上布滿荊棘,當然和這些站在陽光底下笑着鬧着的同學不一樣。

“可我能理解這種孤獨。”薇薇安的話把他的思緒扯回來,她說,“那時候我手裏握着一張數額以千萬記的銀行卡,一個人住在海邊別墅裏看星星,整棟房子是黑色的,只有月光很亮,我就坐在落地窗前看了一晚上的星星。”

薇薇安的眼神中有難掩的失落,她卻盡力朝洛倫佐笑了笑,這樣的勉強的笑容讓他有些心疼:“那時候我想啊,本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一個人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盡管我後來成為了明星,得到那麽多人的喜愛,可我知道自己其實一點兒也沒有變。”

“我可以成為他們口中的小太陽,我也願意把這些活力和向上的力量分享給他們,可本質上,我還是那個會在空無一人的深夜數一晚上星星的小女孩,童年陰影真的很嚴重,關系到一個人性格的養成,我想我這輩子都無法擺脫它。”

薇薇安非常認真地看向洛倫佐:“我們本質上是很像的,與其說我喜歡的是你,不如說,我喜歡的是另一個自己。”

“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薇薇安勾起一個微笑,她笑起來的時候根本讓人想不到她曾經經歷了這樣的童年,“你說這是一道加分題,那麽現在,在你心目中,我可以拿幾分?”

少女的語氣滿懷期待,她換了個姿勢,跪坐在藤椅上看着洛倫佐,像一只家養的貓咪等待主人發小魚幹:“快說快說,我可以拿幾分呢?”

洛倫佐思考了片刻,故意吊着她,慢悠悠開口吐出兩個字:“三分。”

薇薇安的肩膀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下來:“說好的加分題呢?感情在你心裏,我原來還沒有三分啊,兩分?一分?我跟你說,你要是給我打零分我跟你拼命哦。”

她的眼神左右飄忽,不停用輕快的話語來緩解自己的尴尬和緊張,這樣的舉動薇薇安其實做過不少,用她自己的話來講,就是“你我本無緣,全靠我死撐。”

但這回洛倫佐卻覺得心裏頭有塊地方被戳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發燒的緣故,讓他覺得心頭被戳中的那塊像奶油一樣坍塌,融化,柔軟得一塌糊塗。

他的眼神也跟着變得溫柔起來,擡手輕輕敲在了她的腦袋上:“是天下三分月色的三分。”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塵的三分,而是這天下只有三分月色,你獨獨占了三分的三分。

薇薇安在他的手敲過來的那一刻閉上了眼睛,接着困惑地依次睜開,她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從藤椅上爬到他的床邊。

“你是不是燒壞腦袋了呀?”她右手手背貼在他的額頭上,左手貼着自己的,“感覺也沒燒得那麽誇張。”

“是燒壞了,燒得一塌糊塗。”洛倫佐擡眸沖她笑了笑,他很少笑的,自從步入凱文特學院以來,薇薇安好像就獨獨包攬了他大部分的笑容。

他笑起來真好看,薇薇安每次都在想,如果他對每個人都能這麽笑的話,說不定學校的“明皇”也就沒有風陌揚什麽事了。

這像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在朝她招手,薇薇安大着膽子鑽進他懷裏,腦袋在他胸前蹭了蹭:“不要緊,我不介意你多燒一會兒。”

洛倫佐伸手攬着她的腰,薇薇安又一次聽見他在耳邊幾不可聞的嘆息聲,他壓低了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病,嗓子裏帶了幾分沙啞的成分,用氣聲在她耳邊說話:“要不然我們試試吧。”

她當然知道這句“試試”是什麽含義,她等着一句話等了一年多了,可等到真的要實現的時候反而有幾分飄飄然的不切實際。

“你說什麽?”薇薇安從他胸前擡起眼睛看她,那雙淺色系的眸子自帶無辜和楚楚可憐的效果。

“我說,要不然我們試試吧。”洛倫佐低頭對上那雙眼睛,極認真地對她開口,“不過你要想明白,跟我在一起非但的不到任何好處,還可能遭遇到很多麻煩,我給不了你任何承諾,甚至也無法給你一個你想要的未來。”

“即使是這樣,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薇薇安朝他粲然一笑:“我本來就不要什麽承諾,我是因為喜歡你才跟你在一起的呀,如果你不喜歡我了,你跟我說,我随時都可以離開你。”

洛倫佐知道,她并不是将自己的身價放得很低,只是在感情中,她始終認為感情是雙方的事情,喜歡誰是一個人的事情,在一起卻是兩個人的事情。

他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摟在她腰間的手,薇薇安學過舞蹈,腰肢纖纖卻很有韌勁,洛倫佐另一只手捧着她的頭,低頭吻了下去。

唇舌撬開她的牙齒,不是那種不顧一切侵犯式的激吻,而是一點一點攻城掠地,滑過她的上颚,卷起她的舌頭,極盡纏綿和溫柔。

洛倫佐覺得自己真是燒壞了腦袋,他到底還是忍不住和她挂上了聯系,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在懸崖上走鋼索的人,好像随便一陣風都有概率将他吹落。

可又是如此奇異而美妙,像是在黑暗中獨自行走了很久的人,突然擁抱住屬于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