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妻子吼走的男人記得不錯,距離墓埃上次來到活死人谷已經有十七年了,這裏絲毫沒有變,墓埃也沒怎麽變,頂多就是比以前老了幾十天光景,太多的事在這幾十天裏爆炸一樣爆發,而這裏,安然如故得不像話。一個完完全全與外界隔離開的世界,這是一部分人向往的勝地,也是另一部分人唾棄的狹域,墓埃則排除在這兩者之外,就像他不對任何人抱有好感一樣他也不對任何人持有偏見。這就造就了他最佳的冷漠。
他快速穿梭過兩堆擁擠的人群,朝盡頭裏面走去。
這個木屋的容量要遠遠超出它從外面看到的大小。墓埃走到盡頭的過道,掀開最裏一個隔間的門簾,先是小心地探了探身子,然後便很自然地走了進去。
隔間的空間不算小,能東扭西歪放下八張飯桌,方角圓角參差不齊,三五為夥的小團體分別圍繞在各自的方桌前,交談得都很投入,有的神情激動,有的面部肌肉緊繃,仿佛旁邊有個沙袋他就能揮一揮拳頭出氣一樣,還有一個方角飯桌旁四個人放聲大笑,對比之下顯得他們的話題不是那麽壓抑,笑容的扭曲度更傾向于是他們的某一個詭計得逞了,所以他們順時針一圈相互交換了杯子,再順時針一圈每個人往手裏的杯子吐上一大口吐沫,再順時針一圈交換一飲而盡,這種獨特的慶賀方式該是新興起的,不然墓埃不會因為以前不曾見過而感到反胃。
最中央是一張體積最大最長的檀木桌,桌子西面長邊站着一排穿紅色套裝的男人,墓埃知道活死人谷的人是根據衣服顏色劃分等級的,這幫紅色的家夥是最不能得罪的角色,他們的蠻橫無理可視為理所應當,這是他們的紅衣特權。他們這才開始玩一個經典的鬥酒游戲,每個紅衣套裝的男人前配一個高腳杯,桌子上站着一個酒童專門負責倒酒,酒被那動作娴熟的孩子挨個杯倒滿後,紅衣套裝男人舉杯暢懷飲盡,然後排着隊一個跟着一個鑽進桌子底,從桌底下匍匐穿過後回到桌子西面長邊再次站好一排,酒童繼續倒酒,男人繼續喝酒,喝完繼續鑽桌子,一輪又一輪過去,一個又一個男人醉倒,留到最後的那個就可以拿到所有參與游戲人賭出的磨牙化石。
墓埃瞥見角落裏僅剩的一張空的三角邊桌子像見到了舊識一樣愉快地跑過去,可就在他坐下的同時一個抹着濃妝的女郎正巧也占上這個位置坐到了他的對面。
“噢,俪媞,是你?”墓埃還記得這個看起來有二十多歲的女人,他先是一副驚喜的表情随即又換作一副遺憾相,“很高興再見到你,不過這張桌子我已經有約了,很抱歉…”
“這裏還有一把椅子呢。”女郎拉過來三角桌另一邊配套的木椅面不改色地說道,嘴唇一直保持着既甜美又強勢的微笑,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墓埃,仿佛眨一下眼的時間墓埃就會從她眼前消失一樣,不過這不是無緣由的,上一次墓埃就是在她一眨眼的工夫溜掉了。
“我約了兩個人。”墓埃也保持微笑地說着,仿佛雙方在進行一場溫柔的微笑戰。
“那等他們兩個來了我站到你旁邊就是了。”俪媞笑得更媚豔了。
“那樣不太好吧…”
“那就我坐你的位置,你站旁邊。”
“不不,我的意思是,在我們談話的時候有人在旁邊不太好吧…”
“那我們倆就換個地方談。”
墓埃早該想到他和她之間根本不是一個思維,便無奈地揉揉額頭,一個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放在桌沿,手指輪換着起起落落。
“喬也施貝哈南-率瓦西耐特,我知道你很想知道這些年來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但你絕對沒有我想知道這些年來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更強烈哪怕那麽一丁丁點,所以,首先,快跟我講講你的經歷!”俪媞滿是期許對望着墓埃。
她的記性還是這麽好,說話還是這麽溜啊…墓埃心裏想着,“喬也南…什麽?”他張嘴問她,這個又臭又長的名字長到他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包含在他捏造的衆多名字之中,現在他記得比較完整的除了“仙人掌”外就是“屋科屋裏非伢辛”這兩個常用的了。
“看着我的眼睛,墓埃,看着!告訴我,從我的眼睛裏你看到了麽…”俪媞深情款款凝視着墓埃開始了她愛意的傳達。
墓埃微微皺着眉頭,認真地對視着她雙眼,過了幾秒鐘,他擡手捋了捋頭發,他希望她的眼球再大一些好了,興許還能看看他鼻子上的疤褪沒褪去。
“墓埃!何必掃興呢?你喜歡我發脾氣的樣子?這次你別想再逃,我會一直看着你!我要…”
“嘿…屋科屋裏非伢辛,你好像不清閑喏。”
墓埃回過頭,木屋的持有人之一何彼一個手指熟練地轉着個圓環,一瘸一拐朝他走來。
“嗨!何彼!好久不見。”墓埃很是歡喜再見到何彼這邋遢哥們。
“嘿,漂亮女士,我能借走你朋友一會兒時間嗎?”何彼對俪媞說,語氣倒不像是請求。
“當然,整間屋子都是你的。”俪媞不快地做出讓步,不過她只能讓步,否則在這裏的成員資格就要不保了,那将意味着她再也進不來這裏。她把目光釘釘子一樣釘在墓埃身上,最後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就走了。
“我就知道你是來為我解圍的。”墓埃愉悅地把手搭在何彼的脖子後面,不無調侃的腔調,“看上去狀況不錯啊,你搞的那東西成了?”
“哪這麽快?等着吧。等你忙完你的事有空找我,我帶你瞧瞧,”話正說着,他們出了隔間,拐了個彎,進到一間門嵌在牆裏可以無縫連接的隐秘小房間裏,“我還有的忙,先走了,他們就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