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
容嫣舌尖輕點下齒,聲音雖緩,卻把每個字都咬得極清晰,千金般重壓在了梁氏的心頭,她臉色蒼白得吓人。可她依舊不覺得自己錯,她為容家付出了一生,她何錯之有。即便錯,也不會坑了兒女。
「你們都是沒有良心的!我是有私心,可我何嘗沒為你們着想過。畫姐兒不認我,可她如今是千擁萬護的侯夫人,她敢否認她的體面是我為她争來的嗎?還有你,待秦晏之入堂拜相那日,你可想過你将有的榮耀……」
「人活得不是那些虛無的體面!而是感情。姑父只把姑姑當做亡妻的替身,她有做過一天她自己嗎?秦晏之只把我當做個擺設,我每日在後宅與酒相伴迷醉自己,這就是體面的代價!」
「感情才是最虛無的東西!」
梁氏不屑哼道。
容嫣明白,梁氏守寡二十幾年,寡婦心态讓她不相信任何人,把所有的精力希望都寄托于子女身上,只有他們的成就才能彌補內心的空虛。
這也是她的不幸。
「祖母,兒孫自有兒孫福,您真的該歇歇了。」容嫣神色淡然地道了句,随即恭敬福身,再沒給梁氏回話的機會,退出了正堂。
梁氏滿腹的話梗在喉嚨吐不出來,憋得胸悶。為何只揪着自己的私心,就看不到她給她們帶來的好呢?女人活得是什麽?無非是名聲身份。不使些手段不有所犧牲怎麽可能得到!
陳嬷嬷眼見老夫人長長地吐了口氣,忙勸道:「這事太突然,許是孫小姐一時難以接受,老夫人您可別忘心裏去,她會知道您是為她好的,再給她段時間……」
梁氏阖目拜了拜手,滿臉的滄桑。「算了,她不會聽的。」她已經不是自己那個乖巧的孫女了。方才那一番話決絕不留情面,雖她覺得無禮,然容嫣最後的那句話戳中了她心:許她真的該歇歇了。
可她真的歇了,這個家誰來撐。這個家已經是她的全部了。
「扶我進屋躺會兒吧……」
不管祖母如何想,容嫣話是說明白了,任她們再有何心思她也不會動搖,絕不走回頭路。
榮耀,體面,富貴……這些都是自己賺來的。即便賺不來,那麽她問心無愧地過完此生,也是一種成功。她不想要那種喪失自我而換來的安穩。
到了後院,她伸手去撐房門,皓腕上的墨玉镯子乍然跳入眼底,她又想到他了。
今天臘月二十六,他應該已經回京了吧……
宛平,虞家別院。
「少爺,這……」九羽看着冰裂瓷缸裏翻身漂浮的錦鯉,神情惶惑。
「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何可驚的。」虞墨戈将手一提,把整壺的陽羨都倒進了瓷缸裏,最後索性連紫砂壺也扔了進去,清冷轉身。
九羽看着那茶壺怔愣。
打虞墨戈從都察院出來,身邊便危機四伏。不知是誰,非奪他性命不可,不是刺殺便是下毒,酒、吃食、甚至是藥……無孔不入,這也是他養魚的原因。
可九羽怎都沒想到,會有人把毒下在茶裏。
茶爐還溫着,水是曲水親自打的,茶壺從未動過,那麽只能是茶葉——
九羽猜得沒錯,虞墨戈今兒煮茶,拈茶時便覺着茶葉不似往日,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不過他還是讓曲水煮了,茶好後他沒喝,而是先斟了一杯倒入瓷缸中。果不其然,半刻鐘不到,七條錦鯉無一條存活。
虞墨戈扶額坐在桌前,回憶這一切。除了九羽和曲水,房中沒有任何人來過,這毒到底是如何下的?
這想奪他命之人也是奇怪,在京城從未出現過,獨獨在宛平。他這是不想自己死在京城。
如此回憶前世,好些死裏逃生的事似乎便都能解釋清了。
到底是誰?虞墨戈想到兄長。虞晏清是手刃了自己,但他奉的是首輔的命。那麽想殺自己的是首輔?也不對,前世首輔利用他讨伐套賊,驅除倭寇,他還要靠自己幫他。最後讓他死,是因他看透了一切,所以留不得了。
那麽到底是誰?原來上輩子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
九羽喚曲水來偷偷把魚處理掉,換些新的來。九羽看着主子,凝重道:「爺,不若回京吧,起碼安全些。今天二十六老侯爺已經催了兩次了。」
二十六了?那她是不是該到通州了……
想想再不喜歡那個家她終了還是得回去,亦如自己。
「去吧,收拾收拾,明個出發。」
除了每日請安,容嫣基本不與他人走動。
有了那次對話,梁氏明白現在說什麽也勸不動她了。可萬氏不甘心,回不回秦府另說,容嫣那還是有她惦記的東西——錢。
這兩日,她沒少了朝後院跑,不是給容炀送果脯點心,詢問書籍筆墨短缺,便是量制過新年的衣裳。容嫣瞧得出她是在巴結,沒推辭,心安理得地統統收下了。
有人卑躬屈膝地獻殷勤還不好嗎?幹嘛不收,還得敞開了收。
這一收,倒讓萬氏有點愕然無措了。她也不過就是客套客套,目的無非籠着姐弟倆套個話而已,沒成想容嫣還真不客氣,自己東西沒少搭,話卻一句有用的沒打聽出來,一問到正題二人就尋着各種理由躲出門去了。如是,萬氏怎就有種被套的感覺呢——
躲是一方面,容嫣眼下有太多的事要去做……
今兒臘月二十九,次日便是除夕了故而極忙,除了要籌備年夜的衣食祭品,貼對子請門神,還要去墓地上墳請祖。
家家戶戶都出門了,容府也不例外。
随家人到城郊請祖後,容嫣又與弟弟去給父母上墳。事死如生,姐弟二人不僅要送上祭禮,還要對父母告慰一番。神靈在上,容嫣不曉得他們是否知道自己已不再是他們曾經的那個女兒了,但她依然會代她盡一個女兒的孝道。
城外香煙袅袅,今兒又下了濃霧,把清早的陽光熏得朦胧,亦幻亦真。請祖後,容嫣沒急着帶弟弟跟家人回去,言道要趁這機會逛逛年前的最後一場集市。
梁氏應了,萬氏留了個心眼,道容嫣久不出門不熟悉,遣小丫鬟玉芙陪同。容嫣含笑言謝,彼此分開了。
然轉過胡同,楊嬷嬷忽而指着容嫣發間疾呼:今早她為小姐插的那只鎏金寶石簪花不見了!光是那顆寶石便值半年的租子,可不能丢!于是非說地勢不熟,讓玉芙跟着雲寄回頭去找。玉芙哪肯,楊嬷嬷乜了她一眼:」橫攔豎擋着不叫去找,莫不是讓你順去了?」玉芙一驚,惶惶地跟着去了。
她二人一走,楊嬷嬷取來早已準備好的福禮,容嫣帶着弟弟去拜訪家塾塾師了。
塾師王懷瑞年過花甲,二十歲中舉,屢次春闱不第便做起先生來。這些年潛心研究理學,在當地頗有些名氣,容家族長能請他來也極是不易,故而十分敬重。
王懷瑞見了容嫣可是驚訝,當年她出嫁時他還有幸喝過秦府喜酒。聽聞她和離的事,眼下登門便也不能再喚秦夫人了。招呼二位喝茶,容嫣攜弟先給老先生拜了早年,打聽起容炀的學業來。
提到容炀王懷瑞捋須點頭,笑裏透着寵惜。「炀少爺是學堂裏最聰明也是最用功的,他悟性極高,舉業這不是我矯飾恭維,怕今年一過我已不堪他從師于我了。」
「先生擡舉,他也不過占了自小與父讀書的優勢,啓蒙早而已。」容嫣笑道。
老先生搖頭。「小姐謙虛了。今年歲試,他本可高中,怎奈……」
「沒過?因何?」容嫣驚問,又看了看弟弟。
王先生惋惜地嘆了聲。「絕佳的一篇文,偏就未完。中股極其出彩,氣勢磅礴卻戛然而止,可惜啊,可惜那篇佳文了。」
容嫣臉色愈沉,盯緊了弟弟。容炀自知躲不過去咧嘴笑道:「時間不夠用。」
「怎就不夠了,在臨安伯府徐先生說過,你作文速度極快。」她求證似的看了王懷瑞,王先生點頭,皺眉道:
「學政曾是我同鄉,考後我瞧過他考卷,筆記缭亂我竟都沒認出來。且那日他姍姍來遲,是我拖着學政才讓他進的,我瞧你行動不便,莫不是病了?」
筆跡缭亂,行動不便……
容嫣猛然想起他胳膊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疤,那疤瞧上去也不過兩三個月,而今年歲試在九月。她似乎明白了什麽,瞪着弟弟沉思,臉色黯得可怕。
王先生以為她要責怪容炀,趕忙勸慰:「小姐不必憂心,我正想着等過了年事情穩妥了再告知府上,沒成想您先來了,那我便給您報個喜吧。我拿着炀少爺往日文章書了份複試申請,給學政遞了上去,學政找了知縣調出他的卷子比照,知他是奇才,同意複試。就是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