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我腳下的水桶裏冒出一串氣泡,水面像是沸騰起來一樣。

我下意識低頭去看,但水桶裏只是我的那只烏龜正緩慢艱難地從桶沿爬上來,我甚至有點不敢再擡頭去看那少年的臉了,但我嘴上還是不想承認:“誰害怕了,你擅自跑出來,就不怕元老爺責罵?”

那少年的神情怠惰地笑着,我的話絲毫對他起不了任何的反應,俯視着我半晌,似乎終于還是意興闌珊了,道:“其實你也就是一普通的人類小丫頭,沒意思……再說這裏也終歸是別人的地盤,我不會逾越規矩的。”他話音剛落,就完全沒有征兆地,整個人在我眼前憑空消失了,連方才牆頭上一直有如一團彌漫霧氣的白光,也完全不見了……就像任何東西都沒有出現過,只剩下我一個人傻了的站在那裏。

當我醒悟過來,再去隔着矮牆往歡香館張望的時候,元老爺一行吃完了飯,由一群小厮簇擁着,正魚貫從飯館裏出來,桃三娘把他們送上馬車,八匹馬拉着四輛馬車在馬夫的吆喝聲中絕塵而去……但即使看見他們走遠了,這一晚我卻再不敢踏出家門一步。

※※※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

我接着買菜的時候趕緊跑到歡香館去找桃三娘,不知道為什麽,昨晚到現在,我心裏都一直忐忑不安的。

桃三娘看來也是剛剛起身,梳洗好了走下樓來,看見我略微顯出詫異,但在聽完我的話之後,她沉吟了半晌,忽然嘆了口氣:“昨天晚上我就擔心這個事來着,我明明一直盯着他的……哼,真難纏!”

“三娘……?”桃三娘一定知道這裏面的究竟的,但她從來不會對我說這些,我看着她,只見她眉頭蹙起,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

“唉,這麽說吧,”她終于開口道:“那個男孩,其實是餓鬼。”

“餓鬼?”我吃了一驚,想起那天陳長柳和岳榴仙來吃飯的時候,桃三娘說過的話。

“但他現在的身份,是元老爺的……娈童。”

“娈童?”這個稱謂讓我疑惑不解,我完全不明白什麽是娈童。桃三娘很清楚我對這些的無知,她笑了笑:“這個你以後就知道了,總之,元老爺在京城做官那麽多年,那裏是天底下最繁華,也充滿最多聲色欲念、奢迷豔毒的地方,那裏夜晚的燈火,都能把天照亮。”

“有那樣的地方……?”我睜大了眼睛。

“嗯,不過就因為是那樣的地方,精魅魍魉才會特別大量地聚集起來,被人們成百上千倍的欲念熱情所吸引。”桃三娘淡淡說道:“那裏,自然也是餓鬼尋找食物最好的地方,它們可以直接明目張膽就出現在人們面前……反正,沒有人會去分辨。”

三娘的話讓我很難受,其實她的話我只是似懂非懂,就如娈童,我雖然不能明白它的意思,但我能感覺到它隐含的東西,讓我心裏很難受!

“我為這些人做出來的飯菜,可以說就是和這些人的欲望是相等的一樣,他心裏對食物是如何的欲望,我就會做出與之一樣的食物來。”桃三娘看着默不作聲的我,忽然伸手摸摸我的頭:“懂嗎?”

我看着她,點了點頭,不由自主就聯想到,做工如此複雜的“芙蓉肺”,原來就是因為如此複雜的欲望吧……

十一、金絲粉

秋蟬的鳴叫聲已經漸漸虛弱下去,午間篩落院子裏的陽光,也和煦了許多,少了火氣。

爹在運河邊接了新活,據來找我爹的人說,是那位退休回故裏頤養天年的元老爺有一位在京城同朝為官的同僚,因為丁憂回鄉,将坐船路過江都,于是元老爺便買了一艘游船,就停在運河邊上,好像又嫌着游船內外過于簡陋,連忙召集了一群工匠,要在短時期內把船身內外都重新修葺一遍。

開出的報酬倒還算不錯,除了每天包吃喝,還給三百文錢,爹便興然應允去了。

話說回來江都一帶富庶人家倒是不少,他們也常是平頭百姓、街坊鄰裏之間的談論話頭,所以對于那位剛回到這裏的元老爺,我這些天在附近幾家嬸娘那裏,就聽來許多;不外乎就是他家宅子有多少間房,一共幾位家眷、多少兒女,平日性情喜好、花費用度之類,只有我每次一聽到關于他家的事,就心裏一陣惴惴不安——元老爺身邊那個叫春陽的娈童,竟是會吃人的餓鬼,他還曾經化成一團白霧似的在我眼前忽然消失……太可怕了!

而娘近來卻害喜得厲害,總是嘔酸水又吃不下什麽東西,我沒辦法,只能去菜市經常買回些青橄榄讓她含着,或者桃三娘有時給我一些她自己腌制的梅鹵,讓我拿回給娘泡水。

可娘自己更擔心的是爹,總是念叨說現在雖然天氣有了點秋涼意,但那船整日間曬在日頭下,船上做活的人肯定熱,兼之還得禁受着船周圍水面蒸上來的水氣,那樣很容易生病,再說工期緊迫,工匠們日日夜夜地呆在船上,晚上還有風露……唉,要病了怎生是好?

娘說這些,我也只能默默聽着,看她做針線活熬凹了的眼眶,臉色萎黃又天天晚上睡不着,我能幫她的惟有盡量承擔家務活而已。

想起有一次聽桃三娘說起過,蓮子可以養心益氣,于是這天我專門去買回蓮子和桂圓,煮了點蓮子桂圓甜湯,給娘補身。

娘先是問我吃了沒有,我答說吃過了,她才低頭只吃了半碗,卻又想起我爹,說要是我爹這時候能回來一趟,也吃點蓮子甜湯就好了。

“娘,你如果不好好保養自己,爹也會因為惦記你的身體而不好過的。”我不知該說什麽,只能催促她吃完一整碗甜湯,然後勸她躺下休息一會,睡個午覺。

柳青街上很安靜,歡香館裏好像客人不多,但廚房的上空還在持續不斷地飄出炊煙。

我徑直走到歡香館的側門進了後院,桃三娘正在炖湯和做糕點。

桃三娘告訴我,原來這都是給元老爺做的,他今上午就到了運河邊巡視那艘船的工程進度,不曾想曬了日陽,引得有點老毛病複發,于是暫時安置在了河邊的客棧,之後因為就近,府上人便送來了上等天麻和活鲫魚,要桃三娘給做一鍋炖湯,另外還要幾色鹹甜點心,晚飯前一齊送去。

“那位元老爺身體陽虛呢,而且上了年紀,恐怕偶爾也會感覺眩暈和手腳麻木,還有風濕和偏頭痛。”桃三娘這麽對我說道。

我很驚訝:“三娘怎麽知道的?元老爺這都跟你說過?”

“他當然不會說啊,不過他一犯老毛病就要吃天麻,而天麻這味藥材又專門是治療這類病症的,我就知道啦。”桃三娘笑着道。

“嗯!三娘好厲害!”我佩服得不行,趕忙央求她:“三娘也教教我吧。”

“嗯,等閑的時候。”桃三娘一邊說着話,一邊手上停不下來,不斷揉搓着面團,旁邊何二則将剛剛搗碎的一些粘稠生山藥加進她手中的粉團裏,這是準備包紅豆餡的山藥包子;後來我也試着幫她一起,做出一道需配辣醋吃的油煎卷,就是把雞肉、香菇、木耳剁碎,然後灑在攤薄雞蛋面餅上,卷作一條,兩頭包好後,再略煎焦黃,出鍋只要切成小段卷子的,就成了,不算複雜,只是需要拿捏火候分量。

間中,我還對桃三娘說起我娘擔心我爹的事,桃三娘想了想:“不若你待會就與我一道去運河邊好了,你給你爹送點蓮子甜湯,只要你別跟着我進客棧看見元老爺就是了。”

“那太好了,那我回去和我娘說。”我高興着就雀躍地跑回家去了。

娘聽說是跟着桃三娘一起,自然沒阻撓,讓我洗幹淨家裏一個帶耳的小陶罐,盛好剩下的蓮子甜湯,便急急出門了。

等我們到了運河邊時,已經日頭偏西,水面殘紅了。

元老爺所在的客棧,其實是本地較大的一家名為“逍遙客棧”的,裏面據說寬敞的中庭還搭有戲臺子,專供來往富商游貴打尖落腳、宿寝歇息。

遠遠看見,那就是一座高大的金螭紅瓦、琉璃屋面,仿佛宮殿一般。我從不曾進去過,此時更不敢靠近,便與桃三娘約定,她帶着李二去送東西,我則自己到河邊船上找我爹,待會在河邊最大一棵柳樹下碰面就是。

我沿着河邊走過去,那艘船就停在距離客棧不遠的小碼頭那,不少像是監工和工匠的人在走動,我不敢問人,只站在岸邊看着船上,幸好不到半刻鐘的功夫,我爹就正好從船艙裏走出來,手上還拿着工具,和人說着話,我連忙喊他,爹看見我,有些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