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成;第三道是煨三鴨;就是把江寧産的肥鴨、野外打的野鴨、普通家養的家鴨三種鴨肉去骨切塊,姜蔥起鍋,然後加以自制的醬油、醪糟、鹽、椒粒煨熟;第四道則是叫鮮筍菌子煨雞皮的小炒菜;但這雞皮卻是事先糟制過的,配上鮮筍菌子旺火油炒出來,色香氣味都特別誘人。

我在一旁看着桃三娘做好這幾道菜,一一裝盤,整個院子裏都彌漫着香氣,不過這些菜,倒沒我原本想像的,會特別繁瑣和奇特。

桃三娘一早就已經看見我來了,這時她一個人端這麽多菜有點吃力,便叫我幫着她一塊拿托盤端菜出去。

我答應一聲趕緊過去。

我端六個盅子分別盛着的雞茸燕窩跟着三娘出去,原來今天來的客人,除了前晚那四位官老爺模樣的男人以外,還多了一位衣妝鮮豔、風情妩媚的女子,和一個坐在那元老爺身邊,年紀看來比我只稍大一點的白淨少年。

李二幫桃三娘擺好三碟熱菜,桃三娘則轉身将我捧的一盅盅燕窩分別奉給每一位食客。

我在這麽多大人面前,緊張得氣也不敢出,生怕出什麽差錯。

但那元老爺今天仿佛心情很好,在桃三娘上菜時,他還注意到我:“老板娘,你這裏還有這麽一個清俊俏麗的小丫頭啊。”

桃三娘笑道:“回大人,這丫頭也是我們這條街上的鄰居罷了。”

“噢!”元大人點點頭,問我:“幾歲啦?叫什麽名字?”

我不安地看了看三娘,才學着她的話答道:“回、回大人,我叫桃月,十歲……”我的聲音越到後面就越小,連我自己都要聽不清了。

“呵,這孩子還很生澀呢。”我聽見那元大人這樣說道,忍不住擡眼看他,他的話是對他身旁那個少年說的。“春陽,她比你還小兩歲。”

“是的,大人。”那叫春陽的少年儀态恭謹地回答一句。

我起初以為那少年是元老爺的兒子,但現在離着近看,那元老爺體貌黑瘦,精神幹練目光炯炯,而那叫春陽的少年……有一張冰棱一樣蒼白而俊秀的臉,松鶴綸巾一絲不茍地束着額,神态帶有不可輕易靠近似的冷淡,只是那雙眼睛,卻隐約閃爍着與年齡全不相稱的一絲妩媚。

我從沒有見過這樣少年,他與平素在街頭巷尾都能看見的那些孩子全然不一樣。

“呀!老板娘,這一道鴨子的味道,确實不盡相同啊。”忽然一個人的說話打斷了我的思忖,是在座的客人嘗了鴨肉後發出的驚嘆。

元老爺一邊掀開燕窩盅蓋一邊笑道:“你們幾位也是京城裏那麽多年的了,這次卻也算見了世面了吧?”

“元大人果然見識不凡,想不到江都這裏一家不甚起眼的小飯館子,竟也會有如此手藝,烹出如此美味佳肴!”那個大人有點誇張地點頭附和道。

“對了,要說有如此美味佳肴,又怎可沒有美女琴歌呢?金雲兒,你也來唱兩曲助興如何?”那元大人這樣對同席吃飯的那女子說,我站在一旁看得呆了,原來那個女子是妓女,就在我還在發愣的時候,桃三娘牽起我的手,低聲道:“走吧。”

我才醒悟過來,跟了她回到後院去,只聽見屋裏響起歌聲和陣陣笑語。

何二已經在處理豬肺的最後工序,只見在接連一天一夜繁複的拍打、滾泡之後,豬肺終于縮小成巴掌大一點的白片,桃三娘小心翼翼用鍋勺将六塊細膩白嫩的肺塊放入香濃的野雞湯裏,那看起來的确就如一大朵綻放的白花浮出水面。

然後,她端了進去給那些客人,我扒在門邊朝裏張望,只聽桃三娘恭謹地向那幾位貴客介紹:“諸位客官,這便是我起先與諸位說的芙蓉肺。”

“芙蓉肺?”我吃驚得睜大眼睛。

桃三娘用六個瓷碗盛了,分給衆人一邊說給大家制作它的功夫,元大人仔細看着碗裏:“這是整個豬肺?灌洗揉搓一天一夜縮至這麽小?”

“是的,各位大人請品嘗。”桃三娘笑道。

我也很想嘗嘗那芙蓉肺是什麽味道,單說那個雞湯,聞着就夠香的了……

還有幾道菜沒上呢,不過都得等桃三娘來操持,我見何二在那裏默不作聲地做鴿蛋膏,是把去黃的鴿蛋打稠加入冰糖和脂油,然後上鍋炖的,估計是後面才上的甜點。

我一徑在門外朝裏面偷看,屋裏雖然伺候的小厮不少,但又不能離飯席太近,所以都是四散開的,他們看來都十分倨傲,我生怕他們瞅見我,只聽見那個叫金雲兒的女子又唱了一支曲子,不過歌詞我一句也聽不懂,我遠遠看着他們一邊大加贊賞地吃着那碗芙蓉肺,一邊高談闊論;一霎間我覺得他們那一張張臉上那種滿意的笑容、相互顧盼說話的模樣,怎就那麽讨厭?那元大人正襟危坐在當中,衣飾華貴,桌面五光十色的杯盞陳列,周圍人似乎都在對他說一些奉承的話,但他都并不十分在意,那個叫春陽的少年,一直在旁邊為他斟酒,元老爺會高興地一飲而盡,他們無論怎麽看,都不像一對父子,甚至有時,元老爺還把自己的酒杯遞到少年面前,讓他就着他手中杯子喝酒——

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就在那少年略低下頭去喝酒的時候,他的目光竟然瞥向了我所在的方向,恰與我的視線撞上,難道他知道我在這裏窺看他們?我一時間懵了……而他那種若有深意,又帶有一絲玩味輕蔑的眼神,只一瞬間,就讓我渾身一涼!

“桃月兒?”

“啊?”我吓了一驚,連忙回頭。

桃三娘一手拿着鍋勺一手叉着腰:“天黑了,你該回家去了。”

“啊……是!”我猛然醒悟過來:“我忘記時間了!三娘你忙,我這就回去了!”

桃三娘低頭看着我的表情,不知為什麽,沒有了平素的笑容:“快回去!”

“是!”我趕緊腳底抹油就要跑,但她突然又叫住我:“等等。”

“啊?”我站住,她走過來,附身看着我,這時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四周,院子裏只有風燈和爐火在發出光芒,跳動的光的影子映在桃三娘的臉上,半晌才道:“沒事了,你回去吧。”

我心裏“咚咚”地有些不安,回到家裏,娘已經把飯菜做好了,她責備了幾句,說我不該總在外面瘋玩到這麽晚才回來,我不敢作聲,吃完飯,在院子裏繼續收拾那些吹倒了的蔬果架子,烏龜呆在一灘泥水邊玩水,弄得一頭的泥沙,看見我來了,還試圖躲到一叢冬瓜葉子下面,我過去一把抓起它,徑直到井邊打上來水,将烏龜整個浸到水裏——

一個語調慵懶的聲音響起:“嗨!你叫桃月嗎?”

我先是一怔,随即擡起頭,我家的牆上,一團飄散蒙胧白霧般的影子,而且夜幕之中,什麽也看不清,我驚訝得用力閉一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明明就是一個垂下長長裳裾的少年站在那裏,松鶴綸巾一絲不亂地束在額上。

“啊!”我吃驚不小,就是元老爺身邊那個叫春陽的少年,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但他此刻的神情,與方才在元老爺身邊時所表現的樣子,完全不同,仿若換了另一個人。

他的身周依舊環繞着那股白霧般慘白模糊的光華,他饒有興味地上下打量着我:“你啞巴了嗎?我在和你說話呢。”

“什、什麽?”我已經感覺到什麽不對了,他不是一直和元老爺在一起吃飯的麽,這個叫春陽的不可能走得開,更不可能會出現在我家牆頭!

“哎,我說,你好像跟那些人不太一樣,要不,我叫元老爺把你買回家去,咱們倆呆一塊兒吧?”那少年看着我驚疑不定的樣子,似乎覺得很好笑。

聽到說叫元老爺把我買回家去,我真的害怕了:“誰、誰要和你呆一塊兒去……”

“呵!元老爺的家裏很好玩噢……歌舞伎和小戲子就有幾十人,還有數不盡讓人眼花缭亂的金銀珠寶、绫羅綢緞,大家在一起又熱鬧又開心,如何?”

“我不要!”我雖然不是很懂他說的那些是什麽,但是他本人就是讓我越來越感到心中發怵。

“呵呵,小丫頭,你的肉看起來比較好吃的樣子,比起那些臊臭的老頭,肯定強多了。”他似乎以逗我害怕為樂,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更顯出一絲垂涎的猙獰,不像是只是單純要吓唬我的。

“你……”我已經駭異得說不出話來,他一定不是普通的小孩。

“怎麽?害怕了?”少年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一瞬間我好像看見他咧開的嘴角一直拉長到兩邊臉頰上。

“咕嚕咕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