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鵬選在東宮監門,終日無事,就只是供灑掃殿廷,每天支請的俸銀也就只夠盤費,卻無多餘之錢。

見那些管事的太監,大小品級不同,一個個錦衣玉食,前呼後擁,好不氣焰。

光陰瞬速,

不覺間就已過了年餘。

時值上元佳節。

帝裏風光,清清楚楚地顯然不同。

但見:

風熔紅蠟,露濕紅蓮。

花市光相射,桂華流瓦。

衣裳靜雅,看楚女纖腰一把。

簫鼓喧,人影參差。

滿路飄香麝,宮門齊開放夜,望千門如畫。

嬉笑游豔,鈾車羅帕。

相逢處,自有暗塵随馬。

燈光燦也,見雙鳳六鳌齊駕。

宮漏移,飛蓋歸來,尚歌舞休罷。

是時,

神宗皇帝在位已久,仁恩洽于天下,四海熙恬,年豐歲稔,是年閏正月,又重新大張燈火,與民同樂。

怎見得閏元宵的好景。

但見:

三五重逢夜,元宵景更和。

花燈懸鬧市,齊唱太平歌。

只見六街三市影,橫空一銀盤。

燈似仙女織成鋪成錦,燈映月增一倍光輝。

月照燈添十分燦爛,觀不盡鐵鎖星橋。

看不了銀花火樹,梅花燈雪花燈。

春水剪碎,繡屏燈畫屏燈,五彩攢成。

蟠桃燈荷花燈,燈樓高挂。

青獅燈白象燈,燈樓高攀。

蝦子燈魚兒燈,棚前游戲。

羊兒燈兔兒燈,山下猙獰。

雁兒燈鳳兒燈,相連相并。

犬兒燈馬兒燈,同走同行。

仙鶴燈白鹿燈,壽星騎坐。

鳌山燈神仙聚會,走馬燈武将交鋒。

千萬家燈火樓臺,十數裏煙雲世界。

看玉簫樓上,倚着闌,隔着簾,并着肩,攜着手,雙雙美女歡顏。

金水樓邊,鬧吵吵,錦簇簇,醉熏熏,笑呵呵,隊隊游人戲耍。

滿城中簫鼓喧嘩,徹夜裏笙歌不斷。

殿前搭起五座鼈山,各宮院都是珍珠穿就,白玉碾成的各色奇巧燈,至于料絲羊皮夾紗都不必說,是看不到的。

群臣都許入內看燈,各賜酒飯,嫔妃彩女,成群結隊的游玩。

內相閣中都擺着盛宴,作樂飲酒。

正是金吾不禁,玉漏莫催,卻也在各宮門中添設人員,把守得鐵桶似的。

劉大鵬職在監門,不敢擅離。

雖不得出外玩耍,卻也能與那些同事的,在班房中賞燈飲酒,猜拳行令。

飲至更深。

劉大鵬說道:

咱們就這麽吃悶酒也沒有啥子意思,來行個令耍吧!點到的就喝酒,酒幹就唱曲,不會唱的就再吃一大杯,找人代唱的,不管是會唱的還是不會唱的,都罰飲冷水一大碗,明天再罰為大家做東道請客!

于是,衆人便鼓起興來痛飲。

雖無檀板共金罐,卻有清唱與明月,照點數該到劉大鵬。

劉大鵬是山東女婿,母親丁二娘唱曲了得,只見他飲畢,便唱了幾個江浙小曲,遂又吼出了一曲粗犷的山東腔,滄桑中蘊涵着些許纖秀的細音。

衆人見他唱得好,不會唱的都來叫他唱。

正在歡笑間,

忽見外面走進兩個小黃門來。

說道:

唱得好啊!

衆人遂住聲一看,卻都是穿大紅直身,腰系金扁縧的。

大家都認得是文書房的人,齊站起來說道:

請坐!

小黃門說道:

你們耍得可真是好快活有趣哩!

劉大鵬說道:

窮漢們吃杯淡酒,唱幾段小曲,聊以遣興,不意驚動了各位貴人下降。

小黃門們說道:

咱們監主溫爺聽見你們唱得好,讓咱們來喚你們一起過去耍耍哩!

衆人聽了都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小黃門們說道:

不妨的,這時公公們都在那裏賞燈吃酒哩!故來喚你們去唱幾曲,那個唱得好的,選個出來就一起同去吧!

衆人都說劉大鵬唱得好。

劉大鵬沒奈何,就只得跟着去了。

正是不怕官只怕管。

小黃門們領他從堂下的屋子走進文華門,向東去一所公署,入門來,見上面花燈燦爛,光同白晝。

廳上一字兒擺着四席,中間坐的是文書房溫保,左首是東宮掌班李日成,右首是東宮管家王三林,下首是秉筆的崔家升。

小黃門們引劉大鵬上去,叩了四個內相的頭。

溫保說道:

剛才唱曲的是你麽?

劉大鵬說道:

是孩子們鬥膽,胡亂哼了耍耍的,不知就驚動了諸位老爺,死罪!死罪!

王三林說道:

這有啥子嘛!如今萬歲爺正與民同樂,咱們也在此看燈玩耍,忽聽得你們唱得好,故才叫你來唱幾曲,咱們聽聽,也是大家同樂!

劉大鵬只得就站在檐前,唱了幾個江南小曲。

崔家升說道:

果然唱得好!小的們說得不錯。

這些內官們遂也是一窩蜂的性子,一個說好,大家都說好。

王三林便叫小的們拿酒飯來與他吃。

随即廊上就擺下了一桌齊整酒飯。

先同來的那個小黃門走上來,邀劉大鵬到廊上陪他一起吃了。

劉大鵬上去謝了賞,又取提琴過來唱了套弦索曲。

溫保大喜,說道:

你又會弦索,唱得又甚好,咱這有幾個小孩子明天就煩你去教導教導吧!

說罷,

就叫拿座椅來與他坐了再唱。

劉大鵬見溫公公歡喜,遂又取提琴來,唱了一套王西樓所作閏元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