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胡子酒吧有一條木制走廊,酒吧的喧鬧聲從遠處傳來,越來越小,聽着有些失真,只剩下薇薇安黑色系帶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無比清晰的聲響。

似乎為了應和藍胡子酒吧的基調,走道旁邊的燈都裝在動物頭骨裏,有的是山羊,有的是水牛,有的完整了,有的脫落了幾塊。

透過頭骨的昏黃光線折射出來,遮出一小片斑駁的陰影。

薇薇安站定在走廊盡頭的最後一扇房門前,示意季夏推門。

在四周陰暗的光線裏,季夏覺得此時的自己就像那個握着鑰匙的年輕妻子,她向薇薇安确定了一遍,得到她确定的眼神,這才鼓足勇氣,閉上眼推開那扇門。

整個世界倏然亮了,光線傾瀉而下如同白晝,原本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不适應,季夏下意識伸手去擋,睜開一只眼,緊跟着睜開另外一只眼。

并不是天亮了,而是最後一個房間頂端懸挂着一個華麗的水晶燈,充足的燈光打下來,通過水晶燈的折射,使整個房間看上去明亮非常,流光溢彩。

和季夏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裏面并沒有什麽鮮血和屍體,也不是什麽隐秘幽暗之所,而是一個豪華宮廷似的俱樂部。

一排排挂滿的衣服顏色各異,梳妝臺,保養區,彩妝區,香水區,被簡單分隔成好幾個區域,唇彩琳琅滿目,每一件化妝品都在供人挑選。

沒有女孩會不愛這樣的地方,這裏簡直就是萬千少女的樂園!

大廳正對面有一面鍍金全身鏡,身着黑色西服的管理員朝薇薇安鞠了一躬:“尊敬的小姐,藍胡子酒吧當竭盡全力為您服務。”

藍胡子酒吧表面上是一個酒吧,其實暗地裏的主打還是高端定制奢侈品,當然這一點只有有錢的上流人士能夠了解,薇薇安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surprise!”她看着季夏訝異的眼神笑道,“學院要舉辦聖誕晚會,是時候給你置辦一身合适的行頭了。”

“幫我?”季夏本能地往後退縮,“不用了啦,我又不是沒有裙子,再說聖誕節……”

“可是你的裙子都不适合這樣隆重的場合啊。”薇薇安端起香槟塔上的一杯香槟,随意坐在沙發上,慵懶得像一只小貓咪,“那可是聖誕晚會哎。”

季夏還是搖了搖頭,發現管理員的目光灼熱地跟在自己身上,她想要拉薇薇安起身:“真的不用了。”她小聲在薇薇安耳邊說,“我真的買不起。”

“錢你不用擔心啦。”薇薇安看了管理員一眼,放低了聲音的分貝,讓他聽不清楚她們在講什麽,“我,知名歌劇演員,人氣偶像,你以為我會在意這點小錢?”

她将季夏推進試衣間,随手提了一件衣服塞進去:“先換上試試看。”

“哎……”季夏在試衣間裏抱着那條裙子哭笑不得,薇薇安下定決心的事,誰也不能阻止她,季夏知道自己要是再一味反對下去的話,只會把場面鬧得更僵。

可是就這麽接受別人的好意嗎?又讓她有點不舒服,倒不是說受寵若驚,只是覺得虧欠了薇薇安什麽人情似的。

她低頭看着懷裏的那條棕褐色長裙,樣式簡單樸素卻又不失考究,褶皺疊出一層層蝴蝶結的樣式,重重疊疊,再嵌上圓潤的珠子。

真的好看。

季夏難免心動,實在拒絕不了裙子的誘惑,反正已經騎虎難下了,幹脆就試一下?心底一個聲音雀躍又滿懷期待地傳來,要不就試一下吧?

季夏想,如果不是薇薇安,這樣做工考究的裙子,她怕是一輩子也穿不上。

說幹就幹,季夏脫下自己的牛仔套裝,肌膚在光線黯淡的試衣間裏顯得光瑩白皙,她的手滑過自己的肩膀,套上那條棕褐色的長裙,從背後拉起拉鏈。

季夏推開試衣間的大門,水晶燈的光線打下來,讓她覺得有幾分恍惚,大門外就是那面稍稍傾斜的鍍金全身鏡,她站在鏡子前,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感覺好像認識了另外一個人似的。

鏡子裏的她顯得端莊又優雅,她本來就長得清麗,雖然不及薇薇安那樣美得十分張揚,卻也溫婉可人,換上這套裙子,更是讓人賞心悅目。

果然《醒世恒言》裏馮夢龍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古人誠不我欺。

季夏納悶自己是怎麽想到這裏去的,她好像突然變得高貴起來,仿佛一個落難于民間的公主,腦子裏分分鐘能編排出一場兩百集的連續劇。

當然這只是錯覺,季夏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從鏡子裏也看到身後坐在沙發上的薇薇安,她覺得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公主,那就應該是薇薇安,也只能是薇薇安。

薇薇安雙手伸長了靠着沙發的靠背,雙腿交叉着斜架在一起,在水晶燈下宛如上帝賜予的一件精致禮物,她從鏡子裏端詳着季夏,接着思考了片刻說:“不行,太老氣了。”

她從沙發上站起身,踩着黑色高跟鞋移步到旁邊的服裝區,仔細挑了一件交給季夏:“試試這件吧。”

季夏能怎麽辦?當然只能乖乖順從她的話,而且說實在的,哪個女生不喜歡新衣服,這些她平日裏碰都碰不到的衣服,能有這個試穿的機會,她已經很知足了。

沒過多久,季夏再次推開試衣間的房門,這回是一身金色的宮廷晚禮服,束腰款式,下身用裙撐撐起來,設計也很複古,像是巴洛克時期的宮廷禮服。

季夏又一次從試衣間裏走出來,在鏡子前仔細看着自己。不可思議,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穿上這件衣服,感覺就跟回到巴洛克時期一樣,讓她想起恢宏的古建築,耳邊傳來優雅的大提琴聲。

她還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想法,薇薇安就從沙發上站起來:“這個複古款,太做作了吧?”她說着将另外一條裙子抛給季夏,用愉快的聲音說,“試試看這個!”

接下來半個小時季夏就在試衣間和鏡子跟前來來回回,試到最後她自己都有些麻木,管理員的表情也不再熱情,已經變成一種審視了。

這兩個妹子該不會壓根就沒打算買,只是來這裏搞笑的吧?

季夏穿着一件狐裘貼身的衣服,薇薇安搖了搖頭:“太成熟,你又不是少婦。”

季夏換了一件綴滿寶石的長裙,薇薇安走到她身邊:“這才是真正的花瓶吧?”

季夏又重新穿了一套彩色拼接的禮服,薇薇安雙手舉在胸前比了個大大的叉:“花裏胡哨。”

季夏能怎麽辦?季夏也很絕望啊。她在心裏弱弱地說,這些衣服也是你自個兒挑的啊……

管理員的臉越來越黑,季夏試衣服都不敢試穿很久,可薇薇安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到一般,直到季夏又換了一件湛藍色的長裙。

整條長裙的布料材質看起來都是上乘,宛如水藍色的緞子,看起來大大方方,精細處卻不失獨具匠心的處理。

這是一條露肩的晚禮服,白紗沿着肩膀繞過來,襯着脖頸露出瘦削的鎖骨,既美豔又不落入低俗。

季夏在鏡子前轉了一圈,提着裙擺側身看了看,實在不能更滿意。

她喜歡這條裙子,比起之前所有試過的衣服加起來都要喜歡,薇薇安終于也不挑剔了:“對了,就是這樣!”

她打了個響指,對管理員說:“就定這條裙子,我明天會把具體的尺寸報給你。”

管理員和季夏都有些訝異,季夏提着長裙走到薇薇安身邊,剛要說些什麽就被薇薇安擡手止住了:“就算我送你的禮物好了,都是舍友,拜托拜托,不要這麽見外吧?”

她用一副撒嬌的口吻說話,軟軟嚅嚅,像一只蜷在你腳邊打滾的小貓咪,你能怎麽辦呢?你當然只能伸手把它抱起來。

季夏也沒有辦法,再加上她确實真的很喜歡這條裙子,只好輕輕點了點頭。

管理員一臉冷漠地看着她們,強調道:“你們确定要定制這套衣服,這套衣服的報價可是……”

季夏豎起耳朵準備記住這個數字,心想以後有錢了或者怎麽樣,還是一定要把這份人情還上。

但薇薇安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只是從金鏈的小包裏掏出一張黑卡,管理員認得這張卡,最高額度的黑卡,世界各地都可以随意使用。

他一掃方才的冷漠,變臉變得飛快,咧嘴露出八顆牙齒,笑得無比熱情。

“小姐請跟我來。”他彎腰朝薇薇安鞠了一躬,一邊往前引路。

季夏穿着原本的牛仔套裝,站在鍍金的全身鏡前,四周的場景太像一場華麗的盛會,但這些于她而言都是虛幻啊。

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眼神裏藏着什麽連她自己都看不清楚的情緒,雲遮霧繞的不甚分明,但就是看起來好像就是,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的難過。

大抵緣于失落感吧,巨大的落差和不真實的恍惚,令她感到無所适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