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圍了人,根本出不去。

大家又都勸她不要哭,嚷嚷着,寇懷的耳朵也被堵住,只有“嗡嗡嗡”,只聽見紀白清冷的聲音傳過來:“吃飯!”

衆人無言,都回了自己的位置坐好。

寇懷很快的把飯菜吃完,把碗端到廚房後又出來,進了房間。

再出來的時候,她手裏提了個黑色的大口袋,貼着牆根假裝別人看不到自己走了出去。

大胖觑着紀白的神色,對着小花無聲的做口型:不去看看?

小花也瞥了眼老板,搖搖頭。

過年(7)

寇懷內心十分尴尬,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竟然還哭得這麽,這麽的聲勢浩大情真意切。

她都繞着小河來回逛了兩圈了,冷風把臉都吹得快沒了知覺,她還能不時的抽噎一下。

因為過春節,四處都張燈結彩,現在又正是吃飯的時間,街上行人幾乎沒有。

河邊也沿岸挂了小彩燈,樹間也墜了紅燈籠。

寇懷提着個黑色的膠口袋,最後找到了一處竹林,裏面烏漆麻黑,竹林外圍借到了新年熱鬧的燈光還可勉強視物。

她慶幸自己在哭得稀裏嘩啦的時候,在被大家圍住的時候,在紀白讓大家不要管她的時候,雖然尴尬到恨不得原地爆炸,但尚存的理智,讓她把黑口袋提了出來。

因為下過許多場雨,又總是陰天,飄落的竹葉堆積在竹子腳下,被潮得發黑,還隐隐透着潮濕腐爛的氣味。

但寇懷喜歡聞這樣的味道。

她用腳把一小塊發黑的竹葉掃走,露出下面藏着的、已經開始腐爛的竹葉。那些葉子混着松軟的泥土,踩上去的時候能擠出水來。

這樣的場景,讓寇懷很不合時宜的想到以前看過的一本小說:因為霍亂,大量的窮人葬在公墓。死的人多了,來不及裹屍,就挖一個坑直接扔進去。随着病死的人增多,沒有多餘的空地,就在原來的墳墓上挖一個淺坑。

到了雨季的時候,泥土被雨水泡漲,一腳踩下去,冒出的都是血水。

寇懷想着,就趕緊甩掉了這個念頭:今天是過年,要想些吉利的。

她的新一年一定要更好。

最好能夠回家。

等從病床上醒來的時候,以前學過的知識最好全部都還記得,能夠立馬跟着應屆的參加高考的那種。

是的,就是要回家。

這裏根本就不适合她。

她從黑色的膠口袋裏拿出紙錢、香和蠟燭。

最底下,被一千億的紙幣下埋住的是一個被削掉腦袋和屁股的紅蘿蔔頭,還有一個紅色的打火機。

她把膠口袋撕下來一部分,把手包住後要把那些腐爛的竹葉撥得遠一點。

撫到上面才覺得片兒有多蓬松,又讓她很不恰當的想起了,在老家的時候,看長輩殺過鴨。

忘了那是鴨肺還是什麽,鮮紅的一塊,像血泡浮在水上。家養的喵咪看了,在水岸上躍躍欲試,又迫于對水的恐懼,不敢下去。

寇懷不知道怎麽想的,就去把那坨東西給它用手撈了起來。

蓬松的,還存有熱氣的,破碎的器官。

又是這麽一個陰冷的天氣,寇懷回頭看時,才覺得與步行街只隔了一座小拱橋的竹林,太偏了。

此時能聽到居民樓裏推杯換盞的交談聲,還有電視機裏熱鬧歡騰喜慶的歌聲。

都離她太遠了。

她有點退縮,但東西都拿來了,袋子也撕破了口,就這麽回去,更尴尬。

她圈出巴掌大的地,把香和蠟燭都插進紅蘿蔔頭中——這麽一插進去,她想到的還是鈍器破開皮肉——寇懷暗暗嘆氣,很無奈,為什麽會想到這些血腥的內容呢?

紙錢堆成一個三角,方便燒起來。

大概是心理作用,她看着燃起來的火苗,也覺得是鮮紅。

她覺得有些害怕,就迫使自己想一些其他的。

這些紙錢,在家裏的時候也是會燒的,給去世了的長輩——寇懷的爺爺去世了。

她本來是準備想些要給爺爺說的話,但想着想着,不知道怎麽就想岔了,想到紀白身上去了。

可能是因為這是些紙錢是紀白帶着她去買的,還細心的讓她在菜攤上選了個蘿蔔。

有點冷。

寇懷把自己的手放到燒着的火上面,但只感覺陰風陣陣,幾乎在寇懷的手掌被鮮紅的火舌舔到的同一瞬間,背後有人說——“你燒給誰的呢?”

寇懷給吓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緩了幾秒才轉過頭看身後的人。

在後來寇懷無數次的想起她第一次見到陳了的樣子的時候,腦子裏都只是陳了。

當然,和陳了的第一次見面沒陳了才怪了。但是奇怪的是,好像天地之間就只剩下了陳了,隔了一跳小河的街沒有小孩玩兒小女棒,也沒有燈,沒有拱橋。

什麽都沒有。只有陳了。

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漆黑之中,無邊的黑暗只有她一個光亮。

然後才是,她從最黑的地方走出來,走到寇懷的旁邊,把她扶起來,很抱歉的說:“對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寇懷确實吓了一跳,蹲在那一堆火旁沉默的燒着。

陳了看着她燒,心情很愉悅的跟她說:“我今天吃得特別撐。”

寇懷:“噢。”過了兩秒又覺得這樣的回答太冷淡,又補充說,“過年嘛,多吃一點。”

“你呢?”陳了歪着腦袋問她,“你為什麽不跟家人過年?”

“因為我在這裏給我爺爺燒紙錢。”寇懷說完,就看到陳了很不好意思的笑:“你應該說清楚的,是燒給誰的。”

寇懷恍然大悟,她以前只是跟着長輩,磕頭、鞠躬、燒紙錢,從來沒自己一個人幹過這些,但陳了這麽一說,她就想起來了。

“爺爺,這是你的孫女兒給你燒的。零錢大張的都有。零錢呢,打打牌;大面值的呢,就去買房買地,多買幾套房,可以租出去,地呢種點兒東西,也能有收成。争取源源不竭。”

陳了在一旁偷笑,又好心提醒她:“你爺爺去世多久啦?說不定都投胎了。”

寇懷想了想,她爺爺去世的确很久了:“那燒的錢怎麽辦?”

陳了搖了搖頭:“我現在還不知道。”

寇懷覺得這話有點不對,但也記不起是哪裏不對。

此時街邊的小孩兒一窩蜂的全湧了出來,陣陣喧鬧聲傳來,寇懷這個時候才覺得又回到了人世間。

“你來這裏幹什麽?”這個女生已經陪着她蹲了有一會兒了,紀白買了太多,她又不想回去,所以幹脆一張一張的燒。

陳了沒有立馬回答她,等到寇懷都要燒完的時候,她才一拍腦袋:“哎呀,我忘了正事。”

也沒有和寇懷說再見,就急沖沖的跑走了。寇懷轉過頭看她跑走的身影,才發現這人穿的是條裙子。

雖然是長袖,裙子也很長,但看她裙子飄蕩時勾勒出的身型,不像是裏面穿的很厚的。注意到她的腳的時候,寇懷給吓了一跳,因為她似乎是光着腳的,再準備細看時,她已經隐進了巷子圈出的陰影中了。

寇懷把剛剛口袋撕掉的缺口用打火機的火舌輕輕一舔,口子就縮了回去,再磨磨唧唧的把垃圾都裝到袋子裏。

她收拾好東西過後,又磨磨叽叽的走到垃圾桶旁邊,扔掉垃圾。

這下無事可做了。

但回去吧,大家肯定都還沒睡,萬一又來問,肯定尴尬。再說

她也不是很想看到紀白。

幸好臨水的步行街寬闊,頂上一片天空也沒有任何遮擋,臨水而居的住戶就把煙花爆竹都抱出來,在大街上放。

這些煙花都是給我放的。寇懷想:因為今天寇懷出來了,所以這是為了讓寇懷看到才給她放的煙花。

她擠在人群堆裏,不時有人看到她,又好奇的多看了兩眼——小鎮的居民彼此相熟,就算不認識也能混個面熟,寇懷這樣的新面孔,又是大年三十的出來瞎晃悠,好奇也正常。

八點多是煙花最密集的時候,差不多在九點半過後,基本上就沒人放煙花了。大人們都進了屋子,小孩兒還拿着仙女棒在舞。

寇懷不得不回去了。

煙花和鞭炮留下的紅紙屑幾乎布滿了街道,連硬硬的青石板也因此變得松軟起來。

寇懷走在上面,看到好多紙屑都湊作一團,還有仙女棒玩完之後的竹簽子,她才覺得有些熱鬧起來。

越靠近那個小院,越是慫。

總要面對,希望大家今晚能和之前的每一晚一樣,吃完飯之後趕緊洗碗,洗完碗之後就趕緊睡覺。

這樣最好。

一定是這樣。

試想一下,就像小花說的,大家活在世上除了記憶裏那點兒念想,就基本上無欲無求了。過年又算什麽呢?他們說不定過了無數次的年,過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