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

正是人家的祀竈之日,家家戶戶都來買炮竹耍,人人都說好!

那铎頭瘟胡二官越發有興趣做了。

以前這個地方的經紀中間商人,本就無田産蓄積,生計來源全靠客戶養生。

有客戶找上門來,便可先拿着客家的錢使用,挪東補西,像米面酒肉雜貨等物,都可以先賒來用,至過年時節還錢結賬。

這胡家就是這樣的一家商人。

自胡少野岀門後,這個家就沒人照管了。

胡平兒又不會當家,便三下五除二的将各客戶的用錢,都零零碎碎的支用完了。

故年終時,各欠賬客戶都來上門催讨。

起初,

還是好話好說。

漸漸的,聚攏了二十七八家客戶都急了,坐着不肯離去,後來見無人理會,大家便擁到內裏來吵鬧。

胡平兒吓得躲起不見。

那铎頭瘟胡二官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呆子,解決不了啥子問題,也不去找他,就只有吳氏一人撐着。

衆人便對她發話說道:

你家對我們推說沒人在家,難道就可以賴賬去了麽?你家賺了我們客家的錢,就想不還錢了嗎?如若沒有錢,就拿你家丫頭婆娘來也可以算錢的!

你一言他一語,污言穢語,都聽不得。

吳氏急得走投無路,沒有辦法只得叫小女兒快去到胡含珠拿些首飾衣服去當了。

胡含珠說道:

我來胡家二年,連布條兒也還沒有見過一次,做了多少件衣服與我的,可以開個賬單來,一一查去,再不然,如果你們知道我有多少東西,也可以說岀來,我可以都拿給你們的,咋樣嘛!

小女兒見她的話說得不友善,很不高興的樣子,就去了。

吳氏無奈,急得大哭。

她在裏面哭,外邊人就在外罵,衆人聽見哭聲,有些心慈點的先就走了。

看看天晚,

還是有幾個坐着沒有走的。

圓園就過去勸說道:

奶奶且莫煩惱,還不了錢也不會就把人擡走了的道理!

吳氏說道:

要是被他們擡走去也好,你沒聽到他們罵的那些言語啊?明早他們又來叫罵了,咋個受得了這樣的氣?不如尋個死算了,倒得耳根清靜。

圓園說道:

你這樣哭也沒有啥子用,還是解決不了啥子問題,事寬則圓嘛!

吳氏說道:

明天就是年終了,再等到啥子時候哩?我現在就像是沒有腳的螃蟹坐在家裏,咋個圓得起來喲!

圓園說道:

事已急了,不如再向舅舅借個幾兩銀子過了年再說,咋樣?

吳氏說道:

前幾天才借了的都還沒得還,再去借,被他說上幾句,不是自讨沒趣?咋個好再向他開口嘛!

圓園說道:

我看,他倒不是個吝財的人,前些天是因為要買貨回去,方才找你催讨的,奶奶可再去央求一下珠娘,讓她去向舅舅說說,我看這事可行!

吳氏說道:

不知你珠娘願不願去說哩!

圓園說道:

人家都在外邊這樣吵罵,珠娘難道會聽不見?我就去請她過來!

吳氏說道:

慢些,你先去對你珠娘說過,然後,再請你舅舅來,我就過來!

圓園過去對胡含珠說過後,就走到樓上對劉大鵬說道:

娘請你說話哩!

劉大鵬說道:

說啥子事嘛?

圓園說道:

被外邊催賬的人罵急了,又要來找你想個法哩!說不得還要再向你弄點銀兩與她救急,大家好過年!

劉大鵬說道:

如果是你身子急還有得救,她的急卻難救呢?

圓園劈面就給了他一掌,說道:

又在胡說八道哇!還不快走,走慢了再打你一百下。

劉大鵬就被圓園不分青紅皂白的拉了過去,吳氏也在胡含珠房內。

胡含珠說道:

如今各店家催賬上門吵鬧,家內實在沒有辦法,沒奈何還要向哥哥再借些銀兩應急,過完年一共奉還。

劉大鵬沉吟不語。

吳氏說道:

前邊欠的還未還,原不該再借的,只因這幾天催賬,店家罵得聽不得,故此又要求親家挪借些銀兩,我家那主前天有信來了,說是在正月內就能到家了,到時一定加利奉還,再不至誤了親家的行期。

圓園說道:

奶奶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舅舅就不要再推托了嘛!

劉大鵬說道:

至親間咋個敢推托,只是元宵後我是肯定就要起身的,再不可像前邊那樣誤了我的事可好?

胡含珠說道:

放心,爹爹回來就全部與你清結的。

劉大鵬說道:

要多少嘛?

吳氏說道:

有五十兩銀子的賬!

劉大鵬說道:

都要急着全還麽?那就等我一下嘛!我看看銀子去。

說罷,

便點燈往樓上去了。

吳氏對胡含珠說道:

你去替我再催催他,時間緊的很哩!

胡含珠遂叫圓園執燈同到樓上,見劉大鵬正在燈下揀銀子。

胡含珠便伏在桌上看,劉大鵬揀了兩錠,向胡含珠說道:

你看這銀子可好?

胡含珠說道:

也不是啥子好東西!

圓園說道:

銀子都不好了,奶奶也就不會急得哭了!

劉大鵬說道:

我知道你就會鑽心鑽肺的想要哩!就偏不給你!

圓園說道:

我只是不想要罷了,我若想要,還怕你不連包裹都送與我啊!

劉大鵬說道:

這麽一說,你就是個不打臉的強盜了,滿嘴都硬不松口。

胡含珠笑道:

你吃多了強盜的啥子虧哦?這麽厭!

劉大鵬也不理她們了,只是埋頭揀了半天,送了一錠與圓園。

遂又揀了三十兩呈色銀子包好,遞與胡含珠說道:

這是三十兩!

胡含珠說道:

這看上去就像豬屎的銀子,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呢?卻把那幾兩好的銀子送與人,為人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喲!

劉大鵬說道:

都啥子時候了,有了這些銀子你還彈嫌嗦?拿過去,看他們要不要哇!

胡含珠放入袖內就走了。

劉大鵬攔腰一抱就抱住她說道:

也不說個長短,道一聲謝,咋個拿着就走了呢?

胡含珠笑道:

又不是我要借你的銀子,說啥子長短道啥子謝嘛?

劉大鵬說道:

好啊!你這個擔保人就不認賬了嗦?

胡含珠笑着分開他的手就下樓去了,将銀子交與吳氏,說道:

這是三十兩!

吳氏說道:

三十兩不夠啊!況且這銀子看上去呈色又醜,咋個夠打發的嘛!

胡含珠說道:

他說好了要替我們打發哩!

一夜過了,

次日天才明,就有人來催讨。

圓園把劉大鵬送岀去,關上角門,衆人依然在外叫罵。

劉大鵬梳洗完畢,下樓來對衆人說道:

舍親不在家,列位店家歷年都是來與他結算過賬的,今天咋個說破臉就破臉了呢?說這些雜七亂八的言語沒有意思,也解決不了啥子問題,都請到這裏來吧!我有個商議。

衆人便随他到了樓下來。

劉大鵬說道:

舍親遠岀未歸,他家确實有難處,列位爺就是把人擡去,他家現在也沒錢的,我因同他家是親,特來替他家借了些,先好結算與列位爺殺殺火氣,銀子就這麽多,多幾錢也不能了!

衆人聽了又開始亂嚷起來,說道:

等了這麽幾天,咋個就能說出這麽沒有氣力的話呢?一句人在家,難道就不還了嗦?他不是有兒子嘛!讓他兒子出來說個話?

劉大鵬說道:

你們既然這樣說,那就請去找他兒子要去,我就不管這閑事了!

說罷,

站起身來就走,內中有幾個老成知事的,忙攔住他說道:

相公你請坐!

然後對衆人說道:

你們不明道理,只是胡鬧,如今胡家欠了我們的這些錢,正找不着一個人擔當,難得劉相公岀來調停,你們咋個反亂嚷起來了呢?簡直不成事體。

于是,

衆人又才把劉大鵬圍住,怕他要走。

劉大鵬說道:

列位客家如若依我說,就請坐下來,好好說,如若不依,就聽憑尊便!

衆人說道:

但憑吩咐吧!

劉大鵬說道:

如今要說一點也不給也是說不過去的,但如若要全都結清卻也是沒有,就先付十分之二吧!剩下的等舍親回來再結清,如何?

衆人說道:

二分也太少了嘛,還是先還八分吧!

劉大鵬說道:

不能!既然列位客家如此說,那就考慮下,再添一分,就是三分,如何?

衆人還是不依,談了半天,才說定了還一半,剩餘的等胡老回來再來結清。

劉大鵬便進去要岀銀子對上賬,當着衆人算明了,共該是二十八兩四錢六分。

衆人也沒奈何,只得拿去了。尚餘下1兩5錢4分,并将賬單交與吳氏。

吳氏千恩萬謝,感激不盡,對李丫頭圓園說道:

每年迎春的事都要貼用1兩銀子,你稱了去吧!

圓園說道:

只是過年的銀子又沒有了,咋辦?

吳氏說道:

還講啥子過年哩!沒有人來吵罵,就是吃水也是快活的!

少頃,

劉大鵬又封了三兩銀子進來送與吳氏說道:

本當買些薄物送與親母,又恐不得用,幹脆薄敬奉送幾兩現銀自備吧!

吳氏說道:

豈有此理!剛才已承親家的情,還未償還,咋個又敢再領賜呢?

圓園說道:

既然是舅舅送的,又不是啥子外人,奶奶就老實些,收了吧!

吳氏謝了又謝,才收下去置備年事。

劉大鵬同圓園出來,把預備下的果子衣服首飾等物,送到胡含珠房中。

胡平兒見要賬的人都去了,也趕回家來走跳。

只見他手上拿了幾張當了的票子跑到樓上來說道:

今天運氣黴球的很,在桌上受那蠻奴才無限的氣!

劉大鵬說道:

你又去賭了?輸成這樣子又受誰的氣哩!

胡平兒說道:

就輸了他幾兩銀子,那蠻奴才死也不肯,偏要我家裏的幾件衣服要抵出來,扯着我嚷了半天。

劉大鵬說道:

抵啥子衣服嘛?衣服還是要的!

胡平兒說道:

沒辦法,還要找你挪借些哩!

劉大鵬說道:

要多少嘛?

胡平兒說道:

共該4兩7錢!

劉大鵬說道:

好嘛!給你拾取些去,把你衣服先贖回來吧!

說罷,

稱了銀子與他,吳氏知道後愈加感激,便把他當作祖宗一般。

到年來,

各家人戶都燒紙關門守歲。

但見:

門懸柏葉,戶換桃符。家家歲火照田蠶,處處春盤堆細果。兒童拍手,齊燒爆竹喜争先。

正是寒從一夜去,果然春逐五更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