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今天來有點冒昧了。”說着,拿起茶杯喝一口茶潤潤嘴,又繼續說下去:“其實我來,是有事請你桃三娘幫忙的。”

“是何事?”桃三娘笑問。

“這樣的,我想請三娘幫我做二十斤點心,面酥果子什麽的都行,只要是甜的。”陳大姐又壓低了聲:“是我妹妹要生孩子了,他們家鄉下人古怪,本來送點心只是讨個意思,三斤五斤包個匣子好看點就是了。他們別的卻都不要,非得專門送這甜點心果子,三五十斤都不嫌多。”

“呵,面點心才顯得豐實嘛。陳大哥不是也做得一手好面點嗎?”桃三娘不在意地這麽一說,陳大姐卻好像被說着了什麽心事似的,連忙接口道:“嗳,他那手藝粗啊,誰不知道你桃三娘做的好點心?那才是江都有名兒的!今年中秋節,我們家還買了你兩斤月餅呢。”

“那就謝謝了。”桃三娘只好點頭答謝,并且給陳大姐杯裏倒茶。

陳大姐又說笑了一些閑話,吃了個餅,就起身走了。

桃三娘回到後院廚房來,我把舂好的椒鹽餡兒給她看,桃三娘接着把些蝦米脂油餅烙完:“月兒,今天你可得留在這幫三娘的忙了,待會午飯你拿幾個餅回去和你娘一起吃,吃完了再過來。”

“好。”我爽快答應。

※※※

我手裏抱着一包餅興沖沖地從歡香館出來,正要往對面家跑去,這時候才是正午時分吧,柳青街上怎麽也沒個人影?

嗯?又下雪了?

我擡起頭望向天空,灰白色的天空滿是厚厚的鉛雲,輕巧得就像蒲公英的小片絨毛般的雪花,無聲無息地落在我的鼻子上,我贊嘆地呼出一口白氣:“好漂亮!”

斜刺裏突然刮出股風,把我的額發吹得一亂,我循着風的方向下意識別過臉去,不經意間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

柳青街往小秦淮過去的那一頭,一位穿着白色上衣、黑色褶裙,懷裏抱着個嚴嚴實實襁褓的女人走了過來。

我本不會留意她,因我聞着手裏脂油餅熱乎乎的香味,心裏就迫不及待地要趕快回家和我娘一起吃午飯呢,我低下頭繼續往家跑。

“小妹妹……”這個女人卻先開口問我話了。

我只好收住腳,擡頭看看她,不認識,這女人不是這一帶的街坊,但看她一臉愁容,面色有點慘黃,雙眼中間的眉頭深深擰着,我有點害怕地問:“啊……你叫我?”

“小妹妹”那女人看着我,卻有點欲言又止的神情,低頭看看手裏的襁褓。

這麽冷的天還抱着孩子在街上逛,也不怕把孩子凍着?我疑惑地看着她。

“小妹妹,”女人局促地看看我,又看看手裏的襁褓:“能不能……”她把襁褓朝我伸了伸,好像想讓我看她的孩子:“這孩子餓了。”

孩子餓了與我什麽相幹?我一愣,難不成她是叫花子?可是看她穿那麽幹淨整齊的白衣服、黑褶裙,倒像是富戶人家媳婦的打扮!可她乞求的那種目光,看着我心裏很過意不去的。

“這是油煎的脂油餅,你的孩子太小了……恐怕咬不動吧?”我還是想推辭。

“可、可是這孩子餓了啊。”女人低頭看着襁褓,更加顯得不安地道:“他餓了,會哭……怎辦?”她乞求地望着我。

我後退了一步,這女人愁苦着一張臉卻越是湊近,我心裏發毛起來,只得從包裏抓出一個餅遞過去。

女人伸出一只手接了餅,我回頭拔腿就跑,徑直跑回到家,關了院門進了屋裏,娘看我的樣子還很有點詫異道:“幹嘛急急忙忙火燒屁股似的?”

我支吾幾句過去了,過一會我又到院子裏隔着矮牆向外張望,那奇怪女人已沒了蹤影……問我要東西吃,真是太奇怪了。

※※※

把細白面粉用洋糖、雞蛋清、脂油和水拌勻揉好,然後印出花樣,入籠屜蒸熟,桃三娘說這在北方叫甜饽饽,一籠屜就蒸了二斤,一共要做出十蒸屜來。

“陳大姐好像不是江都人吧?”我想起來問桃三娘道:“她妹妹也嫁到江都來了?好像沒聽說過。”

桃三娘正把一些糯米粉加紅糖水拌着,是打算做紅糖年糕的,聽到我問,想了想:“我也不曉得她家的人,平時也沒有交際過,只是認得罷了。其實,要說到生孩子送點心,我還聽說有的地方是必須帶一斤重的饅頭二十個呢,上回金華來一客人,還說起過他們那人要生了孩子,看生男還是生女,回娘家報喜就送公雞或者母雞去,娘家回禮些赤豆、糯米、紅糖就行了。”

“可送紅雞蛋的還是最多吧?”我一邊幫三娘幹活,一邊半懂不懂地問。我們也忙了足有兩個時辰才把所有的東西都弄完。廚房掌勺的何二不知去哪了,李二和何大在前面照看着店面,到後院來也只能幫忙一些粗重的活,細致點做飯的事都不行。

看天擦黑了,雪花時停時落,桃三娘讓李二把做好的二十斤點心送去悅記茶館,并留我坐着喝碗臘八粥。

李二去了不到一刻鐘,就看見陳大姐随他一起急火火地回來了,陳大姐一進門就大聲喊着桃三娘:“嗳!三娘啊,真是麻煩你了。”

“哪兒的話。”桃三娘不知她什麽事,趕緊起身去拉她過來坐。

“二十斤點心還不夠!剛才我那妹妹派人捎話說啊,再要二十斤來。”陳大姐似乎有點懊喪的樣子,“那就煩請你再做二十斤吧?方才送來的我都看過了,正好讓我妹妹派來的人先帶去了!”

“這有什麽難的,我再趕着做出來就是,就算今晚做不完,明兒一早我也肯定讓夥計送到你家。”桃三娘笑道。

“哎,那就勞累你啦!”陳大姐說完,一邊放下點心錢,也來不及喝口水就起身走了,桃三娘再留也留不下。

“呵,三娘,還得忙活一晚上。”我笑道。

桃三娘也搖頭:“天色也晚了,你便快回家吧。”

※※※

第二天我提着籃子到菜市去買些糯米,經過悅記茶館門前,陳大姐正倚着門邊磕着瓜子,看店裏的小雜役與門口一路過賣香油的老頭在那讨價還價。

小雜役許是因為陳大姐看着他,所以一直較着勁要跟老頭壓個最低價,那老頭有點不耐煩道:“買二斤香油罷咧,你就想我再少你七文?罷咧!罷咧!”

老頭擺着手挑起擔子就要走,小雜役為難地回頭望望陳大姐,她“呸”地把嘴裏瓜子殼吐出老遠:“給他吧,反正使得少,二斤也吃好久。”說完,手裏的瓜子也磕完了,她便拍拍手轉身進店裏。

就我所知,悅記茶館的生意只有夏季裏最好,日陽炎熱,街坊都願意湊熱鬧到一處,喝茶吃點小食閑話一下,或過路的客商小販也常常在店裏歇腳的,但大冬天裏冷,來菜市的人都少了,我這時望進他們店裏,都是黑暗暗的,沒半個客人的影。

我正要繼續往前走去,卻忽然發現悅記茶館對面的街角下處,站着一個似曾見過的人,是昨日碰見過的那個抱着襁褓的白衣黑裙女人!

她的打扮與昨日一模一樣,只是臉色更略顯蒼白些,緊擰着眉頭目光空洞又直勾勾地望着悅記茶館的門裏。

咦?那個女人怎麽在這?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孩子那麽小,她怎麽還總在街上逛?而且看她一動不動的樣子,似乎已經站有一陣子了……哎,好冷!我雙手蜷在袖子裏,縮了縮脖子,這麽冷的天氣,女人卻一點不在意的樣子啊,看她穿的也不是很多。

我一邊走一邊這麽想着,差點被地上凸出的石絆了一跤,就這麽一低頭再一擡頭的工夫,我再望向那女人的地方,她竟然就不見了!

哪兒去了?我循着街角四周一圈,卻連她半個人影也沒有看到,活生生大白天就見鬼了麽?算了,和我也不相幹的,趕緊去買糯米是正經。

我買完了糯米回家再到歡香館,廳裏烘起了一盆炭火,桃三娘剛點了一壺冰糖橘餅芽茶,看見我便招手讓我到她旁邊一張椅子上坐。

“三娘一大早就這麽悠閑?”我笑着道。

桃三娘給我也倒一杯茶:“才坐下歇歇,趕着做那二十斤點心,直忙到半夜。”

她正說着,李二就回來了,把一些錢交給桃三娘,都是陳大姐的點心錢,桃三娘起身接了錢并收入櫃臺裏:“說起來,最近沒看見城外的狐家姐妹來買點心了。”

桃三娘說的狐家姐妹,我知道就是住在城外荒冢裏的狐貍。據說已有幾百年了,也不知她們一家共有幾口,只曉得她們常到歡香館來買點心,她們喜歡甜食尤其油炸得酥香的那種。每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