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麥高和趙明月開車來到離蘇幕遮家不過兩條公路之隔的蘇天明家,他正穿着一身灰色水光面的家居服在書房刻木雕,木雕看樣子像民國時的讀書少女。
趙明月微微鞠躬:“蘇先生您好。”
蘇天明把手裏的木雕放下,摘下眼鏡:“看來你們在我大哥那裏無功而返啊。”
“蘇先生知道我們為什麽來?”
“你們啊,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既然如此,請問蘇先生能幫我們嗎?”
蘇天明溫文有禮的兩手交握:“是我寫信邀請雲靈來瓊島的,和蘇幕遮确實沒什麽關系。”
趙明月和歐麥高驚訝的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難道小鹿講的民國那些八卦都是真的?
趙明月看着蘇天明:“蘇先生為什麽要請楚前輩來瓊島?”
“我們倆曾經有過約定。”
“這麽說關于兩位的傳言是真的?”
蘇天明默言,趙明月心領神會。
“當年那封信裏,蘇先生都寫了什麽?”
蘇天明拿起木雕,凝視道:“雲靈,再多的浮世清歡都不如有你陪伴”
“您寫這封信,蘇老知道嗎?”
“知道,我和雲靈之間的事情從沒瞞着他。”
“他從什麽時候起知道你們倆的事情的?”
“一開始。”
“一開始?”趙明月有點兒怔,“既然一開始就知道,蘇老還肯和楚前輩結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兄再纨绔,到了家國利益面前也得讓步,那時候,自民黨因為內戰國庫虧空,民怨四起,雲靈的爸爸是都城百年學府複明大學經濟系的教授,和東國駐華大使奧姆.雷登是好友兼多年同窗,為了通過雲靈的爸爸拿到東國的經濟援助,家兄迫于父命,向雲靈求婚。”
“楚前輩也沒反對?”
蘇天明看着趙明月:“我以為她會不同意,直到我知道她是你們的特工後,我就明白她的苦衷了。”
“您是什麽時候發現楚前輩的身份的?”
“她和家兄結婚那天,伯父的一份國庫預算被人複印過,她左邊耳朵上少了一個珍珠耳環。”
“您懷疑預算是她複印的?”
“是的,那只耳環後來我在伯父書房的地毯上撿到了,我知道她可能是特工,但我不知道她就是離歌。”
“您為什麽不去告發她?”
“我向來不關心政治。”
“她知道這件事兒嗎?”
蘇天明點頭:“我對雲靈沒有秘密。”
“蘇老知道您和楚雲靈之間的私情後,就沒有反應?”
“他和雲靈本就是表面夫妻,平日相安無事也算不錯了。”
“有一點我不明白,既然您和楚前輩約好要一起歸隐田園,當初為什麽您不在剛撤退的時候帶她來瓊島,而是要寫一封信,讓她一個人涉險偷渡?”
“咳咳咳…..”,蘇天明激動地咳嗽了一陣,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我只是寫了一封信,我并不知道她會不會來,因為這麽多年來,她的信仰永遠高過兒女情長。”
日薄西山時,歐麥高和趙明月從蘇宅出來,兩人沿着海岸線一路往回開,一邊是驚濤拍岸一邊是巍巍青山,趙明月則面無表情的只想踩油門兒:如果蘇天明講的都是真的,事情就麻煩了,歐麥高挑起趙明月的一縷頭發,在手指上不停的打圈:“蘇天明的話,你信多少?”
“他說他寫信讓楚雲靈來瓊島,他完全沒有考慮到如果楚雲靈真的來瓊島,會因此被國安局列入黑名單追殺,他那麽自私,我不明白楚前輩到底看上他什麽了。”
歐麥高點點頭:“單憑蘇天明的片面之詞,咱們恐怕不好下定論,如果蘇老肯開口就好了,相比之下,我更好奇蘇老嘴裏的故事。”
“但願小鹿能查出點兒什麽來,”趙明月停頓了一下,“我後悔了,上午在蘇老那兒,不該把話說那麽滿,感覺蘇老肚子裏的故事更動人。”
歐麥高捏捏她的臉,覺得自己媳婦兒主動認錯的樣子特別的可愛:“不怕,還有我呢。”
回到行館,天已經要黑了,門外通往海灘的路上星星點點亮着幾盞路燈,客廳裏亮如白晝,修小鹿正抱着筆記本兒坐在一堆零食裏:“你們回來了?”
趙明月順手撈起一包薯片:“有收獲嗎?”
“收獲相當多,”修小鹿把筆記本兒投影到客廳牆上,一張泛黃的信紙在牆上展開,紙上只有清秀的一句話:雲靈,再多的浮世清歡都不如有你陪伴
趙明月看着泛黃的信紙:“這信是哪兒找到的?”
“國安局檔案庫。”
“這不是蘇天明寫給楚雲靈的信嗎?怎麽會在國安局?”
“這信就沒有到楚雲靈手裏,被國安局反偵察科給攔住了。”
趙明月一把掰住修小鹿的腦袋:“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這封蘇天明寫給楚雲靈的信,被國安局反偵查科給攔住了,沒能到楚雲靈手裏,組長為什麽你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啊?”
趙明月松開小鹿:“沒有沒有,你接着說。”
修小鹿揉揉脖子,狐疑的看了一眼趙明月,繼續往下講,牆上投出兩張照片,一左一右,格局神似,左邊兒更有年代感,右邊兒的新一些,右邊兒的宅子是上午歐麥高和趙明月剛吃過閉門羹的蘇幕遮家。
“左邊兒這棟是楚雲靈在都城的家,右邊兒這棟是蘇幕遮家。”
“這兩棟宅子怎麽那麽像啊。”
“別急,這後邊兒還有故事呢。”
修小鹿不急不緩的打開第三張圖片,是一篇登載在當時的明報上的演講:“1945年前後,都城遭遇大轟炸,滿城廢墟,當時楚雲靈和蘇幕遮代表蘇家慰問都城流離失所的難民,兩人在民衆前發表了聯合演講,一唱一和的描述了理想中的家是什麽樣子。”
“是什麽樣子?”
修小鹿指着牆上右邊的蘇宅:“青瓦灰牆,綠薔薇爬滿門窗,銀杏樹在秋天的風裏曬着太陽。”
眼見趙明月手裏的薯片要吃完了,歐麥高及時撕開第二包塞進她手裏,回頭看小鹿:“所以這蘇宅是按照楚雲靈理想中的家的樣子建的?”
“是,”修小鹿點點頭:“你們知道嗎?楚雲靈的農歷生日是8月14日,蘇老這些年在蘇宅前前後後一共種了814棵銀杏樹,每年的8月14日,蘇老都閉門謝客,只在家裏安安靜靜的一個人擀一碗長壽面。”
修小鹿抽抽鼻子,眼眶泛紅的打開最後一張照片:“1949年除夕當天,一個攝影愛好者在拍攝新中國成立後都城第一個清晨時,在東門大街上抓拍到了這張照片。”
照片裏是時年不到30歲的蘇幕遮和楚雲靈,兩人站在一棟高門大院的屋檐下,天上正飄着鵝毛大雪,蘇幕遮用大衣把楚雲靈裹進自己懷裏,鼻尖微翹的楚雲靈在擡頭看雪,蘇幕遮則一臉寵溺的低頭看着她………..
良久,修小鹿夾着鼻音說了一句:“或許這才是愛情該有的樣子。”
“還有嗎?”
趙明月不知足的看看修小鹿,這故事太短了,她剛聽出點兒味兒來竟然就沒了。
“應該還有,但是我需要時間。”
外面狂風大作,海面驚濤四起,巨浪壓頂而來,屋裏一片沉默,沒人想說話。
趙明月把薯片往地上一扔,紅着眼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剛剛10:00多,蘇幕遮應該還沒睡。
她看着歐麥高:“走,我們再去趟蘇老家。”
歐麥高搖搖頭,拖住趙明月,同時看看修小鹿:“你們倆都累了一天了,早點兒休息,明天繼續。”
“我不累,我們得先去蘇老家。”
“聽我的,先休息。”
“為什麽?”趙明月有些不理解。
“因為這件事兒必須得慢慢來,慢慢來才是對蘇老和楚前輩最高的尊重,”歐麥高看着趙明月的眼睛,“對咱們來說,蘇老和楚前輩只是個故事,可對蘇老來說,這就是他的一輩子,我們不能這麽冒冒失失的就闖進他家裏,要求他對我們坦誠,我們算什麽?我們有資格這麽做嗎?”
趙明月好像明白了歐麥高的話,不再堅持。
“慢一點,別着急,越珍貴的東西越該小心翼翼。”
于是兩人轉身上二樓進卧室,歐麥高随手合上門,回身,趙明月軟軟的貼過來,把頭埋進他懷裏,只字未說,歐麥高摸摸她的頭:“如果我的歷史沒學錯,蘇幕遮和楚雲靈是在1948年春天離婚,而蘇老本人早在1949年10月初就跟着當時的自民黨政府撤退到了瓊島這邊,小年夜他該是在瓊島陪家人過的,看來這期間他暗自回過都城。”
趙明月在歐麥高懷裏小聲嘟囔了一句:“你說得對,明天我一定好好向蘇老道歉。”
歐麥高低頭抱着她:“我陪你。”
這天晚上,趙明月和歐麥高睡的很早,兩人不到9:00就關了燈,在黑漆漆的房間裏互相依偎,這一晚,屋外海風狂嘯,屋內沒人能先睡着。
淩晨時,趙明月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淺,歐麥高試着翻了個身,趙明月沒醒,歐麥高輕悄悄的下床出門兒,抹黑進了修小鹿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