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季夏常常來黛茜的魔藥棚補課,黛茜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季夏帶了一本厚厚的牛皮本,在上面做着詳盡的記錄,秋風有些涼,羽毛筆在牛皮紙上落下刷刷幾行字跡。

季夏有時候會和黛茜共同讨論某種配方,黛茜在魔藥學上的造詣深不可測,似乎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她不認識的草藥,即使失傳了,現在完全沒有記載的草藥,她都能完美地分辨出來。

黛茜幾乎可以說成為了季夏的人生導師,她在她這裏尋找到了前進的方向和目标,她也想要成為一個黛茜這樣的人。

有時候她們一起坐在藤椅上泡茶,季夏好奇地打探黛茜的那位戀人,黛茜只是笑了笑岔開話題,說:“他現在住在很遠的地方。”

住在哪兒?有多遠?季夏沒敢深究,黛茜自然也就沒提。

但看得出來,黛茜真的非常喜歡他,那樣缱绻的眼神,飽含思念的目光,她本該是個淡然如蓮的女子,卻散發着熱戀中少女般的朝氣,看得季夏無比生羨。

黛茜的一舉一動都非常傳統,季夏好奇她對中國有什麽特殊的情結。

黛茜将茶壺高高舉起,水流順着既定的弧線滑下,她上下起伏了三次,是傳統茶道“鳳凰三點頭”的架勢。

“我确實很喜歡中國。”黛茜今天的頭發用一枝白色的芙蕖斜簪起來,她望着東方,像是想起了什麽往事,她說,“那是我的故鄉。”

季夏當然知道“故鄉”二字對于一個中國人而言的意義,她于是不再說話,任何想要表達的言語都歸于片刻的寧靜之中。

即使什麽都沒有說,可兩顆心靈卻突然被拉得很近。季夏想,她與黛茜也許本質上是一樣的人,不然為什麽會有這種油然而生的親切感。

薇薇安空靈跳脫,宛如一個空中樓閣,風陌揚飛揚跋扈,像一個被衆神寵壞的孩子,只有她和黛茜,骨子裏都是非常傳統的人,像是住着一個很老很老的靈魂。

她們靠在藤椅上,在英國梧桐葉飄落滿地的秋天,泡着清茶,想象着同一個故鄉。

季夏為這個魔藥大賽幾乎傾注了所有的精力,每天晚上沒事兒就去魔藥學教室獨自研究。

現在她面對那個發黑的坩埚,早就不像當初那樣不知所措,而是跟黛西一樣運用自如,抓藥攪拌的姿态都變得行雲流水起來。

這種自信的感覺讓她感到開心,好像終于有一個方面能夠讓她在衆人面前擡得起頭來。

還是還不夠啊。季夏對自己說,還遠遠不夠啊。

她舀了一勺紅色的粉末均勻抖入坩埚,深夜教室裏氣氛有幾分詭異,秋風吹動白色的窗簾,上下起起伏伏,好像裏面藏着什麽人似的。

季夏鍋裏的魔藥變成鮮紅色,沸騰着,宛如血液一般。

季夏一手拿着一個大湯勺,她想,倘若把教室,坩埚,魔藥和自己裝入同一個鏡頭,一定是一副充滿魔幻色彩的恐怖畫。

季夏抛開這個念頭,翻動手中黛茜借給她的古書。

“兩勺半月香。”她嘴裏輕聲念叨着,在一排瓶瓶罐罐中彎腰尋找這個名字。

教室外面突然傳來了腳步聲,由遠及近,馬上就要經過這個位置。

這麽晚了,學校還會有人啊?

季夏用一根細長的冬青木攪拌着坩埚裏的液體,一邊豎起耳朵傾聽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終于,那個聲音在教室後門停了下來。

該不會又是哪個閑着沒事幹來找茬的同學吧?季夏緩慢轉身,赫然發現風陌揚斜斜倚在門邊上,夜風吹動着他外披的襯衫,月色照在他身上,明明晃晃的,讓人感到有幾分恍惚。

季夏怔怔看着她,感到自己原本平靜的心髒在不斷加速,偏偏四周極靜,整個世界都只剩下她有力的心跳聲,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生怕暴露了什麽似的。

“這麽晚了還不回宿舍?”好巧不巧,偏偏風陌揚就朝她的位置走來。

季夏快速攪動着坩埚裏紅色的液體:“是啊,馬上就要魔藥大賽了嘛,得加把勁。”

“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這麽用功了?”風陌揚調侃地說着,走到她身邊,季夏聚精會神地看着面前這一鍋魔藥,一邊偷偷用眼角的餘光瞥向他。

風陌揚看了看坩埚裏的液體,接着将目光移向季夏,季夏馬上收回那一點點餘光,牢牢盯着不斷冒泡的坩埚。

她用冬青木攪拌了幾圈,小聲說:“怎麽不對啊?”

“因為半月香的分量不夠。”風陌揚随口答道,一邊伸手從旁邊的瓶子裏抓了一小撮半月香。

他将那一點點淺黃色的碎末繞着坩埚邊緣均勻地灑下,那盆沸騰着的紅色液體頓時平靜下來,像是冷卻了的血液,顏色也變得更淺了,不是深紅色,而好像是,心跳的顏色。

“不錯。”風陌揚滿意地看着這鍋魔藥,“現在連真言劑都會調配了,真是了不起啊。”

季夏原本想要說:“也沒有啦。”但話說出口就變成了,“那是。”

風陌揚幫她收拾了一下旁邊散落的試管和燒瓶,将無用的試劑都倒進洗水池裏,他一邊收拾一邊說:“真不愧是我的學生。”

“你說什麽?”正在将液體濃縮的季夏睜大眼睛看着風陌揚。

他微微笑了笑,将手中的試管夾放回遠處,“我說,真不愧是我的學生。”

季夏的內心就像剛剛那鍋沸騰的深紅色液體一般,咕嘟咕嘟冒着滿足的泡泡。

這句話比任何言語都更讓她興奮,不是說她多有天賦,也不是誇她多漂亮,而是一種認同,一種發自內心的認同。

她的名字确實早在幾個月前就和風陌揚挂鈎了,可別人提起這個名字,更多的是鄙夷和不屑,他們覺得風陌揚是腦子壞掉了才會收這樣的徒弟,他們甚至覺得季夏根本就不配當風陌揚的徒弟。

但現在她終于得到了風陌揚本人的認同,季夏不知道為什麽感覺有些想哭,原來她也是可以做好的嗎?原來她也是可以讓他驕傲的嗎?

那麽哪怕這個過程再艱辛,哪怕就是上天上摘星星好了,她也要很努力很努力去爬到他的那個位置,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吶喊。

是多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呀!